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舉任之前沒有認真考慮過軍事防禦方面的問題,但經羅傑這麼一說,才意識到本地駐軍的兵力還是顯得有些薄弱,要護住整個星島並不現實。而且島上修建的防禦工事幾乎都是集中在島南的港口附近,對於島北的防禦措施基本就只能依靠並不頻繁的巡邏。如果真有人打算對星島動手,那島北的無人區的確是一個極好的下手目標。
“如果……我是說如果,”譚舉任特別強調了一下自己的出發點:“有外國武裝分子從島北的柔佛海峽滲透過來,我們能拿出什麼有效的防禦手段嗎?如果這些人想要混到近處,能及時發現他們嗎?”
羅傑苦笑道:“說來你可能不相信,但這個時候,本地人少的好處就突顯出來了。只要附近有生面孔出現,基本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至於抓捕行動,那還要視發現的對手人數而定,我們都有相應的行動預案。”
海漢在殖民地建設的移民村落可不是誰都能混進去的,首先這些移民絕大多數都已經取得了海漢國籍,對於海漢的各種制度都有了一定的瞭解,即便互相之間不夠熟識,但外人想要混入這個羣體卻會因爲對海漢社會制度的不熟悉而很快暴露。而本地人口稀少,自然會讓陌生人更容易被注意到,想要混入村子打探消息只會是自投羅網了。
譚舉任聞言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了羅傑的意思。假如這地方是像三亞那種繁忙的港口,那要安排幾個探子混進來可就容易多了,雖然三亞的各種反諜措施也算十分得力,但依然還是會有各國間諜以各種身份作爲掩飾不斷潛入。而星島這地方平時會來停靠的外國商船民船都極少,水手船員也會被限定活動範圍,根本沒機會潛入。想幹這種事的人只能選擇海漢無法防範的星島北部,但從那邊進來的暴露風險也不比正面潛入低多少。
譚舉任繼續追問道:“那如果……形勢更嚴峻一些,比如有大股武裝人員從北邊登陸直接發動攻擊,我們能防住嗎?”
羅傑聽了這個問題,臉上的神情有些微妙:“你……不會是怕了吧?”
“怕就不來這裡了!”譚舉任的語氣十分堅定,他南下之前自然也考慮過來這邊的風險,畢竟這地方的地理位置十分緊要,是連接兩大洋的必經航道之一,對這地方有意的肯定不止海漢一家,爆發戰事的可能性是客觀存在的。不過他認爲這種風險是值得冒的,畢竟這幾年升得快的人,基本上都是外放加上累積戰功纔得到了快速提拔,而自己來南海的目的也正在與此。
羅傑對他的表態不置可否,點點頭道:“那就最好。不過你可以放心,以柔佛的實力,舉全國之力也武裝不了萬人,能用船成批送到星島上的,有兩三千人就頂破天了。這點人手,想攻破島上的防禦是不太可能的。”
譚舉任道:“料敵從寬,你先前不是說過,英國人可能在暗中向柔佛出售武器,幫助他們武裝軍隊,這會不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軍事壓力?”
