暗河長歌

提到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吐魯番市，許多人會想到甘甜多汁的葡萄。這裡年均降水量僅16毫米左右，蒸發量卻在3000毫米以上。乾旱的吐魯番之所以能夠成爲“葡萄之鄉”，這座“火洲”的地下灌溉系統——坎兒井功不可沒。去年9月，吐魯番坎兒井入選2024年（第十一批）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名錄；今年1月公佈的第三批中國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預備名單中，其再次成功入選。

坎兒井主要由豎井、暗渠、明渠和蓄水池（澇壩）組成，豎井是修建坎兒井時的施工井和通風管道，各豎井之間以地下的暗渠相連，這樣的“地下運河”，其主體巧妙地隱藏於地表下，彙集滲入地下的天山雪水，並避免了陽光直接照射，有效減少了水分蒸發，讓暗河長流，一路歡歌奔向綠洲與田野。

千百年來，與萬里長城、京杭大運河並稱爲“中國古代三大工程”的坎兒井，一直滋養着這片熾熱的土地，哺育潤澤綠洲人家，被吐魯番各族羣衆親切地稱爲母親河。如今，坎兒井早已超越提供水源和灌溉功能，承載着拼搏進取的動人故事，蘊含着悠久豐厚的文化內涵，正與文旅等深度融合，不斷煥發新的生機與活力。

生命之河

目前，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共有1540條坎兒井，其中1108條在吐魯番，暗渠總長3200多公里，相當於半條長江的長度。可以說，沒有坎兒井，就沒有吐魯番綠洲。流淌在大地下、流淌在歲月裡的坎兒井，是名副其實的生命之河。

挖建坎兒井是一項繁重的工程，一靠智慧，二靠汗水。“坎兒井是新疆各民族面對酷熱與乾旱，尊重自然、改造自然、因地制宜發展生產的體現。”長年從事坎兒井研究的吾普爾·努爾丁說。

坎兒井借勢而建，結構十分巧妙，天山雪融水進入地下後，便沿着地勢從高向低流動，形成自流水，進入吐魯番盆地。坎兒井系統中的豎井，不僅是挖掘、清理暗渠時運送泥沙的通道，還是通風口。挖掘出的泥沙被運送至地面，堆放在豎井口周圍，形成了環形土包。這種做法既節省了清理時間，還可有效防止風沙侵入，確保了坎兒井的水質。

在挖建暗渠時，爲確定方向，當地人創造了木棍定向法，即相鄰兩個豎井的正中間，在井口之上各懸掛一條井繩，井繩上綁上一根木棍，兩個棍尖相向而指的方向，就是豎井間暗渠的走向。此外，還有一種油燈定向法，在豎井的中線上掛一盞油燈，掏挖者背對油燈，沿着自己的影子方向進行掏挖，這樣就可確保方向不偏離。

挖建坎兒井，離不開汗水澆灌。戈壁灘上，乾燥、炎熱、大風的自然環境，讓建設過程充滿艱辛。坎兒井掏撈匠人吾斯曼·納斯爾丁說，戈壁下的礫石層比較堅硬，過去在沒有機械設備的條件下，挖掘特別困難，一條坎兒井往往要挖幾年才能完工。另外，在挖暗渠時，得弓着身子幹活，還要忍受冰冷刺骨的雪融水。

經過層層砂礫過濾，天山雪融水從大山經坎兒井，汩汩流向吐魯番盆地。因在地下避開風沙，並經砂礫過濾，權威機構檢測結果顯示，許多坎兒井水可直接飲用。這條生命之河蜿蜒向前，不是爲了通江達海，而是奔向需要她的人們和土地。

“坎兒井水就是生命之泉，我就是喝坎兒井水長大的，甜得很。”吐魯番市高昌區恰特喀勒鄉村民阿不來提·艾爾西丁感慨，“吐魯番離不開坎兒井，就像鄉親們離不開歌聲一樣。”

沉靜之水

與激越奔騰的大江大河相比，深藏地下的坎兒井水沉靜溫婉，從山間到田間，靜靜流淌，猶如一首平靜舒緩的樂曲，令人不知不覺中放鬆身心，得到滋養。有人說，沉靜是一種力量，坎兒井對此做了極佳的詮釋。在吐魯番，凡是有坎兒井的地方，多爲生態良好、樹木繁盛之處。

爲呵護這沉靜之水，吐魯番市持續開展坎兒井保護和修復，制定並實施了《吐魯番坎兒井保護利用與恢復工作實施方案》；落實最嚴格的水資源管理制度，加大力度治理地下水超採，在坎兒井豎井附近，逐步停用機電井。2009年至今，投入資金近1億元先後開展7期坎兒井保護工程，加固維修165條坎兒井，加固1.5萬多個豎井口，掏撈明渠、暗渠近800公里。

