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城內,烽煙四起。
陳閒靜靜地看着這種亂象蔓延,而後坐了下來。
這場大亂最終只會燒向商會和倭國人,百姓所受之滋擾,只有一夜無好夢罷了,但儘管如此,陳閒還是有幾分不愉。
他閉目養神了一陣,自外頭已是回來了幾個少年,見得陳閒還在大堂之內坐着,便立馬上前請安道:“少東家。”
陳閒不曾睜開眼,也只是淡淡地說道:“事情是否已經辦得妥當了?”
衆人說道:“幸不辱命。”
他點了點頭,已是揮手道:“且下去休息,之後我們便要登船,準備下一步的計劃了。”
衆人領命而去。
陳閒看着手中的紙張,眼底裡閃過一縷決絕。
而後他喚來左右,低聲說道:“若是有機會,便連幾家商會也一併料理了,錢財這事兒,不嫌多。”
……
寧波城內,安季有幾分惴惴不安,他的眼皮跳得厲害。
他自年少時,便進了安家門,從一家小小的夥計,一步步爬到大掌櫃這個位置,其中的艱辛有多少,不足爲外人道。
衆人都尊稱他一聲“大掌櫃”的。便是,連安國本人都對這個老者禮遇有加。
畢竟,他在接受安家的財帛之前,安季已經爬上了高位。
安季永遠記得,那個兵荒馬亂的歲月裡,自己這個流離失所的孩子,看着自己的父母死於饑荒,死於戰亂,死於貧窮的日子。
這也讓他無比的畏懼,生怕有朝一日,自己也重蹈覆轍,死在那些混亂之中。
他發了瘋似的,做事。
要知道,他也知道,他做生意的能耐不大強悍,比之那個李明玉而言,李明玉是一個奇才,也真因爲如此,他見得李家衰敗,才破格將李明玉納入麾下。
這是兵行險着,他如何不知道這其中的風險。
但他自然也覺得,能夠加入安家,甚至被賜姓安,那是天大的榮耀,無人可以拒絕,就連他也是如此。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李明玉並非是安季。
少年自有血性。
這不算是一招錯手。
畢竟,就連安季也感慨,若是沒有滋擾事端的陳閒,這場局,他已然可以贏到最後。
只是陳閒的出現,改變了眼前的這一切,包括將他也一起拖入了深淵。
無底的深淵。
他多年之前,便找到了其中一條生財之路,這起源於機緣巧合,畢竟他每日都要過手,無數的賬目,對於他而言,很多的生意都有自己的潛力。
沒有生意是不能做。
只有生意,是不值得做的。
對於商人而言,什麼都可以鋌而走險。
哪怕是賣國,只要能夠拿到一個好價錢,都是在所不惜的。
而這次,他看到的是兩個字,而且是震動他的兩個字。
“通番”
在大明,靠通番賺到鉢滿盆滿的人,大有人在,而其中最爲傑出的恐怕是洪武年間的沈萬三,拋開他重重傳奇的經歷而言。
通番作爲他生財的三大本事之一,可以說,是唯一不需要運氣和積累的手藝了。
不過,從前安家喜歡的是屯田,是開墾,在生意上的方向雖然由安季把持,但終究是趨於保守。
安季並非是一個如同李明玉這樣的天才。
也沒有氣吞如虎的魄力,他有很多顧慮,在深思熟慮之下,他最終決定了賭一把。
而這一睹便讓安家在首富的位置上坐穩了腳跟,這麼一來,便是二三十年。
安季很得意自己這個決斷。
他也知道海上的貿易,是一條生財的捷徑,所謂交易交易,便是以物易物,而以物易物的根本,便是以自己稀缺之物,去交換對方稀缺之物,而在對方不知的情況下,拉開雙方的價格差,從中爭取利益。
所謂的爭取,不過是雙重的欺騙。
欺騙百姓,欺騙買家,欺騙產地商家,一切都要在信息差上打手腳。
可以說,這也是一種騙術。
安家在這場亂象之中,獲利頗豐,幾乎可以說,這裡沿海有八成的貨物,來自安家經年累月的經營,這些小的商賈都要仰賴安家的施捨。
可以說,這裡的一切都是安季一個人辛苦耕耘下來的傑作。
如今,倭國人的反應,有那麼一些反常。
但他不以爲意。
倭國乃是小國寡民,可以說,一個倭國不及大明的十分之一,偶爾會週轉不靈,也是尋常,所以賒賬在以往不算大事。
可以說,也正因爲之前有借有還,並沒有讓安家覺得如此大規模的賒欠,有什麼奇怪的。
何況,倭國商會也拿來了不少能夠賣出好價錢的東西。
雖然不及濠鏡提供的玻璃那麼招人喜歡。
但在國內仍舊能夠賣上一個好價錢。
安季覺得,陳閒手中應當還有別的好配方,恐怕也是別的生財之路,可以說,這個少年看似有幾分稚嫩,但手段卻無窮無盡,不知道誰能夠徹底洞悉他的想法。
可以說,陳閒很有意思。
但安季隱隱覺得有幾分不妙。
玻璃賣得很好,無數達官顯貴都蜂擁而來,他們的女對鏡子更是愛不釋手,可以說,如今的玻璃產量仍舊只能供應,京師一帶的達官顯貴,其中利潤之大,難以計算,而天下的富豪之多官吏之多,只要有女眷便總是逃不過鏡子這等事物。
可以說,這東西還能賣上許久。
市面上偶爾能夠看到一些粗製濫造的鏡子出現,但這些東西一則產量小,二是做工遠遠不及濠鏡之精美,所以多半是地主老財買了博女子歡心罷了,並不能威脅到安家和陳閒手頭生意的地位。
而安季總是覺得,危險的地方並不是濠鏡,而是出於濠鏡,處於陳閒統治之下的濠鏡,這座所謂的自由之城,總是在若有似無地伸出他的爪牙,他的觸手遍及海盜,還有繁衍生機,而且隱隱約約間,他們似乎開闢了一條新的商道,若是不搶在他們的前頭,恐怕到時候,安家會失去全盤的先機,被陳閒牽着鼻子走。
而且,他覺得在目前這場大亂之中,陳閒已經在掌握到了上風。
立於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