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沒有遭受炮火洗禮之前,西班牙戰船也很難對“勇士”號鐵甲艦造成實質性的威脅。這艘船航速飛快,艦炮射程又遠,在西班牙戰船射程之外就能發動炮擊攻勢,而當下不少西班牙戰船受損嚴重,根本跑不起速度來,在“勇士”號的炮口下已經跟固定靶差不多了,幾乎是彈無虛發地一一進行了點名。
如果僅僅只是多吃一兩發炮彈,大多數西班牙戰船還是扛得住的,畢竟噸位在那裡擺着,一兩發炮彈對幾百噸的船所能造成的船體損傷還是比較有限的。但問題就在於“勇士”號這艘船的艦炮不但射程遠,而且精準度也很高,這個時候就專門追着那些受損比較嚴重的西班牙戰船屁股打,只要尾舵處中彈,整艘船的航行性能就下降了一大半。而這個角度又很難進行有效的防禦和抵抗,西班牙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勇士”號的旋轉炮塔從各個方向朝自己所在的船發動炮擊,除了祈求上帝讓對手的炮彈打偏,也沒有其他的法子可想了。
“西班牙艦隊……這是要完啊!”坐在臨海高地觀看佔據的荷蘭代表菲利普忍不住發出了感慨。他雖然只是海商出身,對於軍事方面的瞭解比較有限,但眼下這個戰局的走勢,只要不是瞎子應該都能看出來孰強孰弱了。西班牙艦隊在海漢炮火的籠罩之下,幾乎很難作出有效的抵抗,雖然看似不斷在開炮反擊,但實際效果卻是雷聲大雨點小,能擊中海漢戰艦的次數極爲有限。
那艘“勇士”號在各船之間穿梭時倒是中了幾發炮彈,但其船殼所覆蓋的一層鐵甲起到了顯著的保護作用,擊中船身的炮彈全都被反彈到了海中。而西班牙戰船可就沒這麼厲害的防護措施了,其船板在“勇士”號發射的炮彈面前基本是形同虛設,不多一會兒工夫就有三四艘船的尾部中彈,失去了轉向的能力。
菲利普確實不明白西班牙人好端端幹嘛要派一支艦隊來三亞送死,難道就爲了臺灣島被海漢人搶去的兩個據點?真是如此,那西班牙人的眼光氣度也太狹窄了一點,想當初荷蘭東印度公司也同樣在海漢人手裡吃過大虧,要不是能屈能伸,臺灣大員港的據點和整個東北亞航線可能都早被海漢人給收走了。這些西班牙人在事情過去兩年多之後才採取報復措施,難道以爲這樣就能打海漢人一個猝不及防了?
真是幼稚!菲利普對於西班牙人的這種行爲嗤之以鼻,他人在三亞,很清楚海漢人在幾天之前就已經在港口執行戒嚴令,包括駐軍在內的各個部門都早早進入了備戰狀態。海漢人早就佈下了天羅地網,而西班牙人還自以爲能偷襲三亞,殊不知到最後真正被打個猝不及防的其實是他們自己。而且以海漢人一貫的作風,在戰場上佔得先機之後從來都是不留手的,西班牙人這次肯定是要倒大黴了。
當然了,作爲同樣來自於歐洲的殖民者,作爲同樣曾經敗在海漢堅船利炮之下的可憐人,菲利普心中多多少少也還是對西班牙人的遭遇抱有兔死狐悲的心情。荷蘭和葡萄牙在大航海時代不遺餘力地在全球各地建立殖民地,原住民從來都不是他們會忌憚的對象,但偏偏在遠東地區撞上了海漢這麼一個怪物。
這個小國與歐洲的航海國家有着極爲類似的一面,靠着極爲有限的國土孕育出了強大的航海實力和武裝水平,並且在本土之外的海洋中控制了許多地理位置緊要的殖民地。而且最要命的是,海漢的武裝實力要比進入遠東地區的歐洲國家都要強上一籌,這讓在全球各地都能佔據主動的殖民者們很不是滋味,卻又不得不委屈求全,以和平來換得自己在遠東地區的貿易機會。
