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系統地收集和整理情報資料,根據自己的需要從中篩選出有用的部分,是龔十七跟在何夕身邊這幾年裡學到的本事之一。龔十七雖然自己沒讀過多少書,但手下的讀書人可着實不少,這三進院子裡的安全部工作人員至少有六成以上都能識文斷字,有幾個甚至在入籍海漢前還有大明的秀才功名在身。這些文人雖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在安全部裡所能起到的作用卻並不比龔十七親自指揮的外勤組少。
外勤組只是安全部在特殊狀況下用來解決問題的武力手段,而真正對海漢內外實施監控,建立龐大的數據庫,從衆多的信息中篩選出有價值的情報,完成這些工作的卻是衆多默默無聞的文職人員。
龔十七是南方人,高橋南是日本裔,在此之前對於杭州這個地方都說不上熟悉,都只是在地圖上做做研究而已。而要在短時間內熟悉一個陌生的地方,最高效的方式莫過於找本地帶路黨了。從外面花銀子找的帶路黨,顯然不如自己陣營中的人靠得住,龔十七讓人統計目前駐紮舟山的官方機構中,出身杭州府的人員名單,目的也正在於此。雖然這件事換別的部門來做,如由軍方負責實施,似乎也可以做到,但效率和隱秘性就完全無法與安全部相提並論了。
龔十七繼續說道:“這些只是初步整理出來的資料,接下來我會安排人跟他們一對一接觸,瞭解他們離開杭州之前的狀況。其中一些人或許在杭州還有不少親朋好友之類的社會關係,能利用的都要充分利用起來,儘可能減小我們客場作戰的劣勢。”
高橋南道:“龔主任倒是考慮得夠周全,不愧是行家裡手。冒昧問一句,我這邊能在行動中提供什麼樣的幫助?”
龔十七道:“在下早就聽聞特戰營對於城市巷戰也頗有研究,此去杭州,動手之處多半在城中,若能得高橋營長相助,得手的把握必定也會增加不少。”
高橋南道:“那龔主任對參與行動的人員有什麼要求,不妨直說,等我回去之後便挑選合適的人手,開始備戰。”
“高橋營長倒是積極。”龔十七道:“那我簡單說幾點要求,第一,最好是江浙出身,可以不限杭州,如果能說本地方言,那其他省份的也行,這樣在口音和生活習慣上不易露出破綻。第二,有化裝潛伏經驗的優先,行動中我們可能需要扮成各種行當,扮得不像就容易被人識破了。第三,身上有功夫,善近身搏鬥、會使冷兵器的優先。至於其他的作戰技能要求,高橋營長應該比我更熟悉。”
“人數呢?”高橋南追問道。
“多多益善吧!”龔十七解釋道:“這次我們有多個目標需要下手,而動手間隔不能太長,否則消息一傳開,便會讓其他目標生出警惕。所以參與行動的起碼要有三支隊伍,考慮到替補和接應,至少還得準備好另外三隊人。”
“那就是六隊人了……”高橋南沉吟道:“就算我這邊出人,你們外勤組的人手也還是會不夠分配吧?”
