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整理完戰俘的口供,看窗外已經天色大亮了。他伸了一個懶腰,出聲招呼了一下,很快便有人端來了熱騰騰的洗臉水和早飯。身爲高官,最大的好處之一就在於這些生活細節都專門有人負責照料,說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也不爲過。當然這些服務也是爲了保證他們能夠將精力集中在工作上,不用爲了生活細節而分心旁顧。
早餐是全麥麪包加牛奶,這樣伙食看似簡單,但在本地基本上也只有權貴才能享受到。三亞地區飼養的奶牛不過百頭,所產的鮮奶全部是供應給穿越者及家屬食用,偶有多餘也是製成了奶粉、奶酪、奶片等奶製品儲備起來,都是市面上買不到的稀缺貨。
而麪粉的來源則主要依靠從大明進口,這幾年農業部雖然也有在海南島上組織試種一些小麥,但因爲海南的地理和氣候條件,收穫並不理想。大明北方中原地區又內亂不停,小麥產量一年不如一年,能夠出口到南方的麪粉也在逐年減少。所以對於海漢來說,麪粉這種供給量有限的商品依然在市面上極爲緊俏,不比肉價便宜多少,也只有穿越者才能隨時享用到麪食。
何夕這兩年回到三亞之後,主要都是在機關中主持工作,不用再整日東奔西走,因此日子也是過得比較養生了。去年他娶了一名大明女子過門,對方是書香世家出身,家底清清白白,年初的時候已經爲他誕下一子,如今也是正兒八經有家室的人了。生活環境改變之後,的確人的心思也會起一些爲妙的變化,前幾年何夕覺得在外面獨當一面比較自在,但如今也覺得還是在三亞生活比較方便,而且這裡是海漢國的政治中心,對於自己今後的仕途發展也更爲有利一些。
何夕受自己的特殊職位所限,不太可能擠進執委會去坐那幾個需要長期在公衆面前拋頭露面的位子,因此他的選擇就是儘可能把情報系統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成爲海漢政權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環。如今郝萬清主管北方事務,而他坐鎮三亞主管南方事務,南海方向的國際形勢遠比北邊複雜,對於情報戰線來說也是大有可爲的戰場。何夕所要做的就是在近幾年內構建起一張情報大網,將南海地區的主要國家都籠罩其中,以此來爲海漢提供安全方面的保障。
安全部的謀劃要獲得執委會的支持,那自然是要拿出一點成績展示才行。此次對西班牙人發動的偷襲行動及時預警,讓軍方得以提前部署防禦,打了敵人一個埋伏,可以說是情報戰線的一次重大勝利。雖說是軍方與安全部合作取得的成果,但細說起來還是安全部在其中扮演了主要角色,功勞的一多半肯定是要歸到安全部這邊。何夕已經連夜擬好了請功文書,要爲此次在馬尼拉秘密蒐集並及時送出情報的手下們向執委會邀功請賞了。
何夕想要的當然不僅僅是給下屬們的嘉獎令,而是更進一步,獲得執委會對安全部工作的全力支持,特別是在權限、預算、編制等方面,何夕都希望能有更大的操作空間。
“嘉獎令可以有,但其他的條件,我覺得需要商榷。”
在稍後的會議上,顧凱對何夕所提出的意見予以了明確的反對。他並不贊成讓安全部的權力進一步擴大,因爲這種特權極有可能會傷及到穿越衆自身的利益。要知道安全部並不只是對外的情報機關,同樣也擔任着對內監控民情,蒐集自家各種信息的任務。這就意味着廣大穿越衆的工作和生活也有可能會被納入到安全部的監控之內——特別是在其擁有了更爲充足的人手和預算和更大的權限之後。
在顧凱看來,特務機關的權限必須要得到嚴格的控制,特別是要保障穿越衆的權益。放開這個口子,將會對海漢官場的安定局面造成負面影響,說不定到了某個時間節點上還會成爲政治工具。到時候搞得人人自危,再想來糾正這個錯誤就晚了。
“我糾正一下你的說法,安全部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政治工具,而這件工具被製造處理出來的原因,就是爲穩固執委會的統治服務。我現在所提的這些要求,與安全部存在的宗旨並沒有衝突,也符合執委會的利益。顧部長,你不要爲了反對而反對!”何夕不卑不亢地對顧凱的點評進行了反駁。
顧凱搖頭道:“上查天下查地,安全部的行事又該由誰來監管?到時候權力失控,這不就是成了跟東廠錦衣衛一樣的機構了?”
