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東強當然不是真的指望女兒能從海漢那裡學到什麼當官發財的本事,只是想製造一個理由讓這兩人多多見面而已。他自認女兒馬玉玲不管是長相還是學識,在十里八鄉之內絕對算是同齡女子中的佼佼者了,而陳一鑫在見過女兒之後的態度迅速轉變,似乎也恰好證實了他的這種觀點。這個時候來個趁熱打鐵,必定能大大提升這樁聯姻的成功可能。
陳一鑫也沒有刻意反對馬東強的提議,礦場營地的人員管制遠不似芝罘島基地那麼嚴格,如果馬玉玲想要時不時過來走動一下,倒也不會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至於說馬東強提及的“上課”,陳一鑫倒是真的有興趣找機會給這位馬小姐提升一下文化水平,至少在常識方面讓其能夠接近到海漢國民的平均水準,否則以後兩人連共同語言都很難找到幾句。
不過也不是每個人對待跨國聯姻都像陳一鑫這麼糾結,兜上一大個圈子又回到起點,比如在浙江舟山值守的海軍將領石迪文,近期便要舉辦婚事,迎娶寧波知府曲餘同的侄女。
雖然在此之前穿越集團中也有成員與大明官員聯姻的先例,不過大多停留在官職比較低的層次,影響力也比較有限,這知府級別的聯姻還真是有史以來第一樁。儘管嫁給石迪文的只是曲知府的侄女而不是親女兒,嫁過門之後也不是大房而是小妾,但其政治意義卻不容忽視。
王湯姆是在率艦隊從芝罘島離開之後收到舟山發來的電報,才知道石迪文在浙江不聲不響地搞出這麼大的事情。雖然不知道石迪文是如何做到的,但也不禁大爲佩服他的手段和魄力。有了這層關係,今後海漢在浙江採取動作無疑要容易得多,而執委會也勢必會延長石迪文在浙江的駐紮時間,以充分利用他手上這份現成的關係。
石迪文這樁婚事所定下的婚期,王湯姆算算日子正好能從山東趕回去參加,於是南下途中也就沒有再作停留,一路從膠東半島直奔舟山定海港。
北上艦隊抵達舟山當天,正好是海漢歷跨年的日子,雖然遠離三亞,但舟山管委會也仍是組織了慶祝活動,碼頭上張燈結綵,很是熱鬧。石迪文早早便到了碼頭上,迎接北上艦隊的歸來。兩人時隔五個月再次相見,也不免有很多唏噓。
石迪文已經提前設下宴席,替王湯姆一行人接風洗塵。席間王湯姆找到機會,便問起石迪文這樁跨國婚事的由來:“我才走了幾個月,你這邊就把知府家的小姑娘拿下了,動作倒是夠快啊!趕緊說說,這中間怎麼操作的?改天有機會我也實踐實踐!”
石迪文苦笑道:“哪有你想的那麼好!我這叫俠之大者,爲國聯姻!你以爲我想啊?”
王湯姆皺眉道:“這話怎麼說?”
石迪文搖搖頭道:“現在說話不太方便,等會散了席再慢慢跟你說。”
在場作陪的有雙方手下的高級軍官和舟山本地各個部門的幹部,還有正在定海港貿易的幾名浙江商人,的確是人多眼雜,不宜這樣的公衆場合談及私人秘密。
待散席之後,石迪文將王湯姆帶到自己辦公的地方,讓人上了熱茶,又傳令下去暫時停止會客,這纔跟石迪文說起了其中緣由。
“曲餘同這個傢伙,心思很深沉的。”石迪文喝了一口茶水,緩緩說道:“他一方面想借助我們的勢力撈錢,同時鞏固他在浙江官場的位置,另一方面又一直提防着我們,害怕我們突然對寧波發動偷襲,牽連他丟官。你帶着艦隊北上之後,曲餘同就慌了,他以爲我們是要放棄舟山這地方走人,跟他解釋這是去北方開闢新港口,他又認爲我們可能是要入侵山東。但我們現在在浙江的各種活動,也沒法繞過寧波,所以後來就問他有什麼重新建立互信的好提議,結果這傢伙居然提出聯姻……嘿嘿,想把他的前途跟我們綁在一起,倒是好算計啊!”
