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賢不是聖人。
不能因爲他名字裡帶了一個賢,便覺得他超凡入聖了。
能夠撼動他,甚至讓他出兵用血腥屠戮,鎮壓的事件,除了他的自家性命,便只有和他勾結在一處的士紳們的利益了。
這便是民賊。
是小人,而小人不涉於社稷。
對於問題而言,他們會想盡辦法遮掩,這樣維持住相對的穩定,他才能繼續榨取剩餘的價值。
哪怕一些問題早已駭人聽聞,甚至時刻會威脅到皇權的穩定。
這樣的歷史,在過往許許多多。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他第一次離開瓊山縣之前,曾讓人大肆散播關於帝王家的消息,但顯然,這並沒有引起當地官府的注意。
以至於如今,都沒有進一步的風浪被掀起。
他坐起了身。
“時間有點不夠,這一趟可就懸了。”他深知要引發整個瓊山縣的動盪,那麼勢必就要動用一些非常的手段。
這是與湯賢爲首的官府中人的博弈。
他既要讓湯賢心甘情願地將這件事燒成一把大火,又要不傷及當地的百姓。
則是難上加難。
“我們如今可以動用的人手有多少?”
“滿打滿算,只有二十三人,其餘人都已經潛返濠鏡,亦或是前往兩廣安排車馬了。”狴犴皺着眉說道。
“也算不少了,你且跟我來,其餘人在山上待命。”
天色漸明,陳閒也不遲疑,知曉這件事不能再拖,已是領着狴犴,往瓊山縣去。
瓊山縣雖是地處偏僻,但畢竟也是整個瓊州的要衝,故而有些勢力都會將眼線遍佈在此,而陳閒所要前往的,便是白蓮教於此地的分舵。
陳閒將人手運往濠鏡,本來也是觸犯了白蓮教的利益,其實當地的頭目對他是有所不滿,只是礙於竹孃的情面和命令,便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們的信徒多來自於這些無依無靠的流民與百姓,在這個誰人多,誰便拳頭大的蠻荒時代,憑白少了如此多人,實在肉痛。
不過,他們自然也是打着如意算盤。
陳閒的濠鏡是一大片未曾開闢的新土,曾經白蓮教也打過這片同盟土地的主意,但奈何陳閒將整座城池都守成了鐵桶一塊,任憑他們如何較勁,都無法將人手安插進去,只得將此事擱置。
如今藉着大量的流民涌入,將白蓮教的教義也帶入這片土地……
想着此事乃是大功一件,可能能讓自己從這個鳥不生蛋的偏遠角落直接進入教會中樞,負責此地的金秀園頓時將不快丟去了爪哇國去。
而就在這時,門外倒是有人通稟,說是有客人前來拜訪,拿的乃是濠鏡陳氏的名刺。
此時正端坐在內屋的金秀園皺了皺眉頭,得,往日裡咱倆家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怎麼偏巧上門來了?
他見過陳閒手底下的那些個少年幾面。
知道均是精明能幹之輩,雖然看上去其貌不揚,但各個心狠手辣,無出其右。
便是放在往日裡,他都不想和他們打個照面,更別提如今他們既然找上門來,絕無好事,他下意識想要回避一二,推說不見。
卻聽得有人在門外朗聲說道:“金長老可好?我在濠鏡之時,便聽竹娘說起,金長老總領瓊州一應大小事務,本事卓絕,素來仰慕,此次略有空閒,便前來拜會,
金長老可莫要覺得在下怠慢,只是瓊山縣事情緊要,實在抽不開身吶。”
說話間,一個脣紅齒白的公子哥,領着一個一身黑衣的少年已是入了門,他似乎如同到了自家山門一般,看着金秀園。
身後還追着幾個不知所措的知客,此時正有幾分無措。
金秀園本來想要推據的話語,一時之間,含在嘴裡,不知道是說,還是不講。
那公子哥兒微微一拱手,笑着說道:“在下陳閒,見過金長老了。”
陳閒……
他聽得這名字一個機靈,這不就是那位濠鏡之主嗎?
他趕忙起身走到他的跟前,只是這少年看上去極爲年輕,實在和傳聞之中運籌帷幄,執掌乾坤的濠鏡之主有所分別,而且他好端端的濠鏡不去,爲何就會出現在這鳥不生蛋的瓊山?
或許是知曉了他的疑惑,那黑衣少年上前一步,已是將一封書信遞交到了他的手上。
這正是陳閒與白蓮教諸人往來的信件。
那金秀園看罷,便是心中有再多的疑慮,也盡數打消,連忙扮起一張笑臉,而後說道:“陳少東家……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未曾通傳,便到此叨擾,也是本少爺的不是,金長老不必自責,我濠鏡與白蓮教本爲一家,理當手足相待便是。”陳閒大喇喇地坐在了主座之上,全然不顧及金秀園突變的臉色。
原本而言,他和白蓮教衆多首腦均是平起平坐,草莽之徒不知禮數,坐個主座也算情有可原,但多少不合理法,那金秀園敢怒不敢言,只得坐在一旁。
陳閒翹起二郎腿,吊兒郎當地說道:“哦,金長老,我此來雖是拜會,但不過是收到了些許風聲,特來告知一二。”
“何事需得你陳大少親自登門?”要說瓊山縣有什麼事情,金秀園擔保沒有人比他這個當地地頭蛇更清楚。只是,他也知道這位濠鏡之主神通廣大,不僅精通下九流,而且還和官府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所以即便不屑,還是多聽了一嘴。
“我有手下近日曾與湯賢有過接觸。”陳閒把玩着桌上的小玩意兒,“湯賢意欲將瓊山的大部分流民遷移往濠鏡,爲這事兒我付出了一筆不小的代價。”
“哦,早知道陳少東家大手筆,沒想到手眼通天,連當地的官府都能勾搭上,小的佩服吶。”
陳閒暗自想道,得,你要有錢,湯賢叫你爸爸都成。
陳閒笑着說道:“不過隨着這些流民遷出,湯大人似乎對你們白蓮教諸位都很是不滿,而且這吹枕邊風的,恐怕便是各大世家了。”
白蓮教在各地的幫工之中有很多人手,他們暗自傳道,傳授的乃是與儒學不相容的教義,而且他們將底層的百姓串聯成了一塊鐵板。實際上這本就是一種造反的雛形。
而且白蓮教顯然和某些野心家互有勾連。
這種事情,他們心知肚明。
陳閒不過是捅破了那一層紗窗紙罷了。
而金秀園聽聞,臉色一變,原本尚且可以自持的笑容,變得猙獰古怪了起來。
他陰惻惻地說道:“不知道湯大人還說了什麼,在下,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