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隊先向西行進,沿半島南岸走到了西山附近。在這裡,南北走向的西山一直延伸到海岸邊,後世這裡是處風景區叫鶴山,它把半島與南邊的沿海平原隔開,只在海岸附近留了個狹窄的走廊,可謂戰略要地,保安組將此地命名爲鶴山口,設立了一個哨站。
對於後世已經習慣了城市生活的人們來說,黑夜可能只是換了個背景色而已,夜晚仍然是充滿了燈光的、可以隨意出門行走的。然而對於現在的遠征隊來說,黑夜是真正的黑夜,放眼望去,十米外什麼也看不見,擡頭看天甚至能看到真正的銀河。但這樣的夜晚卻沒有絲毫美感,帶給人的只有發自基因深處的恐懼,隊員們只有相互依靠,才能在這樣的黑夜中感到一絲慰藉。
還好,現代文明的餘暉仍能給他們帶來一定的幫助,高正讓前排的陸平打開了手電筒,照亮了前進的道路。在寶貴的光明的庇護中,遠征隊越過鶴山口哨站,向南是一馬平川的平原,隨後在指南針和地圖的指引下一路向南急行。
之後經過一條小河和一條大河,前者直接趟過去,後者在嚮導的指引下找到一條小橋。過橋之後一路前行,又是一大片平原,眼看着都是不錯的耕地,可惜並沒有開墾出多少來。
沿途沒遇到什麼村落,稀疏的星月之下和耀眼的燈光之後,遠征隊默默前行,走着走着,遠方漸漸顯露出模糊的山影——已經快到嶗山腳下了。
高正看着地圖,然後用紅外望遠鏡看看周圍,帶隊繼續前行,直到進入一處寬闊的山谷,轉向東行,在一條自南向北流的小河前面停下來。
此處地形可了不得!遠征隊現在在河西邊,河東邊緊接着就是一片山地——這是嶗山山脈的一支,自南向北一直延伸到海里,其中一北一南正好有兩座高山,中間夾着一個山谷可以通行。想通過這裡,必須先想辦法渡河,再緊接着穿過山谷。這等地勢,如果放大點放到中原地帶,就又是一個潼關或者虎牢那樣的雄關了。
遠征隊想去攻打東邊的龍王寨,必須經過這裡。雖然聽嚮導說,他們把這裡叫做西口,並沒有安排守衛,但高正不敢輕信他們的話,讓隊伍就地休息,然後帶了幾個人摸過去偵察一番,結果是虛驚一場,山林裡確實沒有埋伏。
高正鬆了口氣,趕緊叫人過來,快速通過了山谷。
向東走出山谷,就又是一大片平原了,龍王寨就在前方。不得不說王海龍真是選了個好地方,這裡南靠嶗山主脈,雄峻無比,不怕背後偷襲,又有豐富的木材資源;東側又有一道山脈深入海中,形成一道天然的避風屏障;西邊有險要的西口關,既有利於防禦又不阻礙與外界交流;北邊是海岸,海盜的生存之本;中央是方圓六裡的平坦土地,有數條小河流過,是極佳的耕地。綜合來看,真能算上一等一的寶地了,可惜王老大出師不捷,唉。
遠征隊走出來,大家明顯輕鬆了不少。陸平此時突然“哈哈”笑了起來。
“公子爲何發笑?”旁邊有人戳了戳他。
“我笑那龍王寨見識淺薄,賊酋無智,若是在此埋伏數百弓箭手,我等豈不是皆要葬……哎吆!”
