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畢方沒來由地一陣心煩意亂,作爲一個情報人員,他自然記得少東家曾經說過,自己的後背不能交給別人,就連到了盟友的地盤,畢方也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認識古特雷斯,但也不會全然相信他的話語。
事關重大,更別提這個來路不明的婦人了。
此時,他看着婦人,眼底閃過一絲不快,他沒好氣地發問道:“你怎麼還在這裡,若無事你可以出去了,晚些我會與古特雷斯說一聲,叫他給你安排一間客房暫做休息。”
他其實對女人沒什麼太大的印象和記憶,在他的少年記憶之中,對於男女之別懵懵懂懂,加入陳閒麾下之後,身邊圍攏的更是清一色的同齡男孩。大家都準備爲了陳閒的宏圖霸業奉獻一生,當然也就沒有起過什麼結婚生子繁育後代的想法。
陳閒其實倒是想促成他們成家立業。
可海上母鯊魚倒是成千上萬,女人倒是一個沒有。
連陳閒自己看到女人,就算是寡婦都百爪撓心了,哪裡給這些小子安排婚配對象去?
於是這件事也就擱置了下來,而且陳閒自己也知道,太早結婚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都不好,所以這件事已經作罷。
“小女子如今在異地無依無靠,家人都被佛郎機人所殺,財務輜重全部被奪,已是世上孤零零的一個遊魂,家中三叔,二叔都覬覦我們大房的生意和人脈,我此次爲家中蒙塵,恐怕連臥病在牀的父親都要爲之受累,我……我……我……”
畢方是聽不懂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他雖然身爲陳閒手下最強的情報人員,但他僅僅只會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要他去理解所謂的人情世故,與大家族的興衰榮辱和門閥傾軋,簡直是要他去死。
他也不知道說些什麼,結結巴巴地安慰道:“你也不用這麼喪氣,他們敢欺負你,你便殺了他們自己當主家便是,我們少東家就是如此的。”
他信奉的仍是海上弱肉強食的一套,面前那嬌滴滴的婦人卻聽了爲之一愣。
她怔怔地說道:“這般不好吧,怎麼可以殺人……”
“你這婆娘兀得囉嗦!你那什麼二叔三叔都要奪你錢財,殺你父母了,你還覺着有什麼不好?以殺止殺,殺得無人吭聲,他們不服,打得他們服,你不是有本事和佛郎機人做買賣?他們做得到嗎?
要讓他們心服口服,他們纔不會加害你,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婦人從來都是按規矩行事,她家乃是商賈世家,因循守舊,她雖是大膽進取,在海禁的情況下,仍舊與佛郎機人做買賣,但也是自知犯禁,這次被人所捉也根本不敢聲張。
原本以爲從此之後就成了這些豺狼的階下囚,不如一死了之,卻因緣際會,遇上了這麼一個行事不拘小節的少年郎。
而且他的一番話,更是讓她陷入了沉思。
她父親病弱,雖是翁家長子,但若不是她出來頂住一片天,這翁家偌大的基業,早就成了二房三房的口中食。但饒是如此,她以一個女人家的身份,拋頭露面經營田畝,人家說一句奚落人心的話語,她便只能羞愧難當,爲之退卻。
她步步忍讓,換來的是商場與親人的步步緊逼,難不成真如少年所言,自己實在是太過軟弱了?她不由得有了幾分懷疑與迷惑。
婦人低聲說道:“小女姓翁,乃是兩廣人士,不知道恩公尊姓大名,住在何處,日後若是有所機緣,必以涌泉相報。”
畢方不耐煩地看着她,但也知道不回話實在不禮貌。
“你便和神父一樣叫我小鳥兒得了,至於我住在何處?少東家在何處,我便在何處!又或是報恩大可不必,你要是覺得我對你有恩,現在便出去,我要脫衣服脫褲睡覺了!”
他自認無論如何都說服不了這個婦人,乾脆便甩起了潑。
他小時候與姐姐同屋,若是他脫衣服脫褲,姐姐便會罵着他不知羞,而後漲紅了臉往門外跑去。
屢試不爽。
他沒來由地想起親姐,神色爲之一暗,脫了褲子,卻看到那婦人並無任何反應,他漲紅了臉,反倒是罵了一句:“不知羞恥的女子!”
他卻不知道,翁小姐雖是商賈之後,替家中操持家業,但爲了名正言順,早早找了贅婿,於男女之事更是一清二楚,對於畢方這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子,更是隻將他當孩子看待。
聽到畢方罵出聲來,方纔側過臉去,不過卻對他口中頗爲推崇的少東家有那麼幾分好奇。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道小鳥兒說的少東家是什麼人?”
“不要多嘴!少東家便是少東家,豈是你可以問起的?”畢方有些警覺地看了婦人一眼,不過,看驅趕無功,也有幾分束手無策,索性往牀板上一躺,已是睡了過去。
那婦人小心翼翼地靠了過來,問道:“他是不是一個極爲偉大的人?”
“那是自然!少東家是這世上最厲害的海盜!”他到底還是個孩子,說起陳閒之事,板起的小臉也板不住了,透露出幾分笑意來。
婦人有些不可思議,也不知道這位少東家到底有什麼魔力,能夠讓這個執拗的少年如此奉爲神明。而且他隱隱約約,也覺得彷彿這個佛郎機人的聖地,也對這個少年背後的主人畢恭畢敬,頗有馬首是瞻之嫌。
“那不知道我能不能見一見這位少東家,我家世代經商,如今正在發展與海外的勢力做買賣,早有機會想要找一家海盜投奔,由他們護衛,我們的生意也會好做許多。”
她說的話半真不假,他確實早有主意,但苦沒有脈絡,假的是,如今家中權力恐怕已經旁落,即便是見到這位少東家,她也沒有能力再向他伸出橄欖枝了。
畢方也有些謹慎地看了他一眼,而後猶豫地說道:“等我請示一下,再給你迴應。”
彷彿覺得這話弱了氣勢。
少年又嚴肅起來,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別抱有太大的希望,少東家豈是你想見就能見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