而抱着類似想法的觀衆也遠遠不止菲利普一人,同樣出身歐洲的葡萄牙駐海漢使節托馬斯也在這裡觀戰,不過他就沒有菲利普那樣氾濫的同情心了。托馬斯與海漢打交道的時間比菲利普要早得多,對於海漢的認識也更爲深刻,在他的心中其實早就沒有把海漢人當作遠東土著來看待了,而是與歐洲諸強一樣的海上強國。
托馬斯認爲海漢這個國家對於航海的意識遠遠領先於本地區的其他大國,諸如大明這樣的超級大國還在對通過海運進行的國際貿易取捨不定的時候,海漢早就已經將海貿奉爲重要國策,而且對外戰爭的目的也幾乎都是爲了控制貿易航線、拓展貿易範圍,這與歐洲國家現階段的對外政策也有着驚人的一致性。
而這種特性還不僅僅是體現在海漢的對內對外政策方面,托馬斯所接觸到的海漢高官中,不少人都或多或少能講一點英語,那個東西方混血的商務部長施耐德甚至還會說法語、西班牙語和德語。他們對於歐洲的地理環境和政治狀況並不陌生,如果不是有東方人顯著的外貌特徵,托馬斯真的很懷疑這個羣體曾經在歐洲生活過很長時間,否則他們的意識怎麼會如此接近這個時代的歐洲國家?
托馬斯當然想像不到這些人比同時代政客多出的四百年見識意味着什麼,不過僅從這些特徵,他就不難推想到海漢在針對域外來的殖民國家會有什麼樣的態度。像西班牙這樣的全球殖民國家,如果老老實實窩在馬尼拉經營自己的殖民地也就罷了,或許海漢也不會有太大興趣橫穿整個南海去抄他們的老窩。畢竟這兩年海漢一路往北發展,明眼人都看得出海漢的發展重心是在大明沿海,只要不去拂海漢逆鱗,起碼幾年內還能保個太平。
這西班牙人實在是不識時務,前兩年在臺北栽了個大跟頭還沒吸取教訓,這次怕是要在三亞賠個血本無歸了。不過對於托馬斯而言,他卻是巴不得西班牙人的這個跟頭栽得越大越好,畢竟西班牙和他的祖國葡萄牙之間一直都處於對立狀態,而近年來葡萄牙國內要求脫離西班牙監管的聲音也越來越大,這個時候西班牙人在遠東吃癟受氣,對於其國力肯定也會造成一定的打擊,托馬斯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而此時戰場上的西班牙指揮官已經焦頭爛額,根本就顧不上去想明白自己當初爲何要策劃這樣一次毫無勝算的軍事行動了。目前西班牙艦隊至少已經有超過三分之一的船失去了部分乃至全部戰鬥力,而剩下的船大部分也已經或多或少地中過幾發炮彈。
平託回頭望向勝利港的方向,可以看到海面上有幾艘西班牙帆船已經只剩半截船身還浮在水面上了,不少船員近乎絕望地從正在沉沒的船上跳入海中,只是他們不可能追上正在撤離的大部隊了,也基本沒機會從這個戰場全身而退了。勝利港附近的岸防炮已經逐漸停止了開火,而數艘帆船正從港灣中駛出——他們並不是來追擊西班牙艦隊,而是打掃戰場,對付那些被遺留在無法動彈的破船上和在海水中掙扎求生的船員們。
看到這樣的場景,平託不免心如刀絞,那些損毀最爲嚴重的戰船全部是衝在最前面打頭陣的,船員們有很多都是追隨他跑遍了大半個地球的老部下,在幾個大洲征戰過都安然無事,卻想不到竟然折在了這個地方。雖說瓦罐難免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折在戰場上也是水兵們的宿命,但真正面對此情此景的時候,平託還是難掩心頭的悲傷之情。
不過海漢艦隊可沒有表現出半點要放他們離開的意思,而且專門盯着那種受損嚴重的戰船和航速較慢的補給船下手,補起刀來毫不留情,往往兩三艘海漢戰艦圍上去衝着船尾或者吃水線附近一通亂轟。周圍的西班牙戰船若是想要進行救助,就不免要放慢航速與其纏鬥,而這卻又正好趁了海漢的心意。
