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曾經和蘇彥昌打賭,也因爲這個機緣巧合的賭注,最終迫使蘇家不得不替工坊運輸起了硝石礦。
對於陳閒而言,這本就是一步閒棋,甚至是一些取巧,只是之後發生的事情,卻產生了不可預計的變數。
變故並不是出現在運輸這件事上,而是出在了這個承運人的身上。
蘇佳飛。
這個人太過聰明。
陳閒原本以爲,在蘇家這一代的蘇家人生性薄涼,陰謀算計,或是城府高深就沒有可堪之才。大部分的蘇家人都繼承了蘇青的特點,陰險狡詐,又愚昧不堪。
對於陳閒而言,這些人難堪大用,直到糊里糊塗的鄒慶帶回來了一封信。
一封來自蘇家四子,蘇佳飛的信。
這是一封投誠的信件。
始發於大戰爆發前的數月。
他和蘇佳飛見了一面。
蘇佳飛是一個看上去十四五歲的少年人,他與他的那些兄長不同,他並不陰鬱,很愛笑,那次他藉着替家族運輸硝石礦的機會,帶着一個看上去不過八九歲的孩子到了他的面前。
“舍弟,佳川。”
陳閒禮貌地見過,卻仍舊不知道蘇佳飛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
直到他說:“陳少主有統轄白銀團之心嗎?”
陳閒有些啞然地看着這個生就七竅玲瓏的少年人,眼神之中閃過的是一縷殺機,他要將一切威脅到他的事物都扼殺在搖籃之中。
只是蘇佳飛笑着說道:“看來不是?那佳飛看來,還是走錯了門庭,不才,告辭。”
陳閒在那個瞬間改變了看法,他叫住了蘇佳飛,而後說道:“白銀團不夠,我有的乃是席捲四海的志氣。”
對他來說,那是第一次,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給一個不曾知道底細,甚至是仇敵之子。他也不知道爲何,他覺得這個少年可信,而且少年將成爲他未來的一大助力。
蘇佳飛揉了揉他帶着的孩子的小腦瓜,而後仍是翹着嘴角,說道:“願爲少東家效死力。”而後他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那片隱秘的海崖盡頭。
陳閒再也沒有見過蘇佳飛。
從此之後,與蘇佳飛素來有瓜葛的也就只剩下鄒慶。
陳閒從來不曾刻意去聯繫蘇佳飛,甚至沒有對他下過任何命令,陳閒並非不信任他,只是實在不知道他的決定下到了什麼程度。
而這一天,陳閒乃至於白銀團,都見到了這位名不見傳,甚至不爲父親所看好的少年所擁有的的恐怖與瘋狂,甚至是不忠誠。
少年們這次看向的是鄒慶。
鄒慶有些茫然地衝着上方的少年搖了搖手,而後小聲對周圍護衛的人說道:“他就是蘇佳飛,如假包換的……咱們應該安全了。”
說話間,遠處的船上又是放下來一大塊木板,一些人如獲大赦般從船上瘋狂地跑入沙灘涌入原野。
他們的身上帶着一股股濃烈的血腥味,讓人作嘔。
幾個少年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方纔圍着鄒慶上了船,他們看到卻是極爲恐怖的一幕。
這條船上幾乎已經淪爲了人間地獄,無數身首分離,或是被切成碎末的屍體,被丟的到處都是,蘇佳飛正領着幾個海盜將船隻上的一切打掃乾淨,他身上一塵不染,身邊還領着一個吃着手指的小男孩。
他看到衆人前來,笑着說道:“不愧是少東家手下的兵,來得正是時候,我有幾份大禮要送給少東家,你們跟我來。”
說着,他已是轉過身,吩咐了幾句,那些個海盜顫顫巍巍地應答了下來,他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領着衆人往船艙內走去。
船艙之內,同樣隨處可見面目猙獰,已經死去的屍骸,空氣之中洋溢着一股屎尿血腥的氣息,鄒慶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人死之前,若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就很難控制住自己。”
“有時候,人若是被吊死的,也會這樣,人的死亡是一件很痛苦,也很丟人的事情,所以如果能壽終正寢,就壽終正寢,千萬別想不開了,死是很讓人爲難的。”蘇佳飛淡淡地說道。
“少東家和我們說,我們的命留着有大用處,萬不得已,千萬別死。”
“所以說,少東家是一個妙人,人家都說赴湯蹈火,悍然赴死纔是好手下,他卻並非如此,他是個好東主。”他說着,推開了一道門,裡面是一個相對大的空間,幾個彪形大漢,正手握着皮鞭,不斷地抽打着面前的兩個人。
兩個人像是兩隻血葫蘆,此時已經氣息奄奄,看到蘇佳飛前來,左邊的人高喊道:“四弟,四弟……我說了我什麼都說了,求求你放過我吧,看在我們兄弟一場,你就放過我吧!”
蘇佳飛笑了笑,反倒是側過頭,饒有趣味地看着另一人,而後說道:“三哥,少東家的人到了。”
蘇彥昌擡起頭,用餓狼般的眼神看着蘇佳飛,而後又無可奈何地低下了頭,他已經淪爲階下囚,此時,原本的意氣,都化作虛無,先是被父兄猜疑,又是被弟弟謀逆,這世上對蘇彥昌而言,最荒誕的一日莫過於此。
只不過,到了此刻,他連說話的勇氣都留不下片刻。
相比於海盜,他既沒有很強的求生欲,也沒有生存下去的勇氣,他不過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他忽然有那麼點恨蘇青,若不是蘇青把他送去琉球羣島,他不會逃往大明,不會學成了一個書生。
這些都是父親的算計!
卻要他葬送了他的一生。
他看着面前的蘇佳飛,少年笑着繼續說道:“接下來,大哥,三哥,我會把你們送到島上去,之後魏統領,和少東家會拿主意,我只要洗刷好海城號便是了。
這條船乾淨了太久,所以,一旦染上血,就要花很長的時間去清理,去沖刷才行。”
少年拍了拍兩個兄長的臉頰。
而後他說道:“之後的押送拜託了。”他指了指鄒慶:“小傢伙,我這裡缺人手,你便留下來幫我如何?”
年少的工坊學徒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蘇佳飛笑了起來,他總是在笑,只是讓人捉摸不透,他領着衆人,推開了另一道大門,一具屍體正平躺在牀鋪之上。他彷彿頗爲厭煩地指了指他,而後說道:“這個,你們也一併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