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開拔在即,但島上部隊每日出操的安排還是沒有變化,一如既往地在每個清晨按時進行。特戰營的體能訓練一向以量大著稱,雖然這段時間錢天敦和高橋南因爲杭州的行動,都無暇顧及部隊的操練安排,但特戰營的日常訓練也沒有因此拉下。這天又是每旬都要例行的武裝越野拉練,戰士們在天明前就從定海港附近的營地出發,進入舟山中部的山區,他們每個人要揹負重達三十斤的個人作戰物資,在這一天當中完成路程大約二十到二十五里的山路行軍,期間還會根據指揮官的安排,臨時插入一些野外作戰的戰術演練。
這種強度的訓練對於其他部隊來說肯定算是一件苦差事了,不過對於特戰營的士兵們來說,這不過是每月三次雷打不動的拉練安排之一而已。據說這是部隊開拔之前的最後一次武裝拉練,近期都不會再安排類似的大運動量訓練了,也算是給士兵們留下一點時間調整狀態儲備體能。
參訓部隊一直到當天下午才結束訓練回到營區,雖然大部分人都因爲這一天的拉練而顯得十分疲憊,不過也不是所有人的體能都被耗盡,孫真看起來就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回到營房洗了個澡之後,他便去連部申請了請假外出。
孫真前年從山東南下到澎湖的途中,在移民船上認識了一個名叫王進民的朋友,此人與孫真同是登州府出身,年紀、出身和經歷也都相仿,到了澎湖之後又是一起投效了海漢軍。只不過孫真被特戰營的軍官看中挑走,而王進民卻是因爲參軍之前一直在馬幫做事,比較熟悉馬匹習性,就被劃入了騎兵編制,直接送到了海南島受訓。
此後的兩年中兩人一南一北,能碰頭的時候也少,只在今年開國慶典的時候,兩人在三亞見過一面。孫真前次回到三亞的時候就知道軍中在挑選山東出身的人員,爲北上行動做準備,當時便料到王進民多半也會被挑中,前些天聽說騎兵營也會在近期抵達舟山,他便知道自己這位朋友應該也會出現了,打算去騎兵營把他邀出來一起吃飯喝酒聊聊近況。
兩人在騎兵營駐地門口碰面之後,孫真便帶着他去了港區的美食街。這定海港在去年由海漢人接收之後,港區也按照海漢的經營方式重新做了規劃調整,加入了一些具有海漢特色的項目,美食街便是其中之一。這裡不但有江浙本地的酒樓飯館入駐,而且還有來自福建、廣東的南方風味。當然了,其中生意最好的還是要數由海漢人經營的酒樓,對於進出舟山島的外地客商來說,邀請生意夥伴去海漢酒樓吃飯可算是當下一項很時尚的社交活動了。
王進民見孫真要進去的這間酒樓裝飾豪華,當下一把扯住他道:“孫兄,你我朋友相交,倒也不必來這種奢靡之地吃飯,依我看找個小飯館就好。”
孫真笑道:“好歹我也算是半個地主,你遠來是客,當然要請你吃頓像樣的。花銷你不用擔心,特戰營的軍餉可不低,何況這裡的酒樓飯館對海漢軍人都有折扣,我們兩人也吃不了幾個錢。”
王進民拗不過孫真,也就隨他進了酒樓。兩人外出時並未換便服,店小二見到他們的軍裝,便立刻過來招呼道:“兩位軍爺,可有定位?”
孫真搖搖頭道:“沒有。”
店小二道:“包房如今是沒了,兩位軍爺可到二樓就座,小人給二位安排個臨窗的位子可好?”