約翰遜擡手看了一眼時間,戰鬥已經進行了一個半小時,可以說局勢已經明顯傾向於海漢一邊。雖然西班牙艦隊還保持着相當一部分戰鬥力,但很顯然他們的戰鬥意志已經崩潰了,根本就已經無心戀戰,完全是在以逃跑的姿態脫離戰場。像這樣的仗打起來就沒什麼壓力了,只要瞅準空子多給敵軍造成一些殺傷就夠了。
至於殲滅敵人,約翰遜雖然有這個想法,但目前還不是最佳時機,如果逼得西班牙人狗急跳牆,海漢海軍也難免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才能留得住他們。約翰遜與陶東來本來也約定了大致的碰頭時間,雙方一個負責守衛港口,一個負責從後包抄。三亞這邊發現西班牙艦隊出現之後,約翰遜便立刻發出了電報,召喚陶東來指揮的艦隊儘快回防。
但沒有想到西班牙人發動攻勢的方式居然絲毫不拖泥帶水,甚至連象徵性試探都沒有,就發動了對勝利港的衝鋒。而更加沒有想到的是西班牙艦隊在岸防工事打擊之下的崩潰速度也快得驚人,約翰遜指揮的艦隊還沒從海上兜回來,西班牙人就已經選擇了調頭撤退。
這來得快去得也快,陶東來指揮的艦隊還在趕回三亞的途中,西班牙艦隊就已經兵敗如山倒了。原本應該由兩支艦隊共通執行的合圍作戰方案,現在也變成了約翰遜獨力支撐。好在西班牙艦隊在岸防火力打擊之下的損失太過慘重,以至於讓他們根本就打不起精神再跟海漢艦隊拼殺一場。否則單靠約翰遜指揮這十多條船,想要攔下幾倍於己的西班牙艦隊,只怕也得付出不小的代價。
海漢戰艦雖然戰鬥性能遠勝對手,但終究數量相對較少,也只能攔下一艘是一艘了。約翰遜也知道這種事勉強不得,還是先穩穩吃下這個戰果再說,也並沒有下達更爲激進的作戰指令。即便如此,也已經有好幾艘海漢戰艦因爲求功心切而過於接近敵船,被西班牙戰船的炮火抵近之後轟擊了一番,傷亡肯定是難免了。
就在西班牙艦隊主力終於成功突破海漢艦隊的攔截時,南邊的海面上又出現了點點帆影,陶東來所率領的艦隊終於從外海趕回了。雖然來的時機稍微遲了一些,但也可以緩解另一支艦隊的部分壓力了。
平託和路易斯當然也留意到了這支艦隊的出現,並且很快就辨認出了這是之前曾經交手過的敵軍。西班牙艦隊現在位於兩支海漢艦隊之間,戰船數目上已經不再具備優勢,而士氣和戰鬥意志更是處於明顯的低谷,要跟對手硬拼下去就顯得殊爲不智了。何況剛纔從港口戰場撤離出來的時候,就已經以壯士斷腕的姿態拋下了一部分受損嚴重的船隻,這個時候再跟海漢纏鬥下去,前面的犧牲就白費了。
還是路易斯率先作出決定,在旗艦上打出了往東撤離的旗號。平託看到之後也沒有再作其他打算,同樣下達了轉向撤出戰場的命令。海漢戰艦雖然航速較快,但西班牙人已經注意到剛纔交手那支艦隊的高航速所能保持的時間極爲有限,戰到後來就基本沒有優勢可言了,否則他們的艦隊也不能這麼輕易地突破攔截。
這其中的原理雖然不太清楚,但西班牙指揮官也大致能想到海漢戰艦的高航速無法長期保持,所以只要脫離戰場,還是有很大的機率能夠擺脫敵軍的追擊。至於說能跑掉多少船,那就真的只能各安天命了。
西班牙艦隊在海上的轉向已經表明了意圖,陶東來估算了一下距離,如果立刻跟隨轉向,計算好航向趕過去迎頭攔截也不是不可能,但這樣一來必然要將船上的蒸汽驅動開到滿速運行才能辦到,而且極易因爲過熱而出現機械故障,高速續航的里程估計得減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