“你說的沒錯。”龔十七毫不掩飾地承認了高橋南的猜測:“事實上我手下的外勤組只有不到二十人,這也是郝部長提出跟你們軍方聯合行動的主要原因之一。另外廣東、福建兩省的外勤組也已經抽調了人員,目前正在趕赴舟山途中。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你這邊至少準備三十人以上,行動中如果需要出動海軍接應,那我會另行向王司令提出申請。”
“那這麼多的人手,你打算如何安排進入杭州城潛伏?”高橋南繼續問道。
“這個倒是不難,我們目前在杭州府經營有三家商行,一間書店,一間錢莊,一家客棧,足以安排幾十號人零散進入杭州之後以各種身份落腳。”龔十七信心滿滿地應道。
“我們在杭州居然有這麼多產業?怎麼還有錢莊,海漢銀行什麼時候到杭州開分號的?”高橋南愕然問道。
“不是海漢銀行,是海漢銀行去年收購的一間本地錢莊,商務部的人稱這個叫借殼上市,具體什麼意思我也不是太明白……其他的機構也是一樣,都沒有打出海漢的招牌,當地人也不知道這些都是海漢的生意。”龔十七解釋道:“杭州那邊對我們懷有敵意的人很多,你懂的,這也是出於自我保護的需要。”
“那商務部知道我們要借用這些機構嗎?”高橋南嘴角露出笑意道:“施部長要是知道有人敢動商務部的產業,只怕郝部長也護不住你。”
龔十七尷尬一笑道:“這個自然是要先給商務部報備的,不過這次行動的指令是執委會、安全部和國防部共同簽發的,施部長那邊倒也不會爲難我們這些辦事的下人。”
施耐德在海漢內部就是掌管着財政大權的財神爺,商務部和財政部都由他坐鎮指揮,所有部門的預決算也都要從他手下通過審計這一關,所以即便是國防部和安全部這種強勢部門,也都會賣施耐德的面子,日常行事儘量給予方便。至於說行動中可能需要動用商務部、財政部下屬的機構和人員,那就必須先得向其主管部門報備,否則造成了什麼損失,施耐德算起賬來可是不好應付的。
高橋南點點頭,把話題重新拉回到正事上:“話說回來,這幾個目標你打算如何解決?”
龔十七應道:“如果只求結果,那倒不是太難,我們手上有許多可以一擊必殺的武器。但首長也說了不想破壞浙江安定的局面,要儘可能避免與大明發生衝突,這就有點難度了。要是時限長一些,我們還可以想辦法買通目標身邊的人,在其日常飲食裡慢慢下毒,亦或是設局製造別的意外事件。但這次只有一個月的時限,留給我們謀劃和實施的時間都不太多。高橋營長若是有什麼高見,不妨說出來一起參詳參詳。”
高橋南擺擺手道:“這個行當我是外行人,你們安全部纔是專業人士,我就不要班門弄斧了。再說剛纔首長也表態了,這次的行動由你們安全部牽頭,那我聽你指揮便是。”
龔十七道:“這話就太客氣了……那要不這樣,我儘快安排去一趟杭州做實地考察,高橋營長也一同前往,等我們去到當地看過情形之後,再作打算如何?”
高橋南想想也有道理,在舟山島上計劃得再好,終究是紙上談兵,也不如去實地走一遭來得收穫多,當下便點頭應承下來。兩人又議論了一些人選方面的細節,高橋南這才告辭離開。
高橋南迴到營中,便將龔十七提供的浙江籍士兵的名單拿了出來,讓人去通知這些人立刻到營部報到。雖然特戰營中僅有兩人是杭州出身,但整個特戰營裡浙江籍的官兵卻有十來人之多。如果以龔十七所提的人員要求來衡量,那高橋南認爲自己這些浙江籍的手下都將是合格的人選。不過龔十七要求軍方至少準備三十人作爲候選,那僅僅只靠特戰營還是湊不出來足夠的人數。高橋南看看名單,心道這下還得找其他部隊借人才行了。
龔十七給出的浙江籍官兵資料足有五六十人,除了少部分在特戰營服役之外,其他人都是在石迪文率領下的海軍中,還有少數幾人是這次才隨王湯姆的艦隊來到舟山的新面孔,湊一湊肯定是夠滿足龔十七的要求了。