孫真雖然大方,但也沒豪氣到兩個人吃飯就要開包房的程度,當下也不會就這種事情挑剔,便讓店小二前面帶路上了二樓,找了個角上兩邊臨街的座位。不過他們兩人都是身着軍服,在這酒樓裡未免有些打眼,孫真便讓店小二拿了兩扇屏風,將他們坐這一桌單獨隔出來。
孫真點了幾道菜,又叫了一瓶三亞特釀,便打發小二離開了。他與王進民時隔三月,能在距離三亞幾千裡的浙江舟山再次碰面,在這個交通不便的時代實屬難得,這種時空交錯的感覺着實令人唏噓。王進民向他問起上次見面之後的經歷,孫真想了想,還是有意沒去提及特戰營在苗栗地區的行動。
當時參與行動的特戰營戰士只有一個排,他們所得到的指令是必須對在苗栗期間的一切行動和所見所聞保密,直到官方宣佈解密爲止。雖然孫真不是太明白首長們爲何要在距離海岸線幾十裡的深山裡建設一處看起來沒什麼鳥用的基地,還要大費周章將方圓幾十裡之內的土人全部清理乾淨,但既然首長宣佈這是國家機密,那他作爲軍人自然是要服從命令,爲國保守機密。
孫真離開苗栗之後的經歷就乏善可陳了,返回舟山之後便是日復一日的訓練,雖然高橋南去杭州的時候挑了一批精幹人手,但孫真是典型的北方大漢,這次秘密行動所需的卻是江浙出身的士兵,所以雖然他個人實力不錯,但也沒有入選其中。
而王進民的從軍經歷就沒有孫真那麼豐富了,騎兵營在此次北上之前一直都在海南島駐防,平時也幾乎沒有接到過真正的作戰任務,所以兩人雖然是同期入伍,但孫真在此之前已經通過去年的臺北戰役、舟山戰役,榮立了兩次集體三等功和一次個人三等功。在對土著部落貓里社執行偵查行動時與土人發生了持續數小時的激戰,指揮得當並且成功掩護隊友撤退,這份戰功不出意外也會得到國防部的嘉獎。
雖然孫真目前的實職還是班長,不過四月隨陳一鑫回三亞的時候已經掛上了代理排長的職務,再加上之後在苗栗的表現,年內升職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相比之下,孫真的升遷速度就要比王進民快得多了。兩人身上穿的軍裝雖然是一樣的款式,但象徵着軍銜的領章可是存在着明顯的差別,孫真能主動邀請王進民來酒樓吃飯,其享受的軍官收入也是其最大的底氣。
兩人吃喝一陣,樓上的賓客也逐漸多了起來。很快他們旁邊隔着屏風的一桌也坐了客人,聽說話的口音,其中竟然是有幾個海外來客。
“是東瀛人。”孫真聽了幾句,便對旁邊這桌人的身份有了判斷。他的頂頭上司,特戰營營長高橋南據說就是東瀛出身,不過除了身高之外,已經基本看不出東瀛人的痕跡。四連連長天草四郎也是東瀛人,有時候脾氣上來也會用家鄉話罵人“八嘎”,孫真聽旁邊這桌人時不時夾雜一句“八嘎”,口音就跟天草四郎一模一樣,想來應該是他的老鄉了。
如海漢的其他部隊一樣,特戰營的人員構成也比較複雜,除了佔據多數的漢人和安南裔之外,還有黎人、苗人,以及高橋南這樣東瀛出身的人。而定海港作爲杭州灣外最大的貿易港口,這裡的客商國籍比特戰營的人員構成還要複雜數倍,以距離此地較近的朝鮮、東瀛、琉球等國爲最。據定海港港務中心的統計,平均每十艘駛入定海港停靠的商船中,就至少有一艘是來自這幾個東亞國家之一。而來自東瀛的商船,每月至少也有三到五艘,因此在這裡遇到東瀛人倒也不稀奇。
不過沒過多久,旁邊這桌東瀛人便開始拍桌子用不是太熟練的漢語罵店小二,不知是嫌棄菜不合口味還是抱怨上菜太慢,店小二上前解釋,沒說幾句便吃了個耳光。孫真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當下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便起身撥開了屏風,將店小二一把拉到自己身後,對那幾名東瀛人說道:“好好吃飯,不吃就滾,別在這裡鬧事!”