“東廠和錦衣衛是爲皇帝服務的,我們這裡沒有皇帝,只有執委會!”何夕抓住顧凱話裡的漏洞進行了反擊。
顧凱自知失言,乾咳一聲道:“我就是打個比方……權力如果失去有效的監督,就很容易走向歧途!安全部的職能是對內提供安保,對外蒐集情報,這樣就已經很合理了,不應再附加一些其他不必要的職能。”
“正因爲現有的安保制度還存在很多漏洞,所以我纔會在這裡提出改進的方案。”何夕依然是寸步不讓:“請顧部長想一下,如果我們連高級官員的日程安排都不清楚,那怎麼提供完善的安全保障?當然你如果一定要把這看作是對個人的監視,那我也無話可說,但我希望你在反對之前,能提出其他有建設性的意見,至少也拿個可行的替代方案出來。”
何夕這就是瞅準了顧凱的短板下手,對方雖然是精通法律,善於辯論,但對於安保這方面的事務卻缺乏實際經驗,根本就不可能拿得出什麼替代方案。而且現有的穿越者安保工作是由安全部跟軍方共同負責,顧凱要是一直逮着這事反對,得罪的可不止是安全部一家而已。
顧凱的腦子當然也不慢,立刻便注意到了何夕言語間給自己埋下的陷阱,當即又搖頭道:“何部長,你不要渾水摸魚了,我反對的並不是安全部和軍方爲穿越者提供的安保服務,而是安全部不受監管地擴大權限範圍!各位,難道你們願意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狀況受到特務部門的實時監控嗎?如果這種監控是以安全保障的名義,你們就能安心接受了嗎?”
顧凱見何夕要拉軍方下水,索性自己就先開口把其他人統統扯進來。他自認提出這些意見都是出於公心,想必執委會其他人必定也會有跟自己相似的意見。
穿越者的人身安全問題從來都是安保工作的重中之重,可以說相關部門在過去今年中的表現算是相當不錯了,至少沒有發生過穿越者在某地遇刺身亡這種重大安全事故。不過也正因爲他們是多了幾百年見識的穿越者,所以對於個人隱私方面的重視程度也要大大超過這個時代的人,他們既有特權在身,當然就不願再受到某些意味不明的監控。因此同意顧凱意見的人,倒也的確不在少數。
雙方爭執不下,最後還是得由陶東來居中作個論斷。但陶東來本身的態度從來都是傾向於軍方,而何夕又是他一手安排的職位,要他來當判官,多少未免都會有歪屁股的嫌疑。
果然陶東來一開口就暴露了立場:“安保工作是必須要進行的,穿越集團成員的人身安全,可以說是我們的立國之本,每一名穿越者對我們這個集體,對我們這個國家,都是金山銀山換不來的重要財富,保護我們的同伴,就是在保護我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這個國家。包括在座的各位在內,正是有了我們日益完善的安保措施,才能安安心心地投入到治國理政的日常工作中。所以我認爲,安保力度還是必須要維持在一定的水平,適時根據形勢調整相關部門的權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顧凱不滿地乾咳一聲道:“現在的問題是監管,安全部監管我們,哪誰來監管安全部?”
“顧部長,你是不是想成立個獨立部門,專門來負責監管安全部的安保措施?”何夕突然冷不丁地問道。
顧凱聽到這話毫不避諱地應道:“成立獨立部門?歷數海漢各大部門,還有比我們司法部更合適做這差事的人選嗎?”