羅傑搖搖頭道:“英國人能賣給柔佛的軍火數量不會太大,因爲歐洲現在還打得一塌糊塗,這些歐洲國家可沒有多餘的軍火運到地球另一外面的遠東來販賣。在這個前提之下,他們能提供給柔佛的武器,彈藥也不會有多充裕,柔佛訓練的火槍兵不會有太多實彈練習的機會。你也練過步槍,應該明白實彈訓練的重要性。”
實彈訓練當然非常重要,別說纔開始摸槍的新手,就算是海漢軍中的老兵,也必須要用定期的實彈訓練來保持作戰技能的熟練程度,備戰期間的實彈訓練更是必不可少的環節。至於像狙擊手這種軍中精銳,更是用大量彈藥硬生生堆出來的射擊技術。譚舉任雖然不是軍人,但這種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而以柔佛現有的條件,高級武器只能依靠外國提供,那勢必造成其高級兵種的數量和作戰技能熟練度都難以達到一個合格的程度——至少在海漢眼中肯定是不合格的。在兵力上不佔據太大優勢的狀況下,羅傑認爲柔佛手中即便是有一些列裝了火槍火炮的部隊,也很難在正面戰場上給海漢軍造成真正的麻煩。
“可惜沒抓到人,不然審一審,可能就會知道他們打算在什麼時候發動了!”譚舉任說到這裡,也是憤憤地錘了一下拳。雖然這種偵察滲透並不會給海漢製造出多大的實際麻煩,但有蒼蠅在周圍飛來繞去,終究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特別是在當下這個時候,軍情告急顯然會影響到譚舉任手頭上的工作安排。
“雖然這次的試探是被我們撞破了,但誰也不敢保證他們會就此收手,所以我打算在柔佛海峽附近設立四到五處哨所,對當地進行監視。萬一有什麼狀況,我們也能儘早得到預警信息。”羅傑道出了自己的應對策略。
譚舉任還沒來得及表態,羅傑便已話鋒一轉道:“備戰工作,也需要你這邊給予一些配合。”
譚舉任嘆口氣道:“那有什麼是我這邊能出力的?”
“人手!”果然羅傑毫無意外地提出了這個要求:“我需要一些人手來配合哨所的設置。”
“調人過去搭建哨所?”譚舉任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那倒不用,修建半永久建築太容易引人注意,對方如果留意到就會刻意避開我們設立哨所的地方,所以我打算還是暫時讓士兵們搭建帳篷。”羅傑解釋道:“我需要一些人手,是打算用來向哨所輸送給養。如果把補給用船送過去,我擔心對面如果安排了暗中監視,也會因此發現我們的哨所。”
海漢在島上的基地距離北邊的柔佛海峽還是挺遠的,近的地方三十多裡,遠的地方有五十里左右,在這樣的距離之外設立哨所,自然是要依賴於基地的後勤保障。而島上駐軍兵力有限,這輸送給養的任務要交給軍人來做,未免就有浪費資源之嫌,調派民衆去完成任務纔是正解。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譚舉任也找不到理由反駁。而且羅傑的意思是這些人手不能從現在軍方指揮正在修建港口防禦工事的民工中抽調,而是要從譚舉任這邊繼續調人。基地到柔佛海峽之間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地帶,其間也難免會有野獸出沒,這差事還不能交給老弱婦孺去做。
“那按你的意思做吧!”譚舉任有些無力地應道。外敵當前,這種時候當然不能再跟羅傑爭執人員分配的問題,而是要儘快採取應對措施消除隱患纔是。雖然譚舉任並不害怕本地爆發戰事,但如果這些措施能有效降低己方風險,那他也沒有理由去反對羅傑的安排。
兩人大體議定了應對策略之後,便立刻投入實施。羅傑從軍中抽調了五個班,以班爲單位組成五個小隊,將其部署到北邊的柔佛海峽海岸線附近。這幾處部署點都是羅傑提前研究過,算是比較理想的登陸點,雖然無力對整個柔佛海峽都進行監控,但卡住幾處關鍵地帶監視對手動向,應該已經算是目前最有效的應對策略了。
而譚舉任手下的民工,又按照一比一的比例被抽走了幾十人,協助士兵們將輜重物資運往部署點。之後他們還得按照三至五天一次的頻率,向各處哨所運送補給物資。這樣一來,倒是還有不少時間能夠留在移民村的擴建工地上繼續勞作,譚舉任的怨氣也因此降低了不少。