這幾個東瀛人大概也不是初來乍到的新人,一看孫真身上的軍服,當下便收了聲沒敢再鬧。孫真見收到效果,便回位坐下。那店小二捂着半邊臉千恩萬謝之後才離開,不多時又送了兩盤熱菜一壺酒過來,說是掌櫃見軍爺仗義,贈送一點酒菜以示感謝。
不過這番警告似乎起到的作用仍是有限得很,過了片刻之後,隔壁桌的幾個東瀛人又對在酒樓裡賣唱的小姑娘動起了手腳。那先前捱打的店小二上前勸阻,結果又吃了幾記拳腳。
王進民見孫真又扔了筷子,便知他是坐不住了,當下連忙勸道:“孫兄,此事當由警察出面處理,不必自惹麻煩!”
孫真應道:“定海港派出所總共才十二個人,哪管得過來這麼多事,再說舟山是軍管區,我身爲海漢軍軍官,管管這事也是份內的事情。你不用勸了,是兄弟就跟我一起出手,教訓教訓這幾個醉鬼!”
王進民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還是學孫真的樣子將筷子往桌上一扔,推開椅子站起身來。他在騎兵營裡可並不是什麼文職人員,入伍之後也沒少幹架,只是初到舟山,不想招惹麻煩而已,但既然孫真已經打算動手,他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含糊。
孫真扒開屏風,大步走到鬧事的東瀛人身前,先抓住其中一人肩膀,腳下用力一掃,便將其摔了個背朝天,另外幾人大概也是酒勁上頭,這次沒有再選擇避讓,哇哇大叫着衝上前來。但這幾人都只是普通商人,並非掌握格鬥技能的武士,哪裡幹得過受過專門訓練的二人。
王進民雖然身板沒有孫真這麼誇張,但下手也着實不輕,上來一記衝拳便將其中一人打得倒退出去四五步,一屁股跌坐到樓板上還接了一圈後滾翻。而孫真基本上也都是一個回合便將人放倒在地,若是有試圖繼續掙扎的,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在其面門補上一記重拳。
雖然對方人數佔優,但在他們二人手下卻沒能支撐太長時間,幾乎是頃刻之間就被全部放倒,橫七豎八哼哼唧唧地起不了身。而同在這一樓層的食客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勸阻,這場打鬥就已經結束了。雖然孫真和王進民下手的時候也很控制,但還是不免殃及池魚,打翻了旁邊的幾桌酒席。好在旁觀者都避閃及時,整個過程中沒有傷及無辜,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掌櫃聽到樓上響動,從下面跑上來的時候,這場戲都已經演完了,看着這一地狼藉,掌櫃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若是普通鬥毆事件,肯定第一時間就報官了,但今天搞事的是海漢軍的人,其中一人看肩章還是個不大不小的軍官,對酒樓來說算是“自己人”,似乎報官也有點不妥。但另一邊捱揍的是東瀛人,等下要是他們先去報官,到時候過問此事的大概就不止港區派出所了,說不得又是另一通麻煩事。
“別爲難了,報官吧!”孫真打完架之後,情緒也平靜了許多,示意掌櫃去報官讓警察出面處理。他當然也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但這種事逃是逃不了的,軍中可是有專管此類事務的憲兵,查到了反而更麻煩,倒不如坦然面對。這種在外鬥毆的事件,軍方肯定不會交給司法部門處理,而是會選擇內部解決,頂多也就是關幾天緊閉而已。
“到時候就說是我動的手,沒必要把你牽扯進來。”孫真不想牽連王進民,趁着警察還沒到,抓緊時間跟他套詞。
王進民搖搖頭道:“無非就是關幾天禁閉,你當我沒在部隊裡打過架嗎?”
孫真笑道:“好你個王進民,我果然沒交錯朋友!”
港區派出所距離這裡不過百米,所以報警之後,很快便來了幾個警察。簡單瞭解事情經過之後,出警的警察將這個事情定性爲酒後滋事鬥毆,要把所有人都帶回去做問詢和筆錄。幾個捱揍的倒黴鬼這個時候才終於顫顫巍巍地從地板上爬起來,其中兩人呻吟不斷,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叫着需要大夫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