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突發狀況已經來不及向舟山島請示彙報,林南當下便讓人先去各處通知外勤隊的人到米行這邊集合,準備連夜動手。他手底下有一支十多人的外勤隊伍,平時就以各種店鋪夥計、手藝匠人等身份藏匿於杭州城內,只有行動前纔會召集他們出現。這其中有龔十七留在浙江的手下,也有林南從海南帶過來的舊部,都還算得上是行家裡手,倒是林思和潘嚴二人從未參與過這類行動,不知要從何處着手纔是,只能聽從林南的安排。
林南倒也沒有獨斷專行,向二人徵求意見道:“如今線索都着落在這碧春園的**身上,你們可有什麼法子,能不着痕跡地把她帶出園子?”
潘嚴看看旁邊的林思,沉吟着應道:“在下臨走的時候特意多問了一句,能不能將她們帶出去過夜,服侍在下那姑娘說是不易成事,生客肯定是不行的,老闆也不會放人。”
林南聽完之後,眼神便轉向了林思。林思見兩人都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連忙擺手道:“你們不要以爲我是熟客,我其實也只去過那地方兩次而已,覺得環境還挺不錯,所以才介紹給了潘爺。要不,試試出個高價,或許老闆就會放人了。”
“如果真能花錢解決,那倒能省下不少事。”林南點點頭道:“但要是沒法把人帶出來,那就只能動手硬搶了!”
林南有着豐富的外勤任務經驗,並不會將希望全部寄託於正常手段解決問題,爲了以防萬一,外勤隊還是必須要提前做好行動準備。此外還需在城中提前備好一處僻靜場所,用以審問那名知情的**。對他們來說目前最爲要緊的就是時間,如果拖到明天之後,可能就會讓官府有了介入此事的機會,而那絕對不是他們願意見到的狀況。
“此事恐怕我們三人都不宜出面,還得另找人選才行。”潘嚴補充了一句。
潘嚴這話的確是指出了目前的一個大問題,他和林思的身份可以說都是半公開的,如果他們帶走這名女子,碧春園那邊發現人失蹤之後肯定會報官,很容易就會追查到豐盛米行這邊來。而林南的身份根本就是見不得光的,他若是露面去做這件事,今後就很難再在杭州城裡潛伏下去了。但問題就在於找個生面孔去碧春園,即便出得起價錢,也未必能順利把人帶出來。
林南手下的人效率還是不錯,半個時辰之內,就陸陸續續來到了米行集合。不過這幫人大概是因爲平時掩飾身份的影響,明顯都是帶有社會底層民衆的特徵,要想從中挑一個氣質樣貌像樣一點的成員,扮成上流人士去碧春園把**翠娥帶出來,看起來也並非易事。
但如果要動手把人綁架出來,且不說過程中會不會引發衝突,光是要將這翠娥從碧春園衆多女子中找出來就是一件麻煩事。他們這一幫人可都不清楚此人長相如何,住在園中何處,只能是到了現場之後再設法打探消息。
“還是先嚐試第一種辦法,實在不行,後半夜再動手來硬的!”林南心知此事耽擱不得,一定要在今晚就處理妥當才行,當下還是果斷作出了決定。
於是從林南手下當中挑了一名膚色相對比較白淨的成員,換上林思提供的全套服裝,扮演一名來杭州做買賣的外地豪客。雖然言談舉止並不算是十分合格,但倉促之間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選來完成這個任務了。
此時天色已晚,雖然準備並不周全,但已經不能再耽擱時間了,林南當下便組織衆人分頭出門,留了林思在米行策應,潘嚴則是自告奮勇地跟在林南身邊一同行動。出了米行之後,林南便帶着潘嚴上了路邊一輛黑篷馬車,兩人剛在馬車中坐下,馬伕便催馬起動了。
潘嚴忍不住問道:“林兄,若是此事辦得不夠順利,舟山那邊會不會怪罪下來?”
