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艦隊兩輪炮擊之後,岸邊修築的各種岸防工事已經被摧毀殆盡,這個時候原本在較遠的海面上待命的幾艘運兵船終於是壓了上來,在衆多戰艦的掩護之下抵近海岸。
這次軍方在演習中所使用的運兵船與劉尚等人乘坐的船還有所不同,在船上也是有蒸汽動力推進裝置,接近海岸的速度自然是要比尋常的帆船快了許多。
“這是最新式的34型登陸運兵船,戰時的短程航速可達我們腳下這艘船的一倍以上。每艘船可裝載超過二百名士兵,通過船頭的活動跳板實現快速登陸。另外船上還有吊裝設備,可以將火炮之類的重型武器快速卸載到岸上。”隨行軍官很適時地向衆人介紹這種運兵船的性能特點。
說話間幾艘運兵船已經駛抵海岸,放下船頭的跳板之後,船上的士兵迅速登上陸地,簡單集結之後就地構築灘頭陣地,以防敵軍進行反撲。而停在稍遠處的幾艘戰艦依然以穩定的頻率繼續向岸上的堡壘區發射炮彈,不過爲了避免誤傷友軍,炮擊的角度明顯有所調整,特地避開了友軍正在登陸的這塊區域。
海漢的兩棲登陸作戰方案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賴於武器裝備的先進性能,靠着火力優勢在登陸之前壓制敵方的岸防部隊,爲自己的登陸部隊清理出比較安全的登陸場。這種打法基本就是硬吃敵人,而且在這個時代的遠東地區似乎也很難找到可以反制海漢的對手。
但對於海漢的追隨者和競爭者來說,這種打法就很難效仿了,畢竟武器裝備和訓練水平方面都與海漢軍差距太大,如果強行要東施效顰,反而有可能會畫虎不成反類犬。海漢軍在用炮火掩護陸軍上岸的時候,就沒有再讓其他的盟國戰船參與進來,畢竟要在戰場上使用海陸協同、步炮協同這些比較高端的戰法,還是隻有經過嚴格訓練的自家人才靠得住。
劉尚自然是從未見識過這樣的戰法,越看越是心驚肉跳,海漢軍如果以此戰術攻打大明沿海各地,只怕會是無往不利。就算現在知道海漢軍的作戰方式,劉尚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來遏止其登陸的行動,明軍能怎麼做?就依靠血肉之軀去阻擋敵人的炮彈嗎?
雖然目前海漢軍在大明沿海使用武力佔領的基本都是一些島嶼,還暫時沒有聽說他們登陸某地攻打城池等公然入侵行爲,但在劉尚看來這已經不再是海漢有沒有能力攻擊大明的問題,而是看他們想不想這麼幹而已了。大明雖然號稱有百萬軍隊,但也未必擋得住海漢從海上發動的入侵。
劉尚想東想西之際,陸軍已經基本完成了搶佔登陸點,設置灘頭陣地的任務。數門六磅野戰炮從運兵船上吊裝至岸上,它們所能提供的火力輸出足以讓登陸部隊抵擋住對手有可能發動的反撲攻勢。而演習因爲投入兵力所限,並沒有更多的陸軍進行後續的登陸作戰,因此兩棲登陸這個科目,到這裡其實就已經算是演練結束了。
隨行軍官宣佈了這個消息之後,衆人都有些意猶未盡,畢竟難得有機會看到真正的戰爭場面,但這節奏似乎纔剛要開始進入到正戲,就戛然而止了。這就猶如面前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衆人剛聽廚子介紹完每道菜的亮點,正準備動筷子的時候,主人家卻宣佈把酒席給撤了,胃口被吊得實在太難受了。
就連於小寶這種見多識廣的官員,對於這樣的安排也有點不滿意,向那軍官問道:“這纔到午間,今天的軍演內容不會就到此爲止了吧?”
那軍官笑着應道:“於主任也說了,既然已經到了午間,大夥兒總得吃個飯休息休息才行。”
於小寶有些不快道:“戰時難道也有吃飯時間?”