雖說戰爭陰雲似乎已經籠罩在星島上空,但譚舉任並不希望因此而影響到本地的基建工作。就算戰事真在未來某個時候爆發,也不可能會讓外敵奪走星島的控制權,至少在他看來,柔佛能給星島製造的麻煩會非常有限。當然了,這樣的信心也是來自於羅傑的沉穩,而且他看得出羅傑似乎早就在等待這樣一個動武的機會了,如今有人想主動送上門來,羅傑自然是不會輕易錯過表現的機會。
譚舉任奉行的是恪守職責,不對自己並不瞭解的領域指手劃腳,所以對於軍方的安排,他在瞭解情況之後並沒有發表太多的意見,因爲他很清楚胡說八道反而容易自曝其短,專業的事就該交給專業的人去處理纔是最優方案。當然了,如果反過來說,真要是出了什麼紕漏,沒有插手其中也可以少承擔很多責任。
在這種不緊不慢的節奏中,韓正山也終於結束了他的入職培訓。儘管他自己覺得過程並不算太順利,對於在這麼短時間內被集中教授的各種民兵相關訓練技能也掌握得不夠熟練,但最終馬庫斯還是讓他通過了考覈。
不過當下島上的青壯全部被分配了其他任務,暫時也沒法挑選合適的人員來組織民兵訓練,所以韓正山目前倒是沒有這方面的壓力。他很想找個機會請馬庫斯吃個飯,感謝對方在培訓期間給予自己的關照,但這島上根本就沒有營業性質的酒店飯館,連他自己吃飯都得去集體食堂,也只能暫時打消這個念頭,等以後有機會再說了。
換上嶄新的黑色制服,栓上武裝帶,拍了拍腰間的槍套,韓正山長出了一口氣,他自出杭州以來的一路顛沛流離,到這裡總算是劃上了句號。從這一刻開始,韓正山便徹底告別了過去的身份,不管是曾經的杭州捕頭也好,苦役營裡的俘虜也好,統統都不會再影響到他今後的前途,海漢國星島殖民地治安官韓正山,纔是他今後面對世人的身份。
分給韓正山的辦公地點,自然是遠不及他曾經待過的實習單位勝利港派出所,這星島派出所僅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落,北邊是韓正山審理案件和處理文書的正房,東廂房是放置文件和警用裝備的屋子,西廂房則是隔成了幾間囚室,用以臨時羈押犯人。南邊進門兩邊的倒座房一半是接待民衆,處理一般事務的窗口,另一半則是警察們的宿舍。
韓正山手下目前也只有七個人,全是從三亞調過來的。不過其中有兩人在來這裡之前就已經當了大半年差,倒是不至於八個人全是新手。當然了,像韓正山這樣當過捕頭的經歷,在警察司內部倒也不會有人把他看作是新手,否則這星島殖民地的治安官也輪不到他一個初登場的新人來做。
由於星島本地在此之前一直都是施行嚴格的軍事管理制度,加之人口較少,成分也是很單一的軍人和移民,因此這裡的治安狀況可以說是相當好,好到韓正山上任之後與軍方交接事務,竟然沒有任何未處理完的遺留案件。饒是他來海漢之前在衙門裡混了這麼多年,也沒見過甚至聽說過有哪裡的縣衙能將手尾處理得如此乾淨。
這對於韓正山個人來收,自然是好事一件,省下麻煩無數。不過這樣一來,他想要在上任初期辦個什麼案子來立立威,搞一搞新官上任三把火之類的名堂,就顯得比較麻煩了。而且他跟上司譚舉任相處的時間較短,也還摸不太準自己這位上司的脾性,要是人家不想看這種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那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韓正山思量再三,決定還是先主動去拜訪譚舉任,向他請示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如果譚舉任希望自己在上任之後能有所表現,那接下來纔好安排手段,看看能不能在移民中抓幾個典型出來立威。
韓正山沒有在譚舉任的官邸找到他,一問才知道上司親自跑到移民村的安置房工地上監工去了。韓正山當下便準備過去,不過一想又多了個心眼,便先回派出所叫了幾名手下同行,以巡邏的名義去了移民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