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海漢如今在南方沿海地區權勢熏天,也做不到讓福廣兩地的官府完全投靠到門下,而海漢在華北、東北地區毫無根基,王湯姆也很清楚這一點,沒有指望能將整個東江鎮都收歸己用,他更在意的是東江鎮這塊招牌。大明需要這支海外偏師來拖住蠢蠢欲動的後金,而海漢也可以利用東江鎮的權限,以合法的方式在遼東海域展開行動,甚至以東江鎮的名義對將來佔領的地區進行實際控制。
就算沈世魁忠於明廷,以東江鎮目前的窘迫現狀,他也很難拒絕海漢開出來的合作條件,而且下面還有不少沈志祥這樣心思活絡的年輕人,隨着明廷能給予東江鎮的支持力度越來越低,這些年輕軍官對朝廷的依賴和忠誠度也會逐漸減少。而當他們通過接觸不斷了解認識海漢的真正實力之後,心態上也必然會出現變化,再加上海漢極爲擅長的洗腦手段,要拉攏東江鎮的年輕軍官大概只是時間問題了。
錢天敦道:“你帶那個沈志祥回來,就是這個目的吧?”
王湯姆笑着搖搖頭道:“這可不是我要帶他回來,是沈世魁指定他作爲代表來登州,看得出目前他是深得沈世魁的信任。據謝立在島上的見聞和我們所掌握的資料來推斷,沈志祥很有可能是目前東江鎮的三把手,把他拉過來肯定會有派得上用場的時候。”
“那你在旅順抓到的戰俘打算怎麼處理?”孫長彌問道:“這幫人應該沒法再回到大明瞭吧?”
“他們都很清楚回大明就是立刻下獄,等待軍法處置,其中絕大部分人都會被砍頭。”王湯姆道:“就算我們放了他們,這羣人其實也已經無路可走,他們在遼東爲後金效力打過東江鎮,回到遼東只會被後金繼續當做炮灰來壓榨,而東江鎮也肯定容不下他們。天下之大,也只有我們這裡才能收留這些人了。這些人都是登州水師的人,只要稍加改造訓練就能安排進海軍服役了,對我們而言還是很有用的。”
海漢過去處理戰俘的方式,原則上都是先投入苦役營中,對其一段時期的勞動改造。當然對於某些具備特殊技能或身份的俘虜,海漢也會適當地給予更多機會,讓其選擇投入自家陣營中效力。目前在海漢軍中效力的人員,有不少都曾經有過戰俘的身份,其中也不乏高橋南、武森這樣的現役軍中高官。所以對於軍方來說,改造和使用戰俘,甚至將其直接納入軍中編制,也並非沒有先例。
從海漢來到山東之後所接觸的信息來看,不管是登州府還是東江鎮,對於曾經的登州水師都有比較高的評價,認爲這支部隊是山東都司所轄的一支海上強軍,而這支部隊大部分人是被叛軍所裹挾纔去了遼東,如今處境微妙無法重返大明,王湯姆自然是起了要將這羣人收入麾下所用的心思。前些天在金州灣對其手下留情,其實也有部分原因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
如果有了一批熟悉膠東半島和遼東半島海況的前明軍軍人加入,海漢在這一地區的行動勢必能夠省下許多無用功,這對於今後完成進軍遼東的任務也將會起到極大的幫助作用。
“那就把這批人先提出來,單獨安排勞動任務吧!”孫長彌當即便順着王湯姆的意思做出了決定。目前島上的施工工地都是由他在負責人員調配和監管,這些俘虜到港之後,原本是該直接劃撥進苦役營,與前段時間抓回來的萬家軍俘虜一同勞作,不過既然軍方有意要從中篩選啓用一部分人,那就不能把這些人當奴隸來壓榨了。