軍官臉色一肅道:“戰場上自然沒有,但這個安排可不是爲了參加演習的軍人們考慮,還望於主任能瞭解。”
於小寶一下便恍然,演習安排在午間暫停,可不是單純爲了照顧參演部隊,更多的原因其實還是考慮到了在場圍觀的各路神仙。這些受邀而來的觀衆基本都身份不凡,其中不乏各國的達官顯貴,人家又不是跟自己一樣的愛國民衆,要讓這些人全部餓着肚子看軍演,似乎的確會有怠慢之嫌。在適當的時候選擇場間休息,這也不失爲一種聰明的安排。
於小寶想明白了其中原由,當下便向那軍官抱拳道:“是在下失言了!”
軍官連忙應道:“於主任客氣了,也是我先前沒有說清的原因。那各位就抓緊時間先吃飯吧,下午還有其他的安排。”
聽到軍官說還有其他安排,衆人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緒終於恢復過來,趕緊張羅開飯,唯恐錯過了下午的演習內容。這船上條件有限,正餐也弄不出什麼花樣,不過當下衆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吃上面,粗茶淡飯倒也無所謂了,只要能吃上一口熱食,把肚子填飽就行。
衆人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午飯,就回到甲板上眼巴巴地盼着下午的演習趕緊開始。不過這船上可沒有什麼對軍方具有影響力的人物,就算再怎麼着急,也只能乖乖等待軍方的安排。
等了許久,終於從軍方的聯絡船上發來了旗號,他們所乘坐的這艘船緩緩靠向斜陽島,看樣子竟似要在這裡登陸了。
果然隨行軍官向衆人說明道:“下午的軍演內容是在島上進行,所以有請各位上陸觀看。”
劉尚自然是更願意在陸地上待着,這船上搖來晃去的實在不舒服,腳底下也不踏實。眼見船越來越靠近岸邊,劉尚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問題,既然下午的演習是在島上,那接下來應該就沒海軍什麼事了吧?既然有這個戰場環境轉變的安排,那應該是海漢軍又有什麼了不得的玩意兒要展示了。
衆人登島的地方便是上午海漢海軍炮轟之後送陸軍登陸的地點,不過此時陸軍部隊已經離開此地,去往了島上內陸方向。陸軍臨時搭建的灘頭陣地倒還原封原樣地保留着,劉尚湊過去看了一下,順便聽了一下軍官的講解,其實掩體結構非常簡單,基本上就是用運貨的多功能平板車在被炮火摧毀的岸防堡壘殘垣中搭建起一道道胸牆,並在其間留出若**位,然後步兵在掩體後方使用步槍作戰。
以海漢武器的射程優勢,這種灘頭陣地至少可以保證擊退方圓百丈內的敵軍反撲,而敵軍卻很難將交戰距離縮短到己方遠程武器的射程之內。再加上輕重火力的搭配,以這樣的陣地應付幾倍於己的敵軍,至少在一天半天的時間內不會存在太大問題。
地面上隨處可見海漢戰艦上午炮擊時傾瀉至此的炮彈,劉尚留心看了一下,最大的足有人頭大小,最小的也有成人拳頭一般,目力所及之處,就至少有上百枚炮彈之多。這些炮彈中的絕大多數都可以在回收之後直接重複使用,稍後便會有工兵來清理這裡,蒐集清理所有的炮彈。
劉尚還特地留意一下海漢在這裡提前搭建的堡壘工事,單從其護牆厚度來看,海漢在這種臨時設施上也沒有摻假,最薄的地方也有四寸左右的厚度。雖說這種工事的強度肯定比不了城牆,但作爲岸防工事而言已經不算差了。
就劉尚自己曾經到訪過的大明港口而言,連修建了類似這樣堡壘工事的地方也並不多見,多數港口附近雖然都有少量駐軍,甚至是水師營寨,但用於反登陸作戰的防禦工事卻爲數不多。如果遇到類似的突襲,只怕下場只會比這裡的堡壘工事更慘,海漢人這種靠火力強行清場的戰術,除非是把城池修到港口海岸,依託堅城進行防禦,守軍或許纔有機會阻止其登陸。
城池當然不可能修到海岸線上,所以這樣的抵抗方式自然也是不成立的。劉尚看着滿地的炮彈,心中暗自唏噓,形勢照現在的勢頭這麼發展下去,只怕再過幾年之後,大明就真的要涼了。想那北方關外蠻族只會馬上征戰,中原流寇只擅燒殺劫掠,哪裡比得過海漢人既能經營,又能打仗,完全找不到弱項。別看海漢現在對大明似乎不錯,劉尚覺得等海漢人羽翼豐滿之時,大明必定會成爲其蠶食的對象,而且絕不會劫掠一些錢財人口就會收手。
“劉先生以前沒見過這麼大的陣勢吧?”
