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7月3日,小暑第21日,萊蕪要塞。
“既然如此,我們就按計劃,把他們放過汶水,在泰山之南的丘陵地帶與他們作戰!”
“一不做二不休,等他們過來之後,直接讓海軍從梁山泊進入汶水,截斷他們的後路,將他們全滅在此,之後再全砍了頭築成京觀,以後看還有誰敢入侵我們的領土!”
“好主意!等等,汶水的情況怎麼樣,海軍的船進得來嗎?別到時候擱淺了,還要我們去救。”
“之前海軍陸戰隊來這邊客串的時候測量過水文,現在下過雨之後水位又漲了不少,至少進河級是沒問題的。更大的問題反而是梁山泊,那裡他們沒怎麼去過,對水文不夠熟悉,而且梁山泊積累了幾十年的黃河泥沙,現在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啊,水滸傳不是說梁山泊裡能開五牙大艦的嗎?”
“水滸傳那是唐朝的事……呸,你能拿演義故事當真嗎?”
高正做完動員之後,參謀們羣情激昂,興奮地討論起作戰計劃來,最後越說越離譜,都開始討論能不能培養水鬼鑿沉戰艦了,甚至連林宇、寧惟俞等幾個高級軍官都參與了進去。
高正看不下去,趕緊止住了他們:“好了,海軍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你們這些天還是要加緊偵察,而且要出去多實地考察,評估戰場條件,我們好早做準備!”
“是!”
參謀和軍官們趕緊收拾東西,準備出去幹活了。這時候又有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們。
“但是,我還是有些疑問。”說話的是林小雅,她現在肚子已經略略能看出隆起,季國風讓她在家呆着,但她還是閒不住來了指揮部,就算不能上前線,後方多一個人坐鎮也好。“根據周安寧和勇敢營探出來的情報來看,蒙軍是在汶上縣附近渡河,準備向北朝奉符縣的方向過來吧。但是爲什麼呢?如果我是按脫的話,肯定會自信滿滿地先取兗州,截斷南下的退路,然後從泗水北上,把在泰安州的我們全包餃子啊!”
她這麼一說,衆人不禁對着沙盤看了起來。
“或許是因爲怕了吧,”林宇說道,“他們在徐州城下呆了那麼久,現在肯定有陰影了,而兗州那邊三座城緊挨着,看着肯定頭疼。所以按脫纔不願意啃這個硬骨頭,而是趁着我們‘沒反應過來’,直插奉符,先把濟南糧道的危險解決了再說。”
“有道理。”林小雅點了點頭,“那這麼說,北邊的海軍看來是把濟南蒙軍餓得不輕啊!”
……
7月4日,濟南,北清河南岸。
“很好,趙平章,別老是板着張臉嘛,做成這麼一筆大交易,按我們東海的規矩可是要請客吃火鍋的。對了,說到火鍋,我這裡還有一批羊,你要不要?”
南岸河邊的一處簡陋的營地中,李濤眉飛色舞地對前面面色烏黑的趙璧如此說道。看來他在江南跟魏萬程混了這麼長時間,奸商氣質也是見長啊!
說起來,一個是東海軍的中校,另一個卻是忽必烈朝廷的重要文臣,兩人卻聚到一起,可真是不對頭。
這處營地雖簡陋,但氣勢可一點不簡陋。營地近處的河上,兩艘河級和兩艘星火級就地下錨,幾十個炮口黑洞洞地朝着岸上。李濤身邊,還有整整一個排的海軍陸戰隊護衛。奇怪的是,就在同一個營地裡,還有大量穿着蒙軍服飾的士兵,指揮着更多的民兵,正在從停靠在營地臨時碼頭上的幾艘沙船中搬運下一袋袋的糧食。更荒謬的是,就在他們身邊,還有一小批聽東海軍指揮的民夫,以相反的方向往船上搬運着一些重物。
本應是敵對雙方的蒙軍和東海軍,竟在這個小小的營地中和諧相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聽到李濤說起羊,趙璧的臉色更黑了,按捺住怒氣,低聲說道:“羊怎麼賣?”
李濤憨厚地一笑:“羊是活物,就不要財物了,趙平章也用活物來換即可,一馬換一羊,很划算嘛!”
趙璧一聽,怒氣頓時再也壓不住:“你這小子想的倒美!一馬換一羊?一頭羊才幾斤肉?我幹嘛不直接把馬殺來吃!”
“這能一樣嗎?”李濤不在乎對方的怒意,依然微笑着,“馬肉酸苦,長吃還有毒素,哪及得上羊肉鮮美?貴軍中諸位大爺,這些天來恐怕把鄉親們的雞都抓完了吧?若是沒有羊肉褒腹,怒氣傳到朝廷上面,趙平章可擔待得住?再說了,一匹馬吃的糧頂十個人了,你們少點馬,人也就能多吃些糧,說起來這生意我還賠了呢!您買不買?不買的話,我就直接去西邊賣給各家了啊?”
看着這個髡賊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趙璧恨不得一頓老拳懟上去,但還是壓住了衝動,顫抖着說道:“呸!罷了,我這次帶了十多匹馬來,你全拿去,給我換二十隻肥羊過來!”又腹誹道:拿馬回去好好騎,小心摔下來跌死!