王湯姆北上之前也在浙江待了一段時間,對本地的社會環境也有一定的瞭解,聽他這麼一講,便已經能腦補出大致的情況了。
寧波知府曲餘同毫無疑問是一個投機主義者,海漢在進駐浙江舟山羣島期間先行清剿了本地幾乎所有的民間武裝勢力,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戰爭實力。所以浙江官場上對海漢抱有強烈敵意的人幾乎全是在距離舟山四百里的杭州府,而近在咫尺的寧波府可沒什麼人敢跳出來公開跟海漢唱反調。在收到海漢主動送去的各種好處之後,曲餘同幾乎是沒有什麼猶豫就默許了海漢在舟山的各種動作,並且後來還配合海漢從浙江內陸爲其提供商業和移民資源。
不過海漢在六月間突然出手,在杭州城裡拔了於平風、郭正、廖訓這三顆釘子,在浙江官場上掀起的風波着實不少。雖然沒有任何真憑實據能將這三人的失蹤跟海漢聯繫到一起,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三人算是浙江官場上反海漢的主導人物,要說三人的失蹤與海漢毫無關係,恐怕也不會有幾個人能信。
事情傳開之後,曲餘同自然也設法向海漢打聽過相關消息,但這對海漢而言是不可對外透露的絕密行動,知情人全都對此諱莫如深,也一致堅決否認了與其相關。但這樣蒼白的辯解並無實證,也很難讓曲餘同徹底打消對海漢抱有的疑心。便正好是在他疑神疑鬼的時候,海漢艦隊從舟山港起航北上,而這支規模達到上百條船的龐大船隊出行,就不免會讓曲餘同生出了誤解。
其實到這個時候的形勢發展都還是在海漢的預計之中,海漢也計劃好了用更多的實際好處來穩定寧波府官場的人心。但曲餘同在這個節骨眼上表示要跟海漢劃清界限,並將限制海漢在寧波府境內的各種活動。
儘管明知對方的態度可能只是一種討價還價,以退爲進的手段,但爲了不妨礙大局,石迪文還是很主動地向曲餘同表示“一切都可以商量”。於是曲餘同那邊就提出了一個看起來有些激進的方案,即雙方通過家族聯姻的方式來鞏固現有的合作關係。
這個方案其實與陳一鑫在登州的遭遇大同小異,差別就在於陳一鑫所遇到的對家是地方豪紳,而石迪文這邊對上的卻是大明的朝廷命官,堂堂四品的地方大員。這種聯姻的政治意義也遠非陳一鑫那邊的狀況可比,也不是海漢某一個人就可以作出決斷,自行答應或者拒絕對方。
王湯姆北上的時候,舟山基地的穿越者幾乎都跟着他悉數出發了,只留了石迪文在浙江坐鎮指揮,而對方提出聯姻,很顯然這個對象就石迪文了。
石迪文心知這事比較大,第一時間便向三亞的執委會進行了彙報,得到的答覆是儘快調查清楚曲餘同提出這個方案的原因,至於是否要與對方實際接觸,執委會倒也沒有給出定論,只是讓石迪文“酌情處理”。
要調查這件事的真相倒也並不困難,很快曲餘同自己就主動將答案公佈出來:在杭州城發生了於平風三人失蹤的事件之後,有人以“勾結外番”的罪名,偷偷向上頭打了曲餘同的小報告。雖然這種不痛不癢的罪名很難真正讓曲餘同翻車,但如果朝廷有人想借此立威,又或是扶持自己人上位,那還是很有可能會將曲餘同從現在的職位上調離。
曲餘同想洗白自己幾乎是不可能了,如今寧波府可是有不少海漢人的產業,他也不敢真冒着開罪海漢和本地富商的風險去清除掉這些業已開始運轉的行業,有心人真要收集他的“罪狀”,在寧波府走一圈隨便就能弄到一大筆。所以不甘放棄現有環境的曲餘同所想出來的應對辦法,並非設法洗白自己,而是打算走另一個極端——要告我勾結海漢,那我就好好勾結給你們看,除了我曲餘同之外,還有誰能維持寧波府的和平!