劉尚正盯着地上的炮彈發愣,冷不防背後響起了一個令他毛骨悚然的聲音。他根本不需回頭確認,便知道那位煞星又出現在自己身邊了。
劉尚趕緊平靜了一下心思,回頭應道:“小人以前從未見識過軍隊作戰,今日有幸得見海漢艦隊之威勢,心中深感震撼,失態之處,讓張主任見笑了。”
突然冒出來的不速之客正是安全部的張千智,劉尚本以爲這趟差事應該不會再見到他了,沒想到這人居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而且第一時間就又盯上了自己。劉尚心中尋思莫不是自己八字與他犯衝,怎地走到哪裡都能遇到這個煞星,亦或這傢伙其實根本就是在一直暗中監視自己的動向?
張千智笑道:“你初次見此場面,有些震驚也不足爲怪。別說你了,就算是職業軍人,也未必能夠坦然接受今天所看到的場景。”
張千智說完之後指了一下後面,劉尚轉頭一看,岸邊已經停了好幾艘船,前來觀摩軍演的各方代表已經陸續下到岸上,有人正大呼小叫地刨着地上的炮彈,似乎是打算要看看其份量究竟如何。
劉尚這才明白過來,張千智應該是在別的船上觀看了這場軍演。在當下這個環境,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是要去監視別國的高級軍官,執行情報安全方面的任務,而非與巡視組這羣人畜無害的傢伙待在一起。至於自己這種臨時替補進來的小人物,就更是無足輕重了。
劉尚想明白了其中關鍵,心情這才放鬆下來。此時隨行軍官已經在招呼衆人集結,準備向島上的下一個目的地進發。劉尚向張千智打聲招呼,趕緊跟上了巡視組的隊伍。
斜陽島面積不足兩平方公里,也談不上有什麼縱深可言,隊伍出發走了一會兒,便已經看到前方的一處山坳外有海漢軍的旗幟。這時候隨行軍官向他們宣佈了下午軍演的內容,便是陸軍武器的展示。
劉尚心道是了,若不安排這個環節,海漢人又如何向這些觀衆推銷他們的武器呢?這海漢人骨子裡便是生意人,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做買賣的機會,要真說起來,這可能算是他們爲數不多的缺陷了吧?
到了近處一看,原來這處小山坳本來就是一個靶場,而靶子便立在山坳最裡邊的位置,所有的射擊位都在山坳之外,這樣一來也不用擔心會有流彈傷及無辜。先前在船上拿到的望遠鏡並未被回收,劉尚下意識便拿出來觀察山坳深處的靶位。
這些靶子遠近不同,有大有小,看樣子應該是有不同的射擊要求。有的不過一面銅鑼大小,用木棍支起來插在地裡;有的靶子是綁在樹幹上,描出了人體上半身的輪廓;還有大如門板的標靶,擺在山坳最深處,距離射擊位至少有一里地了,靶上面用一圈圈同心圓劃出標識。這距離步槍多半是達不到了,估計是給火炮用的靶子。
而山坳外的靶位設置也非常多樣,有壕溝裡的,有胸牆後面的,甚至還有位於三丈多高的哨樓上的射擊位。幾個炮位上的火炮已經就位,不過炮身上搭着油布遮得嚴嚴實實,暫時也看不到其真面目。劉尚這時候倒也不着急了,反正人已經到了這裡,只要等着就肯定能看到海漢人的武器展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