林南側頭看了他一眼,沉聲應道:“過程順不順利不是最重要的,只要結果能對首長們有所交代就好。只要我們能圓滿解決此事,就算有一些出格的舉動,上頭也不會怪罪。”
什麼樣算是出格的舉動,潘嚴不知道,但之前的行動他有份參與,自然知道海漢在此之前的行動中採取了怎樣的誇張措施,要是被浙江官府發現其中真相,那鐵定是會撕破臉開戰了。而安全部這些人馬隨便怎麼折騰,應該也不會再超過之前軍方行動的出格程度了。海漢若是不想前面下的工夫全部功虧一簣,那就得盡力將補救措施做到滴水不漏才行。
外勤隊分批抵達碧春園附近之後,那扮作豪客的成員便帶着兩名隨從進園子去了,而林南和潘嚴則是繼續在馬車上等候。如果能夠順利把人帶出來,屆時就會把人弄上這輛車,然後趕去已經備好的審訊地點。
雖然先前就已經給那個成員叮囑了不少需要注意的地方,但林南和潘嚴都還是會擔心其演技是否能夠合格。如果耽擱得久了,等下城內夜禁開始,就算把人弄出來也不容易帶走了。
杭州城的宵禁時間是一更三點敲響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響晨鐘之後才能開禁。而現在就已經過了一更天,對於外勤隊來說,留給他們行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不過進碧春園的小組出來得比預計的更快,只是他們三個人進去,出來還是三個人,並沒有把目標人物給帶出來。帶隊的成員到馬車上把裡邊的情況一說,也是讓林南和潘嚴面面相覷,良久作聲不得。
原來他們要找的這個翠娥已經不在園中,剛被人接走不久,算算時間,應該就是在潘嚴離開這裡之後。不過進去這人也算機靈,掏了五兩銀子,買到了一條有用的消息——晚上接走翠娥的人,是杭州府衙的捕頭韓正山。
“林兄,此人是否很難纏?”潘嚴見林南面色凝重,便主動向他問道。
林南點點頭道:“先前杭州府衙主辦大火案的捕頭,便是這人。”
潘嚴尋思道:“難道我之前聽到與翠娥對話那男人就是他?那他是去而復返,連這一夜都等不得了!”
林南道:“不管你當時聽到的人是不是他,我們都得去他住處走一趟了。”
韓正山是否還在追查大火案,這在林南看來是次要的,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找到翠娥,從她口中掏出有用的信息,找到那個目擊者,掐斷這條人證的線索。當然如果翠娥已經將所知的情況告知了韓正山,那麼林南也不介意爲了保守秘密順手多處理一個人。
自從通盛碼頭大火案發生之後,韓正山的日子就很不好過。他是最早負責調查此案的捕頭,前期的調查壓力幾乎全都集中在他這裡,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明軍,然而他卻根本沒有調查軍隊的權限。而且他的上司杭州通判王元因爲有直接利益牽扯其中,並不希望韓正山有任何不利於海漢的發現,或多或少對調查工作起到了一定的阻礙作用。
儘管不久之後因爲案情導致的局勢惡化引發了高層的重視,讓上查天下查地的錦衣衛也加入到調查中來,但錦衣衛的到來並沒有讓他的調查工作順利多少,反倒是雙方因爲缺乏溝通而讓錦衣衛僅僅承擔了調查軍隊的任務,以至於後續的調查工作進展十分緩慢。此時海漢軍已兵臨城下,大量民衆涌入杭州城避難,所有的衙役都被派上街頭維持治安,讓他的調查工作也變得難以爲繼。