當天晚上,高橋南又着人去請了龔十七到特戰營這邊來,一起審查軍方這邊的人選。爲了能夠確保去往杭州之後不至暴露身份,龔十七要給這些候選者一一安排新的身份,所以每個人在從軍之前的經歷也得弄個明白,否則給農家子弟出身的士兵安一個錢莊夥計的身份,從事其沒有接觸過的行當,那很可能就會出岔子。
當然了,在詢問經歷的過程中,也要順便審查一下當事人的精神面貌,看看是否適合去執行這次的潛伏任務。有幾人在詢問完個人情況之後便被龔十七在其名字後面畫了個符號,高橋南問起原因,龔十七便解釋道:“尋常百姓,身上不會有那麼重的殺氣,剛纔那幾個人,你沒發現他們看人的眼神都如同在看待獵物一般?這樣鋒芒太露,扮作別的身份也會很容易被人看破。”
高橋南道:“但軍中老兵,難免都會有殺戮之氣,這個可是很難隱藏起來的。”
龔十七搖頭道:“這種刺殺行動,參與者都不能太引人注目,越是普通面孔越好,最好是讓人見過之後轉頭就忘了樣貌,身上沒有任何區別於旁人的特點。如果我初見之下就會注意到其身上的某種特質,這種人就算再厲害,也不適合參與此次行動。高橋營長不要忘了我們這次的目標中還有一人是錦衣衛的軍官,這個衙門裡並不都是酒囊飯袋,也有很多厲害人物,需要打起精神好好對付才行。”
“那這些人就不能參加這次的行動了?他們的忠誠和戰鬥技能可都是毋庸置疑的!”高橋南爲自己的屬下辯解道:“這可都是我手底下最好的戰士!”
“高橋營長,你先不要激動,我也沒說他們不能參加行動啊!”龔十七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名單道:“我做個記號的意思,只是對其另有安排,不能讓他們去扮作平民百姓而已。”
“原來如此,是在下唐突,受教了!”高橋南對龔十七的解釋並無異議,但他旋即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那像在下這種情況,又要如何隱藏身份進入杭州才能不引起旁人注意?”
高橋南在軍中服役已經有六年時間,參加過的大小戰役多不勝數,親手收割的敵人性命也只怕有三位數了,要說軍人的殺氣和上位者的威嚴,如今的高橋南都像是把鋒利的匕首,很難讓人對其忽視。
龔十七聽他問得認真,便放下手中的毛筆,側過身來回應道:“高橋營長,恕我直言,以你過往的經歷,所處的環境和目前的狀態,恐怕很難再把自己裝扮成一個毫無特點的普通人了。只要不是瞎子,很容易就能從一羣普通人中間發現你這個異類。”
高橋南倒是沒想到龔十七如此這般回覆自己,當下也愣了一愣才應道:“那你的意思,我就沒辦法參與到這次的行動當中去了?”
“要是你不能參與,我們安全部還特地把你請過來幹嘛?”龔十七笑着應道:“你放心,關於你的掩飾身份,我也已經想好了。”
“願聞其詳,還請龔主任賜教!”高橋南不想再讓龔十七繼續賣關子,繼續催促道。
龔十七心知自己若是不說,只怕高橋南就要卡在這地方不動彈了,當下只好向他和盤托出自己的打算:“高橋營長,像你這樣職業烙印非常深的人,扮作其他任何行當都不合適,我想來想去,覺得你還是扮演你自己最好,只需本色出演,也不會有任何的破綻。”
“扮演我自己?”高橋南又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讓我扮演軍官?”
龔十七點點頭道:“從寧波去杭州公幹的大明軍官,尋常人也不敢質疑你的身份,不易被人識破身份。你那幾個殺氣特別重的手下,正好可以扮作你的親兵。”
高橋南道:“那要是萬一跟當地明軍的人照面怎麼辦?”
龔十七道:“身份腰牌,公文信箋,隨身武器之類的東西,我這邊都會提前準備好。寧波府有寧波、觀海、昌國、定海四個衛,下面十個千戶所,你覺得杭州府的人會認識這邊每個所的千戶?而且定海衛下屬的千戶所編制多已成了空頭牌子,近些年都是拿錢捐官的人在任,杭州那邊哪裡清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