高正一個手刀砍在他頭上,“別立死旗了,閉嘴別說話,前面快到了。”
隨後他讓隊伍停下,關掉手電,摸黑喝點水,吃點珍貴的花生巧克力威化餅乾,準備最後的戰鬥。他自己快速塞進嘴裡一根,一邊嚼着一邊拿起望遠鏡,觀察起前方的形勢來。
前面不遠處就是龍王寨了,由於青壯出征,後方也點了燈火待命,在黑夜中十分顯眼。它緊挨一條小河,最外側是一圈木牆,內部胡亂排布着一些低矮的建築,大門就開在河岸上,門前有一個吊橋,現在還放在河上沒收起來。
這結構有些不倫不類,大門建在河邊,似乎是爲了防禦,但敵人完全可以繞過去……不過如果有一圈護城河就合理了,看來是龍王寨的人偷懶沒挖。而且他們還在北邊靠近海邊的地方開了一個小門,也許是爲了方便。
……
此時的龍王寨正在一片混亂之中。
幾個時辰前,王老大帶了寨裡大部分青壯去搶北邊的白船,只留了二十人守着家眷和奴工,本來這些人還抱怨錯過了發財的機會,沒想到沒過多久,就聽到一聲怪響,聽得他們瘮得慌,紛紛跑到海岸查看情況,然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等了好久,纔有一艘小船划過來,張四哥和幾個兄弟慌張地跳下來,一邊喊着“敗了敗了”一邊往營寨裡跑,看得衆海盜面面相覷。
他們從北面好不容易搶船逃出來,一上船就拼命劃,但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劃了很久都沒到岸,還好張四哥是經驗豐富的資深水手,敏銳察覺到航向不對,半靠經驗半靠運氣指了個方向,最後幸運地回到了南岸。其它逃生者就沒這運氣了,要麼迷航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要麼一開始就沒往南跑……
張四哥孤家寡人一個,回屋裡拿上早就準備好的包裹就拔腿往外跑,出去的時候路過王老大的住所,想了想鑽了進去,發現和他有着同樣想法的不止一個。於是幾人很默契地翻箱倒櫃起來,不過王老大的私財藏得太隱秘,翻了半天只找到一些綢緞和銅器,很是令人不甘心,要知道王老大這幾年攢下的財富可是以萬貫計的啊……
張四哥看看旁邊幾人,想了想,明白自己可能再也回不來這裡了,於是咬牙下了決心,把他幾年前偷偷發現的秘密貢獻出來。於是幾人紛紛趴下敲地板,最終找出一塊異常的青磚,扒開之後又挖出一層覆土,終於發現了一個地窖,裡面滿滿地堆着各類寶物。
他們看花了眼,不過也無心留戀太久,一人抓上幾個大銀錠,爬出來草草遮蓋入口,就出門對外面的留守海盜宣佈大當家只是暫時失敗,稍後就會回來,讓他們緊閉寨門,守好龍王寨,大當家必然會記得他們的功勞,然後一溜煙跑了。
留守海盜們見他們這副鳥樣,就算再傻也知道大事不好了,紛紛回家收拾浮財準備跑路。但他們還沒真正認識到事情的嚴峻程度,動了點歪腦子,跑進男人不在的鄰居家開箱子,最後翻出了癮,甚至衝進奴工院裡,強迫他們把最後一點銅板交出來,弄得一片雞飛狗跳。
張四哥他們這時候早就跑路了,至於往哪跑?當然是西口啊……北邊是海,南邊是山,東邊翻過山還是海,只有西邊有地方躲,還有通向即墨的道路,不去西邊還能去哪?
至於紅甲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跑到龍王寨堵門這種事,他們從未想過啊……
……
西口山坡上,衆人吃完戰略儲備,剛要出發,高正卻看見龍王寨裡跑了幾個人出來,直奔西口這裡過來了。
他朝隊伍裡一示意,陸平立刻帶了幾人把兩個嚮導封住嘴,全員退進山林裡埋伏了起來。
這段路看上去不遠,但那幾人點了火把快步走了十分鐘纔到,見到山口,鬆了口氣剛要快速通過,陸平一下子持矛跳出來,高喊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幾個海盜一愣,擡頭看了一圈四周,只見周圍數十個手持長矛的紅甲兵從林地裡走出來。他們嘆了口氣,乖乖扔下包袱,跪地求饒。
“嘖嘖,這不是張狗蛋張四哥嗎,逃出來可不容易吧?不過還不是乖乖撞進東海大兵的天羅地網裡了?老實點,說不定能饒你狗命!”一個嚮導被帶過來辨認這幾名逃跑的海盜,他被俘虜之後心態微妙,一面是害怕,另一面是對能逃走的幸運兒略有嫉恨,現在看到這些人被抓,居然莫名有些快意,瞬間完成了立場轉換,做了一副狗腿子的嘴臉出來。
張狗蛋擡起頭,認出這名嚮導,破口大罵道:“趙大柱!你這忘恩負義的,王老大對你不薄啊,你居然投了白船人!”
“嘿嘿,王老大的恩德俺自然記得,但王老大既然已死,兄弟自然要另找靠山。不過……好啊,這麼多銀子,張狗蛋,你整天大手大腳,這總不能是你自己攢的吧?我呸,老大屍骨未寒你就敢偷他的銀子,原來你纔是叛徒!”
張狗蛋支支吾吾不說話了,高正打斷他們,喝道:“張狗蛋,現在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表現了!現在你們龍王寨裡面是什麼情況?有多少兵,能不能戰?”
