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之間,萬物皆成灰燼。
衆多的戰船傾覆,無數的人死於動亂,這便是海戰,無處歸鄉。
到了這個時候,呂方附近的主力戰船也都加入了戰局,包括他也神色嚴肅地看着前方。
金河雖然不濟事,但有一羣好手下。
這也是爲何金河尚且還可以作威作福這麼久的原因。
畢竟有人出力,而且只認金家這塊金字招牌,爲此肝腦塗地者有之。
這乃是一種祖輩的情誼還有人格魅力所挽留下來的人手。
要知道,若不是陳閒上來拉他下馬,恐怕他這一輩子都可以過得足夠瀟灑。
不過,一切也就到此爲止了。
大難臨頭,若無破釜沉舟之勇氣,只能化作漫天灰飛。
而位於對手的位置上的呂方,卻早已知道這不過是在燃燒手下的性命。
同樣自己也是在向死而生。
所以他早早勸退了大部分的成員,而陳閒帶來的兩批人也給她了一定的幫助。
他缺乏人手。
而這幫人正好頂上空缺。
他們與一般的海盜區別在於,他們對金河有着不共戴天,乃至於要與他生死一搏的程度。
“這些人或許會對你有所幫助,只是山重水複,空無再見之日。”那個少年這樣對他說道。
“也可能便是來生再會了。”他爽朗地笑着說道。
“不過這世上哪有什麼來生,人死如燈滅,做海盜的,下輩子能否投胎都不好說,多少個人命案子,總不好在無間地獄裡一併受罪罷。”
“那也還成,黃泉地獄不寂寞。”
說罷,一老一少大笑了起來。
老者自然知道,少年也有自己的打算,但與其計較這些,他只想在垂垂老矣之時,尚且能夠償還欠別人的債。
哪怕這輩子再努力,恐怕都還不清了。
他看着遠處烽火連天,不由得一聲嘆息。
他手頭的兵力仍舊不足。
畢竟金河經營了多年,鐵桶一般的江山,不是鬧着玩的,金河雖然無能,但手底下的人卻肯爲了他出力。
這便是癥結。
這世上並非所有人都會投奔明主。
大部分人只是目盲。
“先鋒隊是否都派出去了?”
“對,老爺子,都派出去了,只剩下我們了。”有人截住了話頭,走到了老者身旁,他的腳步沉穩,語速也沒有什麼變動。
“這可是一場難打的仗。”
“再難都要打,總得託着那個老東西下地獄纔好。”
呂方知道這些年來,金河弄得天怒人怨之下,自然同樣有很多對他深惡痛絕的人,有被他害的家破人亡的,自然也有想要乘此機會分一杯羹的。
而能堅持到現在的。
只剩下這樣,因爲一些事情而存活至今的行屍走肉了。
“大爺,我們還有多少人能回得去呢?我還想給我爹掃個墓去。”青年人忽然說道,他摸了摸有一些拉茬的鬍子。
幾日不刮,已經變得極爲刺痛了。
“誰知道呢,我兒子還在下頭躺着呢,還有那麼多老夥計。”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先別死。”
兩人相視一眼,不由得放聲大笑。
……
而海的對面,一艘大船上,無數人如同車輪一般不斷播報着消息。
他們對着的是一張泛青的臉。
“混賬東西!”金河聽到自己的前鋒幾乎全數覆沒的時候,有的只是惱怒,他想要把那些統帥戰船的人都叫到跟前來狠狠罵一頓。
這些人都是廢物嗎?就連阻擋呂方這個老東西都要花這麼大的勁兒?
養他們做什麼?都是吃乾飯的?
死了也好!
金河大罵了兩聲,衆人也不敢擡頭,但都暗自腹誹不是你金河沒能耐怎麼會搞成這麼個情況?你統帥無能,出了問題就把責任丟給別人,你纔是真廢物!
可這種話自然是不能放在金河面上說。
如今對方用火油拉平了雙方的差距,死傷都極爲慘烈,而且對方也已經採取了最爲激進的方式,選擇直搗黃龍,與金河展開最終的決戰。
但很顯然,金河還沒做好準備。
如今誰都不想給這個糊塗蛋買單,誰也不想給他陪葬。
大部分人甚至都想好了退路。
金河還在氣急敗壞地大喊道:“豈有此理,我們後方所有的船都去阻擊呂方,萬萬莫要叫他們這些人靠近了,都給我將他們攔在外頭了,一個都別放進來!”
衆人領命而去,對他的唾棄卻是越深了。
金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口喘着粗氣,他的眼底閃過那些曾經的音容笑貌,那些的人,他是從什麼時候不怎麼認識那些曾經的夥伴的?
他都記不清了。
只是這些人現在哪裡?
他跺了跺腳,腳下這片海里有多少,而自己的面前,氣勢洶洶而來的,又有多少。
他忽然站了起來,一把拽住其中一個護衛的衣領說道:“嚴雯呢?雲客呢?!”
“老爺,他們都已經走了,說是會將官府上的事情打點清楚,你那日還替他們辦了宴席,很是熱鬧呢。”
他頹然地坐到了地面上。
而後良久沒有說話。
他一直被認爲是一個無能之輩,甚至說很多人都在背後說他的壞話,他都認了!可到了現在,他想要證明自己,並非是一個廢物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周圍卻已經空無一人。
所有人都不過是把他當做了一件可有可無的工具。
而真正交心的。
誰都沒有。
“老爺,你大可放心,我們的人必定比對方人多,對付他們不是輕輕鬆鬆嗎……”他話音還未結束,金河猛地抓過他的後衣領,而後一把將她丟入了海中。
“妖言惑衆之輩。”他大口喘着粗氣,看着前方來勢洶洶之輩。
“衆將聽令,且將船隊調整迎戰陣型,我等乃是百戰之師,金家百年基業,不可於我等手中消散。
我金河乃是金家當代掌權之輩,討逆之事義不容辭,今日我將衝鋒在前,爾等與我是否同去同歸!”
他將一身鎧甲卸下,抽出長劍振臂高呼,聲嘶力竭。
這一刻,他彷彿看到了父輩的笑容。
而迎接他的是震耳欲聾的咆哮!
“同去!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