“您說十多匹,也就十二匹啊,還有幾匹老得不像樣了……得得,就算我尊老愛幼,這筆生意我做了!稍等,我讓人把羊送來,包肥!”說完,李濤還偷偷塞給趙璧一小瓶香辣粉,“這是我格外贈送給您的,灑在烤肉上更香,別輕易送出去!”
趙璧拿着這一小玻璃瓶裝的紅色粉末,哭笑不得,臉色更加難看了。也難怪,他堂堂大蒙古國中書省平章政事兼山東行省事,忽必烈的心腹謀士,居然在這裡幹些裡通外敵的齷齪事,跟東海軍私相交易!
但這也沒辦法,清河水路已經被東海軍截斷足有一個月了,半個月之前,東平來的糧也因東海軍的影響折損大半,圍城大軍儲備的糧草飛一般地減少着,再沒糧草進來就要不戰自潰了。忽必烈派不只愛不幹和他來山東行省主事,主要任務就是給大軍籌措糧草,可不只愛不幹是個甩手掌櫃,所有事不都得他來擔着?但是他能有什麼辦法呢?除了派兵在濟南地面上刮地三尺,就只能向外界買糧了。可是能去哪買,難不成還能去跟河上的東海軍買不成?
呃,東海軍居然還真賣給他們!
實際上,正是特遣艦隊的人,主動聯絡上蒙軍,把糧食賣給他們的。
雖說以常理論,只要斷絕了蒙軍的糧草,他們就會不戰自潰。但是,餓急了的人是不能按常理推斷的!
真到了糧草斷絕的時候,他們肯定不會乖乖在濟南城下餓死,要是逼急了他們,向四面八方衝出去,得造成多大的麻煩?這樣的結果在戰略上的後果根本無法預料,所以東海軍反而要想辦法讓他們堅持下去,繼續在濟南城下吊着。
而且這生意做起來着實划算,特遣艦隊也不用真的運糧來賣給他們,只要把北岸蒙軍早就準備好的糧草運到南岸,再“適當”地收一筆錢罷了。
倒也沒貴得離譜,也就一石糧十貫錢的水準,只比常價貴了十倍而已嘛!沒現錢還可以拿其他財物抵賬,對於從濟南周邊劫掠了不少財富的蒙軍來說,也算能接受——要是不買糧,就只能乾等着大本部分配糧草過來,還得給管糧草的官吏們好處才能拿到,算下來還不只十貫錢呢!甚至不少機靈的軍頭買了糧,還能以十幾二十貫的價格轉賣給友軍,自己還賺了一筆,可真是有商業頭腦。
一開始還只是臨近河邊的蒙軍軍頭偷偷來買糧,後來消息逐漸擴散,不少內陸的軍頭也跑過來買了。要是任由這種情況持續下去,軍隊沒散,軍心就先渙散了。所以掌管大軍糧草的趙璧看不下去了,在史天澤和合必赤的默許之下,找到特遣艦隊的人,要求壟斷這門生意。
他的想法是自己拿錢來換糧,換回去之後再統一分配給各部,以便加強對大軍的控制,省得他們自亂。這倒正契合了東海軍的戰略目標,就同意了,當然,得加錢。
於是便有了這處交易所似的營地,趙璧和李濤兩名大員親自督辦,一來二去,雙方也算混熟了。
今日的交易不久後就完成了,李濤正要上船走人,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對趙璧說道:“對了,趙平章,咱也做這麼久生意了,給您點優惠吧。咱這糧價客觀來說確實有些貴,你們要是不願意出這麼多錢的話,用人來換也是可以,一人一石糧,男女不論,小兒折半,老人就算了,您看如何?”
趙璧一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你胃口也太大了吧!
這個模式他並不是沒見過,反而相當熟悉。實際上,蒙古帝國征伐過程中雖然殺戮無數,但並不是視人命爲草芥的,而是……視人命爲牛馬!
人和牛馬一樣,都是能創造大量價值的好東西嘛!
每次蒙軍分配戰利品,丁口都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論起價格,比牛馬還要貴上不少。
李濤這句話剛出口,趙璧就反應了過來,這不就跟蒙古人買賣丁口是一回事嘛!他現在驚訝,倒不是爲東海人的出價之低而驚訝,而是爲了他們的野心而驚訝。這兩軍還沒真正硬碰硬做過一場呢,就開始收集丁口了,難道他們是覺得自己已經必勝,開始爲戰後的休養生息做準備了嗎?
“再,再說吧。”趙璧沒有直接回復他,而是糊弄了過去,之後沒怎麼耽擱,很快帶着手下運着這次的糧食和羊羣回營了。
路上,他的幕僚宋道實在是忍受不住,走到趙璧面前問道:“平章,難道咱就真的要這麼與虎謀皮下去嗎?”
趙璧“哼”了一聲,又回頭看了看北邊河水的方向,狠狠地說道:“就讓他們先猖狂一會兒吧!按脫大王已經到了東平,塔察兒大王領遼東兵正在南下,賊人風光不了幾日了!就是濟南這邊,圍城長壕也不日便成,屆時我軍便無需留這麼多人鎖城,大可派兵去淄州取糧就食,哪還用受制於他們?”
……
另一邊,李濤剛剛回到船上,就有近衛兵將一紙調令送了過來。李濤掏出來一看,頓時擊掌大笑:“哈哈,終於是時候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