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頭人走在謝敬和孫虎前頭領着路,道路溼滑泥濘,只是此刻的他笑容滿面,正介紹着寨子裡的情況,在提到一些有趣事情的時候,甚至還可以開懷大笑。
阿力頭人是一個識時務的人。
同樣的是,他也是一個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人。
所以每次的爭鋒,甚至是族中上層的爭執,血腥的清洗,和各族的爭端,他都能巧妙地避過。
也正因爲這個。
所以他妥協了。
既然妥協之後能夠得到一筆不菲的收入,還有一副倪瓚的真跡,甚至可能還有長期合作的機會,這樣的事情何樂而不爲呢?
身後的兩人同樣笑容滿面,他們自然是知道阿力頭人的小九九的,只不過,很多事情並不需要點破,這世上有的是聰明人,而愚笨不可及的,恐怕早就死在哪個犄角旮旯裡了。
而孫虎只是有意無意地看了一旁的謝敬一眼。
他知道謝敬武功很高,但確實沒有想到這麼一個少年敢單槍匹馬,直闖堪比龍潭虎穴的王氏宅邸,不僅全身而退,而且還順手摘了王和的腦袋,並且能夠在混亂之中,找到之後談判之中用得到的籌碼。
他不禁感慨是否是自己已經老邁,跟不上現在年輕人的想法了。
之前已經有一個魏東河,輕而易舉地顛覆了他的想象。
現在又是一個看似只是武夫的謝敬,卻心細如髮。
他想起那個往日裡吊兒郎當,四處找人打賭的陳閒。
誰知道他還有多少底牌。
是不是什麼時候,還會蹦躂出一個從未聽說過的新人,一舉定鼎乾坤?
孫虎不知道爲何也有些興奮了起來,似乎是因爲即將見證傳奇的誕生,而熱血沸騰。
阿力頭人說道:“兩位先生,這些在鄉間務農的,便是我們以前的狼兵了,之前的皇帝窮兵黷武,我們連年打仗,只是他已經駕崩了,現在的皇帝態度不明,不過看起來是個穩重的,應當不會輕啓戰端了。所以這些族人就回到了這裡。”
他耐心地解釋道。
謝敬看了看,那些族人都是一副面黃肌瘦的模樣,臉上有幾分疲憊。
他來之前,陳閒曾和他說過,兩廣一帶的狼兵不少已經回鄉務農,但不要小看這些農民,當地民風彪悍,一旦出現問題便是成村皆是戰士。
只是頭人對他們的剝削算得上日益嚴重,很多戰士回家只得到肥力孱弱的農田,過得是朝不保夕的生活。
只是曾經刀口舔血,對於戰場這些鄉民永遠比一般人要來得熟悉。
所以阿力等頭人也不該壓迫過甚,至少還有一定程度的憐憫。
他細加觀察之下,看到這些鄉民身上都帶着不少傷口,而且他們的眼底裡都有猶如狼一般的嗜血與狂暴,就算是望向阿力頭人都有幾分不善。
阿力頭人彷彿也對他們頗爲忌憚,也遠遠的和他們保持着距離。
“兩位先生覺得怎麼樣?”
孫虎笑呵呵地說道:“很不錯,能否讓我和他們聊聊?”
阿力頭人搓着手笑道:“自然可以。”
說着孫虎已是下了地,謝敬陪着阿力繼續在田埂上走動。
“不知道謝先生與王和王縣令有什麼瓜葛?”他現在看到這個青年多少有點七上八下,生怕這位江洋大盜,將自己滿門也殺了個乾乾淨淨。
而且王氏宅邸之中發生的事情極爲詭異,他不由得想要問個清楚。
“只是少尊主要殺他們全家,我出手代勞,阿力頭人有些話,不該你問,最好別問。”他裝作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就連阿力都十分忌憚。
兩人遠遠地望着孫虎。
孫虎正吃力地和幾個當地的狼兵交流着,各地的少民都有自己的語言,但因爲走街串巷的貨郎多爲漢人,他們尚且能聽懂一些漢語,只是交流很是費力。
“不知道孫先生會說些什麼,這些蠻崽子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主兒。”
“這世上有些東西的聲音,便是隔着語言的障礙,都不算是多難的事。”謝敬不帶任何情緒般地看了阿力頭人一眼。
不多時,孫虎喜笑顏開地回到了兩人身邊,而後笑着說道:“頭人,這筆買賣,我們做了,我們乘船而來,你到時候只需要將人送到附近的碼頭便可了,我們會派船接送。”
阿力頭人巴不得這些瘟神趕緊走,不住地點頭哈腰道:“兩位不多留幾日?”
“我就怕到時候,追查命案的人手知道我們與你有所瓜葛,會對阿力頭人有所不利吶。”
阿力頭人聽了謝敬的一句話,不由得也打了個哆嗦,他不想惹這幫兇神惡煞,但也不想得罪官府,故而連連擺手,尷尬地笑道:“那兩位乘早出行,切莫叫人抓住了把柄……”
他話還未說完,那一老一少已是逐漸走遠,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
而與此同時,濠鏡島上的陳閒卻是很清閒。
通過了工坊鉛汞堂的幫助,這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孩子和技藝精深的老匠人,解決掉了一部分的材料問題。
但距離可用,尚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但陳閒相信不久的將來,他們將會有足夠的籌碼坐在與各方面的談判桌前。
陳閒心頭的大石一下子落了地,今日正與農田區喝着茶,伸了個懶腰,遠遠地走來一位作婦人打扮的女子,只是此時頭上蒙着頭巾,將一套長髮籠住。
她看到陳閒便抹了把汗,走到了少年統帥的身邊。
“歸雁姐。”他打了聲招呼。
歸雁比他大上四五歲,他往日稱呼她一聲姐,反倒是容易惹來她的白眼。
沒有什麼女人喜歡自己被叫老。
歸雁也不外如是。
只是今日看他滿臉疲憊,繼而想到他連日以來爲了濠鏡島的佈局,廢了無數心力,不由得覺得心疼,只是笑着應了一聲,一雙纖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在歸雁看來,如今在濠鏡上說一不二的陳閒,不過是一個半大的孩子。
她心思細膩,向來溫和。
看到陳閒這般模樣,低聲說道:“你若是累了,不如躲在自己的屋中休憩,不必再來我這兒了。”
陳閒坐直了身子,遠處的維娜正眼觀鼻,鼻觀心地望着風,他笑着說道:“總要來看看歸雁姐是否適應濠鏡的日子。”
小寡婦悠悠地嘆了口氣,而後說道:“有何不適應?在珊瑚洲如是,在濠鏡也罷,不都是海水萬頃,舉目無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