顧凱這話雖然透着幾分狂妄,但細細品來倒也有點道理,除了軍方和安全部兩家事主之外,其他部門好像都不太合適插手來管這個事。而司法部做事百無禁忌,的確也比較適合扮演一個監管者的角色。
不過何夕又怎肯自己的部門被顧凱壓着一頭,當下也以此事從無先例爲由,拒絕了顧凱提出的解決方案。兩人各執己見,而他們背後又有各自的支持者,與會者就這兩種意見爭論許久,仍是沒有得出一個雙方都能認可的解決方案。
最終陶東來只能宣佈暫時擱置這個議題,先讓軍方和安全部就此次與西班牙艦隊交戰的結果做一個現場彙報。這下就連顧凱也乖乖閉嘴了,此次戰勝西班牙艦隊意義重大,他也很想了解一下海漢方面在此戰中的實際收穫,以及後續的情報分析。雖然他對何夕剛纔所提出的安全部改革措施有諸多微詞,但也並不會盲目地抵制安全部的存在,畢竟這個部門對於維持海漢統治的確十分重要,顧凱也不會否認其正面的作用。
經過了近一天的彙總統計之後,軍方目前列出的戰果可謂十分驕人,擊傷、擊沉、俘獲的西班牙帆船數目都是創下了近年來海漢對外戰爭的記錄。海漢當初攻打十八芝和舟山羣島的時候雖然戰績似乎更爲厲害,但那些對手的實力等級與西班牙艦隊的確不可同日而語,如果僅僅只是比較數字就顯得太不科學了。能夠在對陣西班牙艦隊的戰鬥中取得如此戰績,即便是同屬海上強國的荷蘭人也不敢說自己能做到同等水平。
而通過對戰俘的甄別、篩選和分頭審訊之後,安全部得出的結論認爲這次戰爭是馬尼拉當局自作主張的決定,而非西班牙王國向海漢的正式宣戰信號。正好從美洲押運大宗貨物來到馬尼拉的艦隊很可能讓當地的行政長官產生了某種“可以搏一把”的錯覺,在缺乏事前的詳細偵察和完整作戰計劃的狀況下,匆匆組織了一次武裝突襲三亞的行動。
如果西班牙人的對手是其他國家,這種突襲就算是提前數日曝光了,對手也未必來得及調兵遣將組織起有效的防禦手段,最後很可能還是會被實力強大的西班牙艦隊強行吃掉。但偏偏這次他們選擇的對手是海漢這麼一塊硬骨頭,不僅啃不動還給倒崩了一嘴牙。
參與此次行動的美洲艦隊和馬尼拉艦隊均是損失慘重,並且有大量參戰人員被俘。只是繳獲的戰利品對於海漢來說沒有太大價值,俘獲的幾艘船均遭受了比較嚴重的損壞,如果要進行修復再留作自用,其實並不划算。而這些船上的武器也遠遠比不了海漢自家所產,除了拿去回爐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大用了。把這兩樣大件刨開,剩下的就沒什麼值錢的傢什了,總之戰利品的價值是肯定抵不上這次海漢海軍作戰的軍費開銷了。
當然了,憑藉此次戰鬥之後俘獲的大量的戰俘,海漢應該還能向馬尼拉當局敲一筆竹槓,對此施耐德已經擬定了一份初步的賠償方案,並且準備儘快着人送去馬尼拉,向西班牙人提出戰爭賠償要求。如果能夠搞定這件事,那麼把軍費開始撈回來應該就問題不大了。
不過對方吃了這麼大的虧,也未必願意再掏一筆鉅款贖回戰俘,一旦談不攏,那麼這些戰俘中的絕大部分人都只能在苦役營度過餘生了。但這種結果對海漢而言就不太理想了,所以除了索取戰爭賠償之外,顏楚傑也提到了以打促和,要做好將戰爭延續下去的準備,逼迫西班牙人主動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