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湯姆拿出來的這種高級貨並不是在市面上販售的品種,而是專門用來當作社交贈禮的特供版,只有與海漢相熟的各國社會上層人士纔可能獲得饋贈。王湯姆所說的價格只具備參考意義,但實際上用銀子也沒地方能買到這種高級貨,份量雖少,經王湯姆手送出來的意義卻是不凡。馬靈雖然只是個千戶,但常年迎來送往之下,官場經驗倒也十足,很清楚能從上級手中得到這種私人贈禮是多麼大的人情,這小小一盒鼻菸,遠比王湯姆口頭上誇讚他幾句更爲實際。
王湯姆道:“馬千戶既然覺得鼻菸是個好東西,那不如就試試幫我們在這三門灣周邊地區做推銷吧!當然也不會讓馬千戶白忙,經你這邊銷出去的貨,我們都會給予一定比例的提成算作辛苦費,馬千戶覺得如何?”
這馬靈倒的確是下了工夫做過功課的人,對海漢的貿易體系並不陌生,聞言反問道:“那卑職是不是就成爲了本地的代理分銷商?”
王湯姆失笑道:“看來你知道的東西不少啊!也好,倒是省下了給你解釋的麻煩。你說的也沒錯,可以照這樣理解,但我要補充一句,成爲我們的代理分銷商之後,好處固然可以共享,但風險也要共擔,你明白我意思嗎?”
馬靈心中一喜,連忙站起來躬身應道:“卑職明白,多謝首長提點!”
在海漢佔領石浦這一年中,南下北上途經此處的海商比過去至少多了好幾倍,而馬靈也得以從側面瞭解到海漢在貿易方面的種種手段,以及這個貿易體系中大明一方收益最爲豐厚的一羣人,被海漢稱作“代理分銷商”的大明商人。
海漢在大明的銷售渠道都是通過這羣代理分銷商來鋪開和維持,而因爲海漢商品在大明市場上一向比較緊俏,經手的利潤也很豐厚,對於州府一級的代理商而言,只要前期把渠道鋪開,後面基本上就是坐在家裡數錢了。而且具體如何定價、如何經營,則都會有海漢提供成套的操作方案,必要時還可以獲得海漢在資金方面的援助,甚至提供武力保護。
海漢這套經營方式在福廣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操作經驗,進入浙江後也不過就是根據本地的狀況稍稍改動一些細節而已。趨利者哪裡都有,總會有一些膽大的人會主動嘗試與海漢合作,一旦有人嚐到甜頭,後續的推廣展開就會比較容易了。
馬靈其實也早就眼饞這個行當了,只是他自知身爲降將,很難得到海漢人的充分信任,也不太敢在錢天敦等人面前提及這方面的事情。倒是沒想到餡餅居然會從天而降,第一次見面的王湯姆居然送了這麼一份大禮給自己,相較之下剛纔送出去那幾個藍田玉材質的鼻菸壺還真算不了貴重禮物了。要是能拿下這鼻菸的代理,一年下來只怕幾百個鼻菸壺都賺回來了。
關於這代理商的資質如何取得,馬靈卻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除了去年在舟山的招商會上通過公開渠道獲得代理權的商人們之外,還有一類人也是海漢方面十分樂於招攬到自己的貿易體系中,那就是大明現役的官員,準確一點說就是擁有諸多特殊權限的軍官。
軍官在走私貿易中的種種方便之處,遠非普通商人可比,羅升東和許心素就是兩個成功的範例。羅升東在海漢開展鹽業貿易的初期,便利用職務之便,用崖城水寨的戰船運輸私鹽至海南島上各個州縣發售,讓海漢私鹽在短時間內就迅速佔領了當地市場,而鹽課提舉司的人卻拿他沒有絲毫辦法,這軍職就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而本身就是海上走私商人出身的許心素,在福建利用手中軍權壟斷海貿的做法可比羅升東厲害多了,海漢發往福建方向的貨物,在初期幾乎全是由許氏名下的各種商行包攬,甚至連福建以北的浙江地區,市面上的海漢貨物也是來源於許心素控制下的福建漳泉兩州。