“嗯,做給沈志祥看看也好,讓他先從側面瞭解一下我們的態度。”王湯姆對孫長彌的提議表示了贊同。海漢對待這批戰俘的態度寬鬆一點,沈志祥應該也會有所觸動。
孫長彌當即便叫了手下進來,如此吩咐了一番,讓其去處理戰俘的安排。
王湯姆待其交代完工作,才繼續說道:“我們和皮島駐軍接觸過後,就移民問題已經初步達成了一致意見,由我們組織海運船隻,從皮島把民衆遷出,同時以移民屯墾分成的名義,提前向皮島提供一些糧食補給,以便讓島上的軍民不要餓死。不過從皮島引出移民的規模,大概就要看我們這邊的基礎設施建設進度而定了。”
“皮島上大概有多少難民?”剛從外面趕回來的郝萬清走到會議室門口正好聽到王湯姆的介紹,踏進會議室便十分關切地提問道。
“我保守估計,島上的遼東難民至少有三萬五千人左右。”王湯姆頓了頓又補充道:“應該比我們能在福山縣招募的移民要多得多了。”
福山縣經過戰亂之後,本地民衆僅剩萬人左右,而其中願意離開故土另謀出路的人是有限的,目前海漢在福山縣的移民招募活動已經持續了半個多月,招募數量正在呈逐步下降趨勢,說明本地民衆的逃難心理已經開始安定下來,背井離鄉也不再是生存的唯一選擇。而海漢打掉了在福山縣作威作福的萬家軍,這個措施在一定程度上也促進了本地民衆的心理變化,如今已經沒了外部威脅,很多人便想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狀態。
當然了,海漢的移民措施不會只限於福山縣境內,隨着活動範圍的擴大,招募移民的區域也會向外擴展。所以芝罘島上的移民營地一直是在不斷地進行擴建,按照指揮部的打算,至少要在今年冬天到來之前,保證芝罘島營地能提供至少五千移民的越冬居住條件。不過從目前的狀況來看,這個目標可能還定得偏低了一些,要是真開始從皮島引入遼東難民,那麼芝罘島這邊的人口增長速度可能會遠遠超過現在,對於生活設施、衛生條件和糧食補給的要求也會隨之提高。
“三萬多人……那是得好好規劃一下才行了!”孫長彌感嘆完之後,和郝萬清對視一眼,都露出了一絲苦笑。島上的移民安置工作大部分由他們負責,驟然聽說有好幾萬移民等着從黃海另一邊運回來,興奮之餘也不免會煩惱將會由此帶來的種種亟待解決的問題。
皮島與芝罘島中間隔着一片海,要將這麼多人運回來,需要動用的運力也不是小數目。不過這片海既是阻礙也是緩衝,海漢可以自行調控運送移民的速度,避免短期內大量移民涌入芝罘島造成混亂。
而與此同時,謝立也正帶着沈志祥和潘嚴在島上參觀移民營地,負責爲三人帶路講解的是民政部門的幹事葛永。
“目前我們在島上已經興建起了能夠容納兩千移民居住的營區,每五百人分爲一營,下設五個大隊,每個下設十個小隊,每個小隊十人。”葛永一邊介紹一邊擡手指向路邊一間間已經搭建起來的木製棚屋:“這裡每一間宿舍都是十人房,一間房就是一個小隊,房外掛着的牌子,就是這個小隊的編號。每天出工、放飯、聽訓,都是以小隊爲單位清點人數。”
沈志祥注意到這些棚屋的制式都是整齊劃一,地基也明顯經過了平整,屋外的排水溝、防火隔離帶以及帶着煙囪的集**暖設施都十分齊備,可見海漢做這件事並非臨時起意,而是經過了極爲周全的策劃和準備。而從實施的效果來看,海漢在移民這個領域的專業程度也讓他歎爲觀止,如此細緻地對營地進行管理,一看就絕非生手所能做到的水平。
沈志祥問道:“那這些民衆都是從本地招募?之後都會被送去南方安置嗎?”