通過一系列有力舉措，坎兒井的出水量趨於穩定，衆多因暗渠淤堵、塌陷導致斷流的坎兒井，再現沉靜之水，讓坎兒井基本形態得以最大程度保存。今年，吐魯番市將繼續推進坎兒井維修加固，以進一步提高坎兒井出水量。

着眼於傳承坎兒井掏撈技藝這一“活的文化遺產”，吐魯番常態化組織培訓，培訓了一大批掏撈工匠，目前有坎兒井的村大多有掏撈匠人隊伍。“對坎兒井進行保護，下井清淤關鍵要靠以老帶新，不僅要傳承技藝，更要傳承不怕辛苦、不怕困難的精神。”吐魯番市鄯善縣連木沁鎮掏撈匠人吾斯曼·納斯爾丁便是其中一員。

隨着時代發展，坎兒井保護和利用進入新階段，不斷應用新裝備、新技術和新材料。現在，拖拉機、滑輪、鋼絲繩等工具成了坎兒井掏撈隊的標配，各種新設備和材料的應用既提高了工作效率，也讓豎井、暗渠更爲堅固。

“火洲”論水，節字當先。坎兒井“託舉”的城市，從不缺節水、護水、愛水的意識和理念。以水定城、以水定地、以水定人、以水定產的吐魯番，將地下坎兒井與地上渠網、灌區工程等密切聯結，讓水資源從“源頭”高效流到“地頭”，並深挖葡萄節水潛力，讓63萬畝葡萄從“開懷痛飲”到“小口慢飲”。“儘管少喝水，咱吐魯番葡萄依然是最甜的。”吐魯番葡萄種植戶玉山·阿布拉自信地說。

產業之泉

在吐魯番，坎兒井不僅爲葡萄等特色作物“解渴”，“澆灌”葡萄產業，還豐富了旅遊項目，已成爲吐魯番旅遊的一張亮麗名片。

過去，坎兒井僅被看作水利工程，現在，坎兒井正融入時代、融入生活、融入產業。吐魯番人認爲，坎兒井從歷史深處走來，並與現實聯結，不僅是灌溉系統，而且是重要的文化遺存，將持續挖掘其文化文物價值、科學價值、經濟價值、生態價值和旅遊價值，賦能高質量發展。

眼下，吐魯番有交河驛·坎兒井源、坎兒井樂園、坎兒井民俗園等主題景區，展示了坎兒井的歷史演變、工程結構、功能作用等，成爲遊客熱門打卡地。交河驛·坎兒井源景區採用實景與多媒體技術相結合，讓遊客體驗式參觀的方式，講述坎兒井的“前世今生”，及其所承載的不畏艱難、團結互助、尊重自然的精神。在該景區，乘坐電梯進入60米深的地下，可見豎井深邃、暗渠長流，似乎看到千年時光；這裡還有座坎兒井博物館，生動展示了古代勞動人民如何在艱苦環境中創造這一偉大的水利工程。

“坎兒井非常壯觀，折射了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精神力量。古人勤勞智慧的結晶，得到這麼好的保護和傳承，我很受感動。”來自山東的遊客張東新覺得，應該讓坎兒井知名度更高、影響力更大，讓更多的人深入瞭解坎兒井，瞭解其所承載的精神。

從水利設施到旅遊景區，曾經“深藏功與名”的坎兒井知名度越來越高。長年從事旅遊工作的吐爾遜汗·胡吉艾合買提說，坎兒井是特色旅遊資源，爲避免同質化競爭，吐魯番正在整合各坎兒井主題景區，打造集文化體驗、休閒度假、民族歌舞、餐飲住宿、觀光購物於一體的旅遊景區綜合體。各景區也在豐富業態，引入民宿、旅拍、駱駝騎乘等項目，共同擦亮坎兒井這塊金字招牌。

清泉涓涓，文脈綿綿。有人說，水脈即文脈，吐魯番大地的根脈，與坎兒井相融，源遠流長。今年，當地將加強吐魯番文物釋讀、文脈研究，挖掘整理坎兒井等吐魯番各族人民融入中華民族大家庭的鮮活歷史，講好坎兒井故事，做活坎兒井文章，以文化厚植底蘊、築牢根基，以旅遊促進交流、賦能發展。

水流千載，暗河長歌。寒雪化水，破山而出，一路蜿蜒向前，在突破層層障礙中淨化、提升自己，實現自身價值。

坎兒井如此，人生亦然。 （作者：喬文匯 來源：經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