張狗蛋一點沒有裝英雄豪傑的意思,立刻對高正很狗腿地說道:“回將軍,現在寨裡就只剩二十個歪瓜裂棗,將軍天兵必可一鼓而下,在下願爲將軍前驅,還請將軍看在……”
“好了!”高正不耐煩地打斷他,隨即讓人把這幾個海盜綁住雙手,然後全體出發,前往龍王寨。
十分鐘後,遠征隊到達龍王寨,寨門仍然大開着,高正停下隊伍,先讓陸平帶了幾人進去偵察,確定沒埋伏之後才讓全員壓進去。
“記住,十人一組,相互掩護,絕對不能分散,如果遇敵,能追則追,追不上也要保持隊形,第一事項是自保!”高正一邊指揮着隊伍分組前進,一邊大聲喊着注意事項。
遠征隊衝進去之後,並沒有遇到抵抗,只是聽到遠處一片破敗的角落有喧鬧聲。
“那邊是奴工住所……真他孃的,那羣窮瘋了的,居然都把主意打到奴工頭上了。”張狗蛋這時候很識趣地跑到高正跟前說。
“奴工?”高正怒視着他。
“呃……將軍息怒……咱們海上討生活的,修船打鐵縫衣制帆,都離不開匠人,但咱這東海地界誰願意來啊,沒辦法就只能去請一些回來了。我們都是給他們工錢的,將軍……”
高正一把推開張狗蛋,命令全軍向前,進入奴工區。
到了之後,發現一羣人正哭喊着跪在地上,十幾個持刀海盜正在看着他們,還有一些男女不停在破舊的屋子裡進進出出,搜刮物資,運到旁邊的大車上。
海盜們見突然出現了幾十個紅甲長矛兵,大驚失色。這時候陸平喊了一句:“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趕快放下武器投降,你們有權保持沉默,但你們所說的……”然而海盜們沒給他面子,不等他說完就提刀衝了過來。
見狀,高正立刻指揮隊員做出了反應,他的戰術與韓鬆不同,進攻性更足:動員兵組成的長矛陣擋住正面,刀盾手從側面出擊,身穿防刺服的猛士和剩下的長矛兵從另一側殺入,弓箭手在旁伺機騷擾。
那名黑衣猛士一馬當先對着幾名海盜衝了上去。海盜們倒也不怵,操着傢伙就反圍過來,卻發現這身黑衣有驚人的防禦力,刀砍不破,槍刺不入,頓時泄了氣勢,隨後被圍過來的長矛兵一個個點殺掉。
其它海盜在矛牆前猶豫不前,被刀盾手砍倒幾個,剩下的人見紅甲兵這麼有章法,自知不敵,乾脆地逃跑了。旁邊那些正在搶劫的男女看傻了,也跟着海盜們奔逃起來。不過這奴工區爲了防止逃跑,圍牆相當高,他們往哪裡逃?所以最後還是三五成羣,躲進了屋子裡負隅頑抗起來。
高正一皺眉頭,這要是打起了巷戰,傷亡可就不好控制了啊。
“算了,還是動用那個吧。”
他下定了決心,從揹包中取出一個拳頭大小的陶罐,隨手取了個火把將陶罐上的引信點燃,看着引信燃燒了一會兒,喊了一句“後退,張嘴!”,然後就把它扔進了一間被海盜佔據的屋子裡。
遠征隊員們知道厲害,早就退避三舍了,這時候紛紛張大了嘴巴預防音波衝擊,很快不出他們預料的“轟!”一聲巨響傳來。
“啊啊啊……”裡面的海盜還沒怎麼樣,空地上跪着的奴工們倒是被巨響嚇着了,發出了混亂的叫喊聲。
巨響在寂靜的夜空中迅速向外擴散出去,遠處的山林中甚至驚起了大片的鳥叫聲。
剛纔那個身穿防刺服的勇士,在爆炸過後沒多久,就帶着幾個刀盾兵衝進了房間裡,將幾個被炸得黑乎乎的海盜和海盜家屬揪了出來。
呃,火藥罐裡面的火藥是用從即墨買回來的硝石和硫磺配出來的,比例應該是對的,也經過了造粒處理,但是可能是純度不對,或者是因爲黑火藥本來就這樣,威力遠沒有聲音那麼大。裡面的海盜除了正好被砸中的那個當場血肉模糊之外,剩下的稍微離遠了一點的幾個都沒有重傷,只是被爆炸的震撼嚇住了,外帶濺了一點灰,可能還被瓦片傷了幾道,但現在還看不出來。
不過,高正看出了殺傷力不足的問題,其他人可看不出啊。在旁人眼裡,這巨響和火光有如驚雷有如神罰,聽着便兩股戰戰直欲磕頭,哪裡還敢反抗?