葛永點頭應道:“目前島上的移民,絕大部分都是來自福山縣周邊地區。地方官府給不了他們生路,但我們可以,我們在南方有大量的土地需要人手去屯墾,有許許多多的工作崗位要勞動力填補,他們到了南方之後,就可以自食其力重新開始生活,不用再像乞丐一樣苟延殘喘。不過在他們去南方開始新生活之前,還得在芝罘島再勞動一段時間,這些營房、碼頭、生活設施,也都是我們指揮,由他們自己動手建的。這一方面爲後續的移民招募作準備,另一方面也是讓他們先在這裡適應我們的生活方式,最重要的是在此期間學會必須遵守的規矩。”
“規矩?”沈志祥對於這個字眼稍稍有點敏感,眉毛微微一揚道:“難道這些移民去了南方之後,就不會再有重返故鄉的機會了?”
“有啊,當然有!”葛永知道對方可能有所誤會,便向他解釋道:“如果他們願意,當然還可以回來,不過在此之前,他們也必須在南方爲我們工作一段時間,以便抵償移民過程中我們所付出的花銷。其實我們這次北上到山東的船隊裡,就有不少水手船員是以前收容的山東難民,小沈將軍若是興趣,稍後可以找他們來面談,瞭解一下北方民衆去到我們海漢轄區的生活狀況。”
葛永避重就輕,將移民要學的“規矩”解釋得輕描淡寫,並沒有談及其真正性質。普通移民的確有自由在償還完移民費用之後離開海漢,但這些人去往南方之後會有多大的比例選擇加入海漢國籍,又有多少人選擇返回大明定居,葛永就有意識沒有去提及了。
沈志祥聽了這番回答之後也未置可否,其實他也早就注意到了海漢的人員構成。在乘坐海漢戰艦前來芝罘島的途中,他所接觸到船員中的確有不少人都是北方口音,特別是船上大大小小的各級頭目,幾乎說話都帶着一點北方腔調。沈志祥不知道這種腔調是海漢官話,下意識地認爲這些人的出身地很可能都是在大明北部,所以才故意旁敲側擊地打聽海漢的移民政策。
潘嚴此時也插話問道:“請教葛兄,此地所收容的民衆,吃穿用度,全都是用船從南方原來的嗎?”
葛永應道:“目前的確如此,昨天從浙江來的船隊又運來了四十萬斤糧食和一千多匹棉布,還有大量的藥材,這些東西肯定絕大部分都是要用到移民身上的。不過等我們紮下腳跟之後,就會組織民衆在島上和芝罘灣附近區域進行屯墾,爭取能夠在糧食方面做到自產自銷,減輕補給的壓力。”
潘嚴聽得眼睛都快鼓出來了,他在去到遼東這一年中,平時接觸米麪的計量單位基本從來沒超過十斤,有時候領到手的軍糧甚至是以兩計算。後金並不想將他們這些降兵降將喂得太飽,一直有意識地控制着他們手中月的存糧不會超過半月,以免這些漢人哪根筋不對的時候就起兵造反了。
沈志祥自然也是頗爲震驚,他在皮島的時候雖然還不至於餓肚子,但也大概知道籌糧的艱難。不管是大明還是朝鮮,一次能給出十萬斤糧食的時候可以說少之又少。好在過去有旅順和長山羣島的產量區,多少能夠自行補充糧食,但這兩個地方丟了之後,皮島上的糧食供應問題就一直沒有得到有效解決,如果不是有軍隊在島上維持秩序,只怕早就出現易子而食的悲慘景象了。
如果葛永不是在吹牛,那僅從這運糧的力度上來說,海漢的執行力就遠超大明地方官府了。據他們所知,至少像登州府這種地方要在短時間內籌出四十萬斤賑災糧,除非是官軍直接下鄉,將那些大地主鄉紳挨家挨戶的查抄一遍,否則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而海漢如此之大的手筆,也充分顯示出了他們在招募移民這件事情上的決心。
“花銷如此之巨,貴國將這些難民遷往南方安置,日後真的還能回本嗎?”沈志祥不禁向葛永提出了一個困擾他許久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