有鑑於過去在這方面所嚐到過的甜頭,海漢在進入浙江之後,自然也將拉攏大明軍官作爲了推廣貿易體系的手段之一。距離舟山最近的寧波府觀海衛、昌國衛自然成爲了發展的重點,昌國衛指揮使嚴國偉,觀海衛指揮使黃濤,以及下屬的各個千戶所的掌權者,都多多少少收了海漢的好處,海漢也一直在其中篩選適合用來長期扶持的對象。
嚴國偉和黃濤手中雖然權力更大,但一個年紀已快到退休的門檻,在官場上已經時日無多,另一個則是滑不留手,收錢之後只管裝聾作啞,並沒有深度參與到海漢貿易中的打算。而下面的各個千戶所,似乎也只有最早也是唯一被海漢攻佔的石浦所千戶馬靈,有值得培養的潛力。
錢天敦和石迪文認爲馬靈在海漢進攻舟山羣島,對當地海盜團伙進行作戰期間,表現出了極高的配合度,而且馬靈目前把家安在石浦,海漢也便於對其進行控制。不過錢天敦和石迪文對於拉攏大明官員給商務部跑腿這事的興趣有限,除了向大本營的報告中提及此事之外,並沒有太多後續的動作。他們的精神大部分都用在了研究北方的時局和地理上,對馬靈也僅僅只是每隔月餘例行傳喚到舟山去問問情況。
王湯姆和郝萬清這次到石浦港駐留的原因之一,便是要當面看看這石浦所千戶馬靈的表現,如果面試合格就給予他更好的發展機會。而馬靈在接待他們這短短半天多時間裡的談吐表現,顯然已經超過他們心目中的及格線,王湯姆和郝萬清都認爲可以給此人一個機會以觀後效。
海漢鼻菸在浙江市場上暫時還算是一個比較新的商品,很多地區的銷售渠道尚未鋪開,王湯姆讓馬靈來負責三門灣附近地區的鼻菸發售,多少也是要藉此來考考他的能力。假如此人能像羅升東一樣把握住機會,迅速在本地打開市場,那麼後續倒是可以再給他加一點擔子。但若是不堪用,那就老老實實在昌國衛當個吃空餉的兵頭就好。
在石浦所逗留一天之後,海漢艦隊拔營北上,臨走之前,王湯姆留下了四艘探索級戰船,作爲鎮守此地海疆的主要武裝力量。當然了,要依靠僅僅四艘船來守護縱深幾十裡,周邊島嶼衆多的石浦水道還是有些難度,好在這裡的海疆已經被反覆清剿多次,治安方面並沒有太大隱憂。留在這裡的目的,更多的還是爲了監控三門灣及其周邊地區的明軍動向。馬靈的態度倒是一如既往地恭敬,早早便趕到碼頭相送。
從石浦港到舟山定海港,航程只有大約五六十海里,如果是以威嚴級戰艦開動蒸汽動力的航速,只需半天時間便能到達目的地。不過因爲艦隊龐大,加之還有不少民用船隻跟在後面,所以王湯姆也就沒有下令加快速度,依然是保持五節左右的航速緩緩北上。
中午時分,船隊從六橫島與佛渡島之間的海峽穿過,陳一鑫很適時地向王湯姆和郝萬清講述了去年海漢軍攻打六橫島上海沙幫的經過。兩人雖然來之前就曾看過相關的報告,但具體的細節卻沒有陳一鑫講得生動明瞭,當下都聽得津津有味。
王湯姆聽完之後嘆道:“那當時能夠順利拿下六橫島,許心素在這邊安插的人倒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陳一鑫道:“不得不說許心素真的是老謀深算,幾年前就已經把許家子弟安排到浙江來潛伏。現在已經露面的就兩個,但暗地裡不知道還有多少沒露面的人手。”
王湯姆聽到這話,轉向郝萬清道:“郝部長,我們海漢應該也有不少潛伏在這邊的情報人員吧?”