在再次使用火藥罐制服了第二間屋子裡的海盜之後,剩下的海盜被徹底嚇住了,不待挨炸便乖乖投降了。他們一個個從屋子裡走出來,哭喊着被抓起來,被結結實實地捆住按在了地上。
這時候,地上跪着的那羣人卻動了起來,衝過來暴打海盜們。
“喂,別打了,別打了,日內……媽的,剛纔你們怎麼沒這麼兇猛?”
高正喊了幾聲都沒制止住,只好讓黑衣猛士衝進去,然後用一隊長矛把奴工與海盜們隔開,無處發泄的奴工們這才坐地嚎啕大哭起來。
高正看着這些胡鬧的人正有些苦惱,人羣中站起一個老頭來,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走到高正面前,做了個大揖,說道:“老朽胡進寶,見過將軍,謝將軍救命之恩!”
高正趕緊把他扶起來,說道:“胡大爺快起來……這個,你們是什麼人?是怎麼來到這龍王寨的?”
胡進寶對高正的用詞不太習慣,不過看他一副夷人打扮,多半不是中國人士,也沒太詫異,回答說:“回將軍的話,老朽本是海州人,族裡從祖上開始就是船匠。二十多年前,李恩府攻海州,將老朽及族人擄到膠州,便在膠州安了家,之後幾經變故,我家又漸漸遷徙到東海地界,尋了此處風水寶地安家——別看現在這樣子,可當初看來,此處雖遠離人煙,但依山傍海,着實是處不錯的所在。
約莫七八年前,我家見嶗山多巨木,便又動了重操舊業的心思,伐木造些小船,駛去膠州發賣,頗有利潤,一時間竟做得風生水起。沒想到,這卻引來了海匪的覬覦。
數年前,有人找我家訂了艘四百料的大船,給的定錢很是豐厚,實在讓我們高興了一把。隨即那客官說須親自督造,我們也沒多想,就請他到我們這裡過來。
然而那人卻是海匪的探子,探出我們的所在之後,沒幾日便有海船浮海而來,跳下百十個兇悍的漢子,直朝我們殺過來。我胡家幾輩子良民,哪能敵得過這羣廝殺漢啊,於是就被擄作奴工了,終日被逼着修船造船。
海匪們看中了我們這處寶地,也立寨盤踞下來,自名什麼青山寨。
沒過多久,這青山寨又被另一夥海匪擊敗,換了主人,改名叫龍王寨。
後來,這龍王寨又漸漸擄來些鐵匠、木匠、裁縫,和我們一樣,強逼着做工。唉,都是些苦命人,我們也只好相互扶持,委曲求全,強笑着給他們做工。若是做得好,他們也會賞幾塊銅錢下來,但沒什麼地方花用,只是餓不死罷了。
今天那羣殺千刀的不知道發了什麼瘋,連我們這點家底也要搶,萬幸有將軍搭救,否則這把老骨頭就要去見祖宗了。將軍大恩大德,老朽沒齒難忘啊。”
說完,胡進寶又要拜,高正趕緊扶着他,心裡卻是大喜,這是一羣技術人才啊。隨即他拍着胸脯保證:“胡大爺,你們安心吧,從今天開始你們就自由啦!再也沒人能奴役你們啦!呃……你們現在需要工作嗎?來我們這裡怎麼樣?底薪每月一貫,另有提成!”
胡進寶一愣,抱拳一禮,小心地問:“敢問將軍是哪家的隊伍?”
高正一拍腦袋,說:“我們是東海商社,從今天開始東海地界都歸我們管啦!你放心,我們東海商社奉行平等自願的原則,尊重勞動者,重視技術人才,絕對不會虧待你們!”
胡進寶聽得一愣一愣的,連連點頭,雖然聽不懂但似乎有一種很偉光正的感覺,總之先答應下來再說。之前已經遭過兩波兇惡的海盜,眼前這位“東海商社”的將軍雖然看起來很和氣,但萬一拒絕了他就拔刀出來砍你怎麼辦?
高正大喜,讓陸平來對衆人宣講東海商社的政策,留下十人維護秩序,自己帶着其它人去龍王寨裡確保戰果了。
另一邊,遠征隊先把寨門關上,分組排查起了寨子裡的屋子。寨中已經沒有青壯,只剩一些婦孺老弱,應該是海盜們的家眷。遠征隊只確認了一下屋裡沒有壯年海盜,就警告他們緊閉房門不要出來,他們自然乖乖聽話。
排查過一遍之後,一個小隊走到北邊海岸,點了一支菸花,在空中爆開紅色的圖案,表示任務成功。不久後,對面也放出一支同樣的煙花,表示收到。
海灣兩岸都安心下來,遠征隊安排好守夜順序之後,就地找了幾間條件還過得去的空屋子睡了下來。
一場決定性的戰役終於結束了,等到明天,就是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