當然了,不管是韓正山還是目中無人的錦衣衛,最終都沒能查明大火案的真相。儘管最後官府與海漢人通過談判取得了和解,但負責偵辦此案的韓正山卻並沒有因此而覺得鬆了一口氣,反而覺得十分憋屈。他知道這案子裡有頗多古怪之處,只是礙於偵破手段和來自上頭的壓力,難以調查清楚前因後果。
雖然案子在名義上已經結案了,雙方還像模像樣地簽署了協議,官府向海漢移交了“兇手”,但韓正山並沒有完全放棄這起大火的調查,打算慢慢去尋找案子的真相。不過他也知道上面的高官未必都想讓此案真相水落石出,要是察覺到他還在追查,說不定還會設法阻撓他的調查。而且距離大火案越久,各種有效的證據就越來越少,所以韓正山也只能慢慢地理順案情,指望能有所發現。
或許是冥冥之中註定,韓正山居然從看似完全無干的渠道獲得了重要的消息,他久未光顧的碧春園相好翠娥竟然是讓人帶了消息,暗示有關於大火案的消息可以提供。於是韓正山急急忙忙地趕到碧春園,將翠娥拉到一處無人牆角里詢問,最終作價一百五十兩銀子,以購買翠娥口中的“目擊者”身份信息。其實當日出入過通盛碼頭的人,韓正山大部分都已經當面問詢,但並沒有收到太多的有價值信息,他只能寄希望於這名目擊者是當時調查工作的遺漏部分。
韓正山原本已經跟翠娥談好第二天再去找她,但回到住處之後卻覺得心神不寧,總覺得要出事,當下便又返回碧春園,將翠娥帶了出來。以他的身份地位,碧春園這邊自然不會爲難,只是韓正山並不知道這樣一來,自己卻是已經惹了一樁禍事上身。
韓正山所住的地方距離浙江府衙只隔着不到半里路,是一處獨門獨戶的小院子。他早年喪妻,並無子嗣,之後便一直打光棍打到現在。這處小院子平日也只有他一人居住,是以爲了方便談話,他便將翠娥接回到這邊。
韓正山當着翠娥的面,從臥室衣櫃中捧出一個木箱,打開箱子從裡面數了十八錠銀子出來:“這裡便是一百八十兩銀子,那目擊大火真相之人的身份,你快些說出來!”
翠娥看到白花花的銀子,哪裡理會他說了什麼,徑直便伸手去摸銀子。韓正山將她手一把刨開:“先說了正事,再拿銀子!”
翠娥臉上立刻換上了一副很職業的笑容:“大人將小女子接出來,又不是幾句話說完就要回去,這長夜漫漫,還怕沒時間說正事嗎?”
韓正山見她一臉魅惑的神情,心知這女子是想順路把自己這筆過夜買賣也做了,多收一筆是一筆。不過自己從碧春園把人帶出來,本來也是按照過夜計費,不管這一夜用什麼姿勢度過,過夜費終究也是要給的。
“你這小娘皮,還真是不老實!”韓正山此時心情也放鬆了下來,心道反正辦案也不急在這一時,待會兒問明情況,將翠娥留在家中,自己連夜去拿人就是了。
這兩人過去就勾搭在一起,韓正山也算是翠娥的老主顧了,雙方都是熟門熟路,倒也沒什麼生澀顧忌,三兩下扒了衣服便滾牀單去了。
這兩人在昏天黑地廝混的時候,海漢特勤隊也急急忙忙地從碧春園朝這邊趕過來了。林南已經沒有別的退路可走,只能是帶隊徑直來找韓正山。他甚至不能確認這是不是對方故意設下的一個圈套,等着自己來自投羅網,但現在形勢緊迫,已經沒時間讓他慢慢落實情況之後再行動了。饒是林南執行外勤任務的經驗十分豐富,此時在寒冷的冬夜中卻是緊張得冒出了冷汗,要是自己判斷失誤,這外勤隊的人搞不好就得全折在杭州城裡。
外勤隊潛伏在杭州已久,對於這些官府中人的住所早就調查得一清二楚,所以林南倒是不用臨時抱佛腳,現去找韓正山的住址了。此時已經一更二點,林南計算路程,恐怕去完韓正山家之後,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趕回豐盛米行或是另一處備選地點了。計劃不如變化快,爲今之計,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