郝萬清搖搖頭道:“這個嘛……無可奉告。”
陳一鑫道:“眼下都是自己人,郝部長你還跟我們玩神秘感!”
郝萬清分辯道:“不是我玩神秘感,而是之前浙江地區的情報工作都是由何部長安排的,我所知的只是大致狀況,具體的人員部署,我也得等到了舟山聽完彙報之後才知道。”
王湯姆道:“聽說現在在浙江負責情報工作的是何夕的手下干將?”
“龔十七,何夕手下頭號人物,以前廣東外勤組的負責人。”郝萬清對此倒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向兩人說明道:“龔十七從何夕到駐廣辦的時候就跟着他,忠誠度方面毋庸置疑,能力也還不錯,至少在廣東執行任務從未失手過。何夕把他調到浙江來獨當一面,也是想把他逐步培養起來。”
王湯姆笑了笑道:“結果你在南邊培養的成大朋現在歸何夕指揮,何夕帶出來的龔十七到了你手下做事?你們安全部的人事安排倒是有點意思。”
成大朋便是1632年巴達維亞之戰中與荷蘭人一同被圍困的安全部探子,在那一戰中爲海漢蒐集到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特別是荷蘭與馬打藍這交戰雙方的諸多消息,都是海漢大資料庫裡沒有詳細記載的空缺。海漢之後對東印度公司各種施壓脅迫,所憑藉的就是成大朋傳回三亞的資料,讓海漢高層清楚地知曉東印度公司在戰後外強中乾的窘境,從而才能抓住時機有針對性地對荷蘭人進行了壓制,換得了海漢在臺灣和南海的諸多利益。
成大朋在那之後便成爲安全部駐南海機構的負責人,並且在之後東印度公司加入海漢主導的南海貿易聯盟的過程中,也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他與東印度公司高層人員共患難的經歷,使得他可以不受猜忌地向荷蘭人提出一些建議,比如明智地選擇對海漢妥協而非強硬,以避免雙方的矛盾加劇之後演變成另一場毀滅性的大戰。
而之後東印度公司總督範迪門對海南島的考察也充分證明了成大朋的建議是很正確的,在戰爭潛力方面,東印度公司的確無法跟已經成了氣候的海漢正面對決,這讓成大朋也越發得到了公司高層人士的信任。當然了,如果荷蘭人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那大概就算是冒着要跟海漢開戰的風險,也要把成大朋連同他在巴達維亞城裡的糧店一把火燒個乾淨。
郝萬清常年坐鎮三亞主管南海情報事務,成大朋無疑算得上是他手底下最有價值的情報人員之一,不過安全部高層此番大範圍的人員調整,將何夕調回三亞接手南海事務,而郝萬清則北上負責大明相關事務,除了極少數親隨之外,各地的情報機構並沒有做出相應的人事調整,所以雙方的得力干將也都交到了對方手上,雖然期間高層的工作交接都已完成,但勢必也需要一個短暫的適應期來對現有的機構和工作安排進行調整。
郝萬清說自己不清楚安全部在浙江的部署,也的確並非推脫之言。浙江的工作一直是由龔十七在負責,雖然也有定期報告發回三亞,但郝萬清也知道報告跟實際狀況肯定還存在着許多出入的地方,所以很多事情得等他自己在浙江親眼見證之後,纔好做出判斷和決定。
龐大的船隊直到當天傍晚才抵達舟山定海港,在碼頭上迎接王湯姆等人到來的除了本地的軍事主官錢天敦和石迪文之外,還有衆多歸化籍幹部,以及特地趕來湊熱鬧混臉熟的大明富商權貴,有人還是前兩天接到消息後才從寧波乘船趕過來的,這迎接隊伍的排場倒是頗大。
錢天敦與北美幫這幾人的關係限於同事居多,雙方見面只是禮貌性的寒暄一番,不過石迪文見着自己北美幫的夥伴可就激動得多了,當下便給了王湯姆一記熊抱。兩人上次見面還是一年多之前的事,這次異地再會,也算是兄弟之間的久別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