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7年,八月十八,東海堡。
中秋節剛過,東海人沒時間沉浸在節日氣氛中,立刻又投入了工作。
工業部辦公樓,武備組的實驗室中,季國風、林小雅、段明遠三人正圍着一個軟泥捏出來的火炮模型研究着。剛纔,他們把這個泥炮裝上了少許火藥引爆,試圖通過觀察炮體膨脹的情況來研究膛壓的變化,以改善火炮設計。
“唔……十五釐米的位置應該加一道加強筋,別的我看就不用大改了。”季國風摸着炮身說。
“我也覺得這樣,再修改下去也未必能改善多少,不如試造一門看看先。”段明遠附和道。
“等等,”林小雅看了看炮口,若有所思的樣子,“我一直有個疑問。火炮是口徑越大威力越大沒錯吧,但是炮彈動能不是和裝藥量正相關嗎?如果是小口徑、大壁厚的火炮,使用與大口徑火炮相同的裝藥量,威力不是一樣的嗎?”
“呃,”季國風看了看她,她自從對火炮產生興趣之後,就經常冒出一些角度新穎的想法,“是這樣沒錯,但是小口徑有兩個不利因素。一是速度快了之後,炮彈在炮膛內停留的時間也會縮短,這樣既不利於火藥的充分燃燒,也不利於炮彈的充分加速,所以即使裝藥量相同,小炮彈的初始動能也會比大炮彈低一些;二是出膛初速高了之後,空氣阻力會急速增大,動能快速衰減,所以即使初始動能一樣,小而快的炮彈在遠距離上的威力也不如大而慢的炮彈。兩個因素相加,小口徑自然就比不過大口徑了。”
“哦,原來如此,”林小雅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又想起了什麼,“那如果換密度更大的炮彈,是不是能增大小口徑火炮的威力?”
季國風搖頭道:“你是說把鐵彈換成鉛彈嗎?確實會有作用,不過鉛要比鐵貴上不少,而且彈道還要重新標定,有些麻煩……”
段明遠也說道:“而且鉛是軟的,高膛壓發射的話會變形,影響彈道穩定性。火槍百多米打打問題不大,但換幾百米的火炮就有問題了。”
“是這樣啊。”林小雅仍鍥而不捨,“那麼如果把鐵炮彈做成空心的,裡面灌鉛怎麼樣?這不就不變形了?”
季國風笑道:“但這樣有什麼意義呢?一顆炮彈而已,這麼一搞成本比純鉛彈都貴了,性價比太低啊。與其折騰這點心思,還不如干脆做個大口徑的炮呢。”
林小雅白了他一眼:“這不我們鑄不出大管子只能研究這些小炮嘛,所以我纔想着怎麼在炮彈上做文章啊。”
季國風一愣,剛準備說點什麼,隔壁突然傳來一陣大笑聲,隨後就是連續的高喊:“我算出來啦,我算出來啦,原來如此,居然這麼簡單!”
段明遠和林小雅都是安全部的人,對工業部的其它業務不太熟悉,聽到之後有些奇怪。而季國風卻一下子激動起來,跑出門去,一邊跑一邊喊:“老孫,你真算出來了?”
兩人跟着去了隔壁,見到機械組的孫清南拿着幾張稿紙遞給季國風,激動地說:“總算是算出來了,真沒想到,居然是這麼簡單,只要一根長直齒滾刀就能加工了,我們終於能生產漸開線齒輪了啊!”
季國風接過稿紙,看了一遍,同樣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拉着孫清南說:“老孫,趕緊準備試製,你要什麼資源我給批什麼。”
林小雅還是有些一頭霧水,段明遠卻已經明白了,他這是終於把漸開線齒輪的製造原理給搞定了啊。
漸開線齒輪,非工科人士可能不太清楚,但後世工科課程中這是必學的一課。這種齒輪具有連續平滑的齒面,能夠使齧合的齒輪以穩定的角速度轉動,對機械設計有着重要意義。
普通人印象中的齒輪,大多是一個圓盤上排列着許多矩形的輪齒,實際上早期齒輪也確實是這樣的。但是想象一下,齒輪做的是圓周運動,而矩形齒是有棱有角的,這樣的齒輪轉動起來必然是不順滑的,輪齒之間相互碰撞摩擦會導致傳動一頓頓的。低精度條件下可以無視,但一旦對精度有了追求,這一點就必須重視起來了。
如果把輪齒做成弧形的,就能改善這樣的卡頓,但是具體應該是怎樣的弧形?簡單的圓形?還是特殊的橢圓?還是拋物線或者別的曲線?