曲餘同希望通過聯姻的方式,將雙方在明面上的關係也捆綁到一起,同時通過海漢向浙江官場施加壓力,不接受任何人取代他曲餘同的位子。雖然其目的是爲了保住在寧波府的地位,但這種手段可謂是破釜沉舟,決心極大了,與當年羅升東投靠海漢的舉動相差無幾。
當然石迪文也不會聽信他的一面之詞,讓安全部在杭州城設法打探了一番,得到的消息倒是印證了曲餘同的說法。浙江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三大衙門的風向都很一致,認爲海漢人在浙江地區的行事有點缺乏控制,而其根源便是在於統轄舟山羣島的寧波府施政不力,於是這頂帽子便扣在了曲餘同的頭上。
三大衙門的意見如此統一,也就難怪曲餘同會着急了。但要認真說起來,他背這個鍋也確實不冤枉,海漢從攻打舟山開始,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便已經將杭州灣以東海域劃爲己有,在寧波府鋪開了自己的商業體系,並且利用軍事和經濟手段影響杭州灣周邊各州府的官場風向,這在一定程度上的確是得益於寧波府的配合。如果沒有曲餘同這號人物,海漢在浙江打開局面的進程或許會比現在要慢上許多。
從這個角度來說,曲餘同也算得上是海漢進入浙江的有功之人,而先前的劃清界限,其實更多的目的是做給杭州府的高官們看,他自己也知道這種表現爲時已晚,很難挽回上頭對自己的印象。所以私底下又反其道而行之,直接走了另一種極端,選擇主動將自己綁上海漢這條大船。
不管曲餘同是出於自保還是“對先進社會制度的嚮往”,既然他已經表示了投靠海漢陣營的意願,那麼原則上海漢也不會拒絕大明官員作出這樣的選擇,哪怕曲餘同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貪財又怕事,似乎並不是什麼好官,但對海漢來說就算是千金買馬骨,也得儘可能將他保下來才行。就算保不住他的官位,也得保下這個人,也算是給浙、福、廣三地衆多與海漢合作的大明地方官員作出一個表率。
當然了,這件事的處理方式也需要慎重,不然大家看了有樣學樣,爲了自保或者是往上爬,全都要設法將家族裡的小姑娘嫁給海漢聯姻,那也是樁挺麻煩的事情。執委會肯定不會爲了這事專門派人過來處理,所以擔子最終還是落到了石迪文身上。
王湯姆聽完前因後果,忍住笑問道:“那是最後這姑娘是執委會讓你娶的?”
石迪文嘆道:“執委會的大爺們說得倒是輕巧,你不娶人家也行,只要擺平曲餘同讓他別鬧,護着他讓他別出事就可以。問題是曲餘同這傢伙就一口咬定了非得聯姻,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
王湯姆跟他相識多年,卻不是太相信他的這些抱怨:“你這傢伙一向都是外貌協會的,你真要看不上的姑娘,能鬆口娶回家?”
石迪文嘿嘿乾笑兩聲道:“曲餘同做這事雖然的確不太地道,但他侄女的確是小美人一位。我本來是想看看人要是不合眼緣,就設法把這樁事情給推了,畢竟沒興趣也不好禍害人家小姑娘不是?但看過之後還真是對我胃口,不答應下來感覺有點對不起自己。”
“說到底還是看臉的世界啊!”王湯姆不禁感慨道:“你家裡那位知道這事沒跟你鬧騰?”
石迪文搖搖頭道:“地位都不一樣,有什麼好鬧的?人家官家小姐,嫁過來做妾,這還不知足嗎?”
石迪文的老婆也是前兩年娶過門的大明女子,不過出身沒那麼顯赫,只是普通的讀書人家庭而已。至於結婚的緣由嘛,當然姑娘的樣貌是讓石迪文看對了眼。他老婆也算是知書達理之人,嫁過門已經替他生了個兒子,今年年初也從三亞搬到舟山島來定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