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敬看着正坐在他對面狼吞虎嚥的女人,她渾身上下找不到半塊好肉,只是依稀能瞧見身材婀娜,只是,這一切在他看來,都視若罔聞。
乃至於,他的眼底動了殺機。
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幾個同族的少年好奇地打量着坐在河邊的這對男女,有知情人已是大張旗鼓地說道:“這娘們好似在王府見過敬哥兒一面,如今正拿這事兒逼着敬哥兒娶她呢!”
有個小夥兒趕忙大叫道:“咋的,這女人這麼醜,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敬哥兒長得也不好看吶,生得和個肺癆鬼似的。”
“你懂啥!嚷啥!那叫病態美,懂不懂,你懂不懂!”
“都別吵了,聽我說一句。”
“你算哪根蔥,給小爺爬!”
說着說着,這羣孩子已是跑了題,唯獨遠處的男女仍在對視,到底是謝敬先開了口,他低聲說道:“吃完你便走,府兵在城外不設防,都是些蛆蟲,只對百姓敲骨吸髓,你繞開便好,這裡是幾日的乾糧。”
他把懷裡的東西往她面前一推,俱是自家蒸的白米饅頭。
陳家村向來富足,吃穿倒是不缺。
面前的女人嚥了口口水,很是不客氣地攬在了自己的懷裡,而後說道:“你不殺我?”
謝敬心中有幾分意外。
他將自己的殺意掩飾得很好。
但仍舊不曾逃過她的法眼。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靠想的。”玉娘拍了拍手,她的下巴也被人打腫了一塊,此時由幾分青紫,彷彿一捏就會出血,她的手掌碰到那兒,不由得齜牙咧嘴。
“……”
“你的身份特殊,不是江洋大盜,便是綠林好手,殺人如麻,不是家常便飯嗎?”她說道。
謝敬沒有回答。
“你救我,不過是因爲我威脅了你,對於你這種人,受人威脅,自然是要百倍報復回去,誰讓你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女人冷笑道。
“我放你走。”
“你放我走,我還不樂意走,十有八九,官府中人,查案不利,會有人把事情推到我的頭上,當時府中就只有我一個外人,自然有人會乾脆將我抵了罪,說是我與你裡應外合,到時候,我留在家中不過是坐以待斃。”
謝敬也沒料到這個女人思路如此清晰。
“那你家人?”
少女顏色黯淡,但仍是眼底閃着光,“有朝一日,我自是會與他們報仇。”
她輕描淡寫之間,竟是將一家老小均是判了死刑。
而且她笑了起來說道:“也許他們巴不得我不回去,甚至……我死在外頭,對他而言,更好不過。”
謝敬不動聲色地查看了少女的神色一眼,不知道爲何,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四個字。
心狠手辣。
而後卻轉換成了人情通達。
他隱隱覺得,若是她的家人真的因此而死,這個女人恐怕真的會走上一條修羅的道路,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但她之後說的那句話,倒是隱隱之中點明瞭自己並沒有那麼在乎。
這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
且善於運用自己的智慧。
他隱隱覺得,這甚至會是一個極大的禍害。
“所以你得帶我走,我連家都不要了。”女人一本正經地說道。
謝敬張了張嘴,想要拒絕,不知道爲何,無從說起。
他望向天空,不再去看這個女人。
“你叫什麼名字,我還沒問過你。”女人大大咧咧地說道。
“謝敬。永世賈村人。”他淡淡地說道。
陳氏村原本就叫做這個名兒。
“玉娘,秋水村人。”
她有幾分好奇地發問道:“那你是做什麼的?不如說來聽聽?”
謝敬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後說道:“若是你要和我一起走,那我會派人將你家人也一併接走。”
女人努力瞪大雙眼,謝敬站起身來衝着遠處仍舊打打鬧鬧的少年們說道:“時候不早了,出發罷。”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乃是位於此處十里之外的衛所,除卻當地的衛所屯田兵之外,還有不少自各地抓捕而來的壯丁都被扣留在了此處。
陳家村人也在此列。
雖然衛所軍戶都是些不上進的玩意兒,但畢竟衛所裡還有充足的武器,說不好還有些老式火器,謝敬雖是不懼,但多少有點忌憚。
他的功夫可以高來高去,但身後的這些小子卻沒有他這等本事。
“你們怕不是要劫營?”一旁的玉娘探出頭來,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一個少年呵斥了一聲說道:“小乞兒,別多嘴!”
謝敬卻沒有阻止少女的插話,他們並沒有向着這個少女透露過他們的去向,她卻能夠結合現有的信息猜個八九不離十。
“你們這般去,恐怕要和兵戶產生衝突,謝大爺自然是輕易料理,你們呢?”
幾個孩子被她說得麪皮發紅,只是仍是犟着嘴,還想說些什麼。
謝敬說道:“你有什麼辦法。”
“求我。”少女洋洋得意地說道。
謝敬皺着眉頭。
玉娘只好吐了吐舌頭說道:“只需要在衛所之外造成混亂即可,放火,毀田,鬥毆,衝擊衛所四散而逃,都是出路。”
幾個少年眼前不由得一亮,只是看到她那嘚瑟的模樣,卻實在是不願認輸。
謝敬卻悶聲不吭地在一旁指揮起幾個小輩準備起材料來,他素來是個滾刀肉,往日裡便沒皮沒臉慣了,如今更是如此。一旁的小乞丐抱着手臂,低聲說道:“看起來,你們是圖謀大事的人,便是連衛所都敢闖。”
謝敬沒有說話。他懶得和這個女人解釋太多,若是說到用人,這些煩心事都該讓少東家去頭疼。
這不是他的分內事。
不過少女在一旁嘰嘰喳喳,倒是叫他很是煩躁,於是只得淡淡地問道:
“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跟着你啊。”
“你不能跟着我,我要上沙場與人搏命,你不行,你若是要跟着我到處走,得看我們統領的意思,到時候,是去是留,他說了算,我插嘴不上。”
“什麼人這麼厲害?”
遠處的火已經被少年們點燃,黑煙升騰,直插天際,那些孩子匆匆忙忙地往回跑來,衛所還有田間早有幾個滿臉苦色的兵士擡起頭看着這烈焰焚天的盛景,到處都是騷動之聲。
謝敬只是淡淡地說道:“那是一個了不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