歷史上的機械學家早就用幾何學計算出了最佳方案,那就是漸開線曲線。(此處省略若干字)。
以漸開線爲形狀製造的兩個齒輪,可以始終穩定地齧合在一起,把齒輪傳動變得像兩根傳動軸直接摩擦傳動一樣順滑。
這是工科人士的常識,但是常識歸常識,後世又不用親自制造齒輪,只要選擇合適的齒輪買回來組裝就行了,所以漸開線這些知識考完試就還給老師了。工業部的這羣二把刀們,雖然一個個都知道漸開線齒輪的必要性,但楞是一個記得漸開線是什麼的都沒有,更別說如何製造了。所以之前機械組製造的機械,都儘量避開齒輪傳動的設計,實在無法避免的時候,纔拿直齒齒輪湊合一下,在傻大粗黑的時代也勉強能用了。
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機械組的組長孫清南從去年開始就在試圖推導漸開線的原理。他幾乎從歐幾里得幾何學開始,把整個古典幾何學體系重新推導了一遍,爲東海覓天台和文化部貢獻了不少教材。到了今天,終於把漸開線原理推導出來了!
當公式寫在紙上的時候,才發現一切居然是這麼簡單。就連曾經發怵的加工方式,也只不過是一把直齒的滾刀罷了。
……
十六天後,東山工坊。
“老孫,你們這刀怎麼就一個齒啊?”季國風指着一臺簡陋的機械,轉過頭來問孫清南。
“沒辦法,我們的加工水平你還不清楚?想做出後世那種多齒的花式滾刀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先做一個齒,多轉幾圈吧。”孫清南聳聳肩,無奈地說。
工坊中今天擠了不少人,工業部幾乎全來圍觀機械組的第一次漸開線齒輪加工了。這些天來,機械組777工作,好不容易拼出一臺齒輪加工機械。這齒輪加工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要保證刀具和工件按一定的速比相對轉動,實在是不容易,機械組不得不採用了不少舊式的直齒輪,誤差很大,只能勉強實驗用。
孫清南拿出一片穿孔的木圓片,固定在一根轉軸上,然後轉動起齒輪機右側的動力轉盤來。轉盤帶動機械內部的齒輪組,使上方的刀具快速旋轉起來,而下方的木圓片則緩慢地轉動着。兩者轉動方向互相垂直,接觸後,刀具很快在木片上切出一個小口,然後快速轉動切割不斷將切口擴大。過了一會兒,隨着動力轉盤的不斷轉動,木片上一個個輪齒漸漸顯現出來,有了齒輪的模樣。等到木片轉完一整圈,齒輪差不多就成型了,但孫清南繼續轉着讓刀具對它進行修整,一直讓它轉了三圈,才取下來,交給圍觀羣衆傳看,又開始加工第二個木齒輪。
由於機械的精度問題,這個木齒輪很不完美,輪齒邊緣很粗糙,偶爾還能找到兩個小缺口,仔細看的話,每個齒的大小都略微有些區別。但即使是這樣的齒輪,也比之前粗製濫造的直齒齒輪強多了。等孫清南加工出第二個木齒輪之後,季國風把兩個齒輪套到兩根軸上,然後靠近相互齧合,隨意撥了一下,兩個齒輪順滑地轉動起來,圍觀羣衆禁不住鼓起了掌。
由於加工技術和材料的限制,機械組現在只能加工容易切削的木齒輪,而且精度還不怎樣。下一步,他們計劃批量加工一批,選出最好的,用這些剛加工出的漸開線齒輪去替代齒輪加工機中的直齒齒輪,以提高加工精度,之後再把這個過程重複幾次,等到精度提升到一定程度之後,再嘗試加工軟金屬例如銅質的齒輪。銅齒輪的穩定性將比木齒輪有較大的提升,到時候可以再次回頭提升加工機械的精度,之後再用來製造更精確的刀具和齒輪。
這樣反覆迭代的過程可能要持續數月甚至數年,直到做出高效率的刀具和加工機械、培養出熟練的工匠之後,漸開線齒輪才能大量採用。
雖然痛苦、漫長又無奈,但這就是工業發展的必經之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