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河抵達赤馬號的時候,這場暴雨已經停歇。
日出後的天空,猶如被鉛洗過,碧海藍天,長陽照耀之下,些許光芒,驅散了陰鬱。
遠處的遊曳船隊已經漸漸消失,魏東河並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話,最終有沒有打動莫其昌,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並不想和他們有些衝突。
此時的赤馬號已經破敗不堪,高高懸掛起的白帆,還有肅穆的氣氛,不由得讓魏東河也嘆了口氣,若是沒有殺人的魄力,如何教一羣殺人越貨的狂徒俯首聽命?
而且目前的一切,對魏東河而言,還遠遠不夠。
魏東河看着從船上拋擲下來的繩索。
他早已掌握了呂平波的心思。
胸中有逐鹿四海之勇力,卻沒有點墨籌劃的本領,雖是一副廣納賢士的模樣,但實際上不斷做着權衡,生怕自己的權威被人褫奪。就連魏東河這樣盡心盡力替他籌謀的人,都不免被他妒忌,甚至就連這次前往招降也是九死一生。
他故作姿態,便是讓他徹底放下警惕,達成自己的所願。
來迎接他,是幾乎是此刻赤馬號上所有在場的頭目,就連剛纔還在海城號上的蘇青此時也帶着麾下公子首領,到達了船上,所有人的表情各異,有平淡的,也有妒忌的,自然也有不滿的,甚至嘲弄者也是時有。
魏東河知道他接任船長困難重重,哪怕得到了呂平波的認可。
呂氏已經隨着呂平波被平地驚雷炸了個粉碎,這世上已無呂家,這是陳閒等人的共識,但人人都在等待成爲另一個呂家。所有人都在覬覦這個高位,而他魏東河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一個戴罪上船的角色,憑什麼!
我們爲了呂氏這麼多年,任勞任怨,浴血拼殺,歷時數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呂平波是豬油蒙了心啊!
就算論資排輩,怎麼都輪不上這個魏小子!
我就看他魏東河幾時死!不自量力!就連蘇長老和孫二爺還在呢!讓你當首領就是幌子!要你什麼時候死,就什麼時候死!
……
魏東河神色自若,並沒有受到任何妨礙。
反倒是蘇青有幾分不自在,孫二爺不復往日的傲氣,低垂着頭說道:“東河,你回來了,談判可還順利。”
“莫其昌是根硬骨頭,我說服他們離去了,終究不曾降服,讓二爺失望了。”魏東河拱了拱手,語氣之中帶着幾分遺憾。
“沒事,此事本就是成了大功一件,不成無關痛癢,只要你安然歸來便好。”
“我瞧回來的時候,船上不知道爲何掛了白帆,還有爲何不見統領出來,我正有事情要與他商議一二,乃是關於珊瑚洲的消息。”他故作不知,只是表情淡然,與往日一般模樣。
蘇青冷哼了一聲。
“在你走後不久,黑鋒不知道抽了什麼風,對着我們的方向進行了炮擊,目標極爲精準,乃是團長腳下,團長猝不及防,不待逃走,已是當場斃命。哼,誰知道是不是你做的好事!若不是你妄圖與叛逆聯絡,恐怕黑鋒都不會開炮警告吧!”
魏東河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而後笑着說道:“蘇長老扣着一頂好帽子,孫二爺,有勞你帶我前去看統領最後一面。”
“哼,不是你,還是誰?你慫恿團長幾次三番與黑鋒聯絡,而你的好兄弟,陳閒素來便不安分老實,如今大戰都不知道此人在何處。”蘇青言談逼人。
魏東河卻懶得理會這條瘋狗,只是跟着孫二爺往船艙之內走去。此時的大堂已經暫時被佈置成了靈堂。
往日裡海盜之死,不過是裹上一張草蓆,寥寥丟入大海之中。
但呂平波畢竟地位特殊,此時正靜靜地擺放在一張木牀上,上面蓋了一塊白布。魏東河恭恭敬敬地朝着屍身一拜,三跪九叩首,幾近了禮數。衆人沉默不語,大部分人已經參拜完了呂平波。
他們對呂平波與其說是敬重,更多的是一種實力的借用,他們是海盜團的老人,呂平波給他帶來了無數的地位和財富還有女人,只要呂平波動動嘴,什麼都會有。
呂平波走了,接下來就要輪到魏東河上位。
他們是否還能保持目前的地位與聲望?他們覺得理應如此,他們是有功之臣!憑什麼不行?所以他們沒有太多的愁緒和擔憂。他們所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壓服這個新來的首腦或者乾脆,取而代之!
魏東河站了起來,低聲問道:“孫二爺,不知道呂統領臨終之前有無定下下任頭目的人選?船隊不可一日無主,東河我同樣也是。”
他的問話很是直接,衆人的神色一黯。
孫二爺反倒是頗爲坦然,他說道:“統領說了,他知曉珊瑚洲可能已經淪陷,那是祖宗基業,萬萬不能落於他人之手,讓你想盡辦法將島嶼收回。”
孫二爺的一席話,已是說明了一點。
衆人默然。
那就是呂平波確確實實將位置傳給了魏東河這個外人。
另有異心之輩,都變了顏色,他沒想到曾經覬覦團長寶座的兩人之一的孫二爺會選擇說出魏東河的臨終囑託。
蘇青大喝道:“孫虎,這魏東河有什麼本事!讓他帶領我們奪回珊瑚洲,不過是呂統領意識不清之時說出來的渾話,如何能信?我覺得此事應當從長計議,不用和這個小輩多言!”
隨着他一聲斷喝,大量的頭目都齊聲言談,彷彿羣情激奮的模樣。
也有人不曾說話,僅僅是冷眼看着局勢。
魏東河對蘇青的話語,並無反應,只是皺着眉頭關切地問道:“孫二爺,呂統領當真如此說?”
孫二爺艱難地點了點頭。他不像蘇青,在他這裡,百無禁忌,隨着呂平波的故去,和勢力的減弱,他曾經睥睨天下的魄力也漸漸消逝。
“那某是否已經是這艘船上,名正言順的大統領了?”魏東河言談入骨,但孫虎知曉,這後生素來便是這個性子。
“是的,原本船上只是由我全權處置,既然你回來了,那麼,如今白銀奉你爲主!”
說着,他和一衆孫氏門下的海盜整整齊齊地跪了下去,高喊道:“參見大統領!”
但周圍之人卻無動於衷。
魏東河靜靜掃過衆人。
他的眼神冷漠到沒有絲毫感情。
蘇青往前一步,大喝道:“這個統領,我蘇青不承認!你魏東河引狼入室!是我白銀的千古罪人!”
魏東河猛然回頭,他陰森森地笑道:“老東西,我忍你很久了……你說什麼,現在還敢再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