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這特孃的才知道,什麼叫樂極生悲。
他現在渾身溼漉漉的,秋日的海水看着風平浪靜,溫暖如熙,但落入水中卻是冰冷刺骨,陳閒這小身板一下子就經受不住。
現在的他就像是被命運女神騎了一整晚,渾身脫力,而且,陳閒覺着吧,這命運女神好賴得有三百來斤,是個重裝坦克,自己的骨頭都好似斷了大半。
被撈上來之後,他的頭上敷了個毛巾,睜開眼看着緊張地聚攏在自己身邊的手下們,頓時覺得自己這是要去見西天如來佛祖了嗎?都趕着過來給自己號喪嗎?
這裡面哭得最慘,叫得最大聲的乃是魏東河。
“少東家,你可不能去了啊!”
“你去了,老子都去不了,特孃的,把嘴巴放乾淨些,狗一樣的東西!”
陳閒大罵了一句,擡腿就對着魏東河的屁股就是一腳,只是這一連串的動作做完,他不由得坐在牀邊大口喘着粗氣。
陳閒知道,得,這就是所謂的積勞成疾。
年紀輕輕,過勞死。
這破事可別真降臨到自己的頭頂。
他之前在島上忙碌了兩個月,原本陳閒這具身體就算不上強健,到了前幾日兩船返航已是幾乎油盡燈枯,又是不慎落水,這長久以來積累的病痛瞬間都爆發了出來,一下子讓他陷入了昏迷。
古人又是體質薄弱,不少人都活不過少年期就匆匆死去。
這裡的醫療條件,不怎麼樣,所以,這一生病便是大病,大病很可能人就這麼沒了。
他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幾個手下大氣不敢出,只看着陳閒,生怕陳閒有個三長兩短,往日裡最能嚎的魏東河也不說話了,只淚汪汪地看着陳閒。
陳閒翻身爬上了牀,半靠着牆壁,看着衆人,而後低聲說:“我沒什麼事兒,別擔心。”
衆人沒有說話。
“都在這裡做什麼,滾回去做事。幫我去把王主管叫來。”彷彿是作爲妥協,他最後說了一句,衆人方纔向外走去。
“明日晚些時候,叫孫二爺和謝敬帶人來見我。”他想到還沒有和回來的另一批人馬說說情況,便又安排了下去。
他自家事自家門清,他得的不是重病,只不過是最尋常的風寒,但放在大明,免疫力低下,又得了風寒,這很容易導致死亡。
好在他知道如何調理,便叫了王主管,抓了藥,自己服下。
看來,以後萬不可如此了。
只是,他雖然這麼想,可委實想不出什麼辦法,讓自己不必親力親爲,如今工坊的迫擊炮研製仍處於瓶頸,後裝槍的產量依然停滯不前,制式子彈是唯一可以大規模生產的東西,但相應的是,需求量不大。
歸根結底,沒有那麼多槍啊。
這些都需要陳閒旁敲側擊,拔苗助長。
而狼兵的安置工作,也迫在眉睫。
兩個商業手下雖都是經驗豐富之輩,但沒有陳閒替他們把好方向,卻也同樣容易誤入歧途。
至於其他的更是非他不可。
什麼事兒都得自己去做,那便是什麼都做不好。
陳閒倒是覺得自己還挺失敗的。
他想了想,已是揮手招來天吳。
“你且將魏頭目和謝頭目叫來。”
“少東家,你的身體,還是明日……”
“我又不是立馬就死了,見個人怎麼着了,你是主子我是主子,叫你去你便去,囉嗦什麼?”陳閒沒好氣地說了一通。
天吳見得少東家倒是一副強勢的模樣,倒也不敢再造次,一溜煙地去找了魏東河來。
陳閒不是沒想過,有些事情應當和足夠信任的人分享一二,但之前,他自以爲自己足以支撐,但到了現在卻發現,光憑自己難以勝任。
他在這個世界上可以信任的人並不多。
只有謝敬和魏東河這兩個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人,方纔能夠擔當此重任。
現在,哪怕不是時候,也得是時候了。
兩人很快到達了屋內,見得陳閒仍是一副虛弱模樣,兩人都沒有說話,他們素來知曉陳閒的脾性,知道他看似嬉皮笑臉,實則極爲要強,這副模樣也硬挺着要見客,想來乃是有什麼要緊事。
陳閒吃力地到了牀下,而後搬出了一隻鐵盒。
而後揮揮手,示意他們兩人上前。
而後從箱子裡取出了一沓書,頭也不回地遞給了魏東河。
“這東西你拿去參詳。”
他卻沒有聽到魏東河的答應,他擡頭看了魏東河一眼,發覺魏東河臉色古怪,正衝着他擠眉弄眼。
見得是一本《豔情小說集子》另一側堂皇間,《浪史》。
陳閒劈手躲過,一邊說道:“拿錯了,這些都是珍貴的學習資料,爲的是,本少爺以後寫一本驚天地泣鬼神的奇書,你們這些俗人不懂,不懂。”
“敢問少東家想要寫什麼書,東河也可以爲少東家出謀劃策。”
陳閒瞥了他一眼,理直氣壯地大聲說道:“《金瓶梅》。”
彼時蘭陵笑笑生還未橫空出世,兩人都是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模樣,陳閒甩甩手說:“就知道你們不知道,去去去,別參合了,我先將東西找出來給你們,先談正事兒。”
他將書本丟入鐵匣子,而後從裡頭又取出了幾本,這些書沒有裝幀,只是隨意合在一處,封面上也很是簡單地寫了幾個字。
遞給謝敬的是名爲《機工》、《兵法》以及《海事》的書,而給魏東河的卻是三本叫做《商學》、《農學》以及《城市》的書籍。
“我對你們的囑託都在這些書之內,你們好歹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普天之下,若是說,我還能有誰可以信任,便是隻有你們兩人了。
這次的事兒,讓我明白,人那都不是鐵打的,何必跟自己過不去,你們且將書拿回去看,若是有什麼不懂,自己琢磨,琢磨不透,便來問我。”
他看着謝敬說道:“工坊那幫崽子,若是實在過不去坎兒了,你再提點一二,有些事兒,我不想過於拔苗助長,我希望的是他們能夠自行成長,
並且把這種精神帶給下一代的學士與匠人,我們纔會有未來。”
他看着陷入沉思的兩人,低聲說道:“大明這漫長的黑夜已經籠罩在天幕上,不知多少歲月,我理應化身成一把利劍劈開這黑暗的塵世,
你們笑我不自量力也罷,說我癡人說夢也好,但有些事終究要傾盡全力去做,只要我尚有一口氣,終究要讓一些災難絕不發生。”
兩個人看了彼此一眼,都看到彼此眼裡燃燒的熊熊烈火,與不滅的希望鬥志,恭恭敬敬地向陳閒行了一禮。
“謝敬(東河)願爲少東家效犬馬之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