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軍在本地的過往數次交手中,後金軍一般都在兵力方面佔有一定的優勢,這保障了他們在武器裝備處於明顯落後的態勢下,依然能夠對海漢軍形成威脅,讓對手無法放開手腳攻打港灣北邊這處據點。當然了,這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後金軍的騎兵部隊的確具有較強的戰鬥力,在騎術和環境適應性方面也要勝過海漢騎兵。海漢這邊騎兵編制就這麼幾百號人,對軍方來說個個寶貝得很,自然不願將他們輕易投入到需要與敵人兌子的戰場上去。
而缺乏騎兵的有效掩護,步兵和炮兵當然也不敢輕易深入內陸去面對後金騎兵,哪怕在武器性能方面佔有優勢,兵力相當的時候以步對騎也不虛,但海漢軍這種嚴重依賴後勤供給的作戰方式還是會忌憚後金騎兵包抄自己的後路。
而這次的兵力對比與過往似乎也沒什麼區別,海漢雖然來的船不少,但穆特布並不認爲對方會在旅順口打持久戰,而且自己麾下這一千多戰士下馬守城,上馬就是騎兵,在機動力方面佔有絕對的優勢。只要掌握好時機,海漢人也只能跟以前一樣,折騰一番之後無功而返。
直到下午,海漢陸軍才橫渡港灣,開始在旅順口北邊的海岸上列陣。而在海漢軍登陸期間,後金軍一直保持着極大的剋制,甚至都沒有派出人馬去對其進行騷擾。這當然也是因爲他們之前已經嘗試過半渡而擊,但被海漢艦炮教做人
“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我們登陸,野豬皮對他們那套戰術很有自信啊!”王湯姆站在甲板上用望遠鏡看過海岸上的情況之後,不無感慨地說道。視野中並未發現後金的人馬,而遠處那座原本屬於大明的城池也繼續保持着沉默,看樣子後金軍是打算跟過去一樣據守不出了。
“這些關外蠻子能有什麼戰術?還不是打明軍那套東西而已。已經花了一年時間給他們培養錯覺,現在是該敲打敲打他們了!”錢天敦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看樣子對這一戰也是相當期待了。
海漢在過去這一年中與後金軍的交手,多數時候的確並未傾盡全力,只是在通過各種方式試探敵人的兵力部署、指揮體系、戰術等方面的情況,並對自身的作戰方案不斷作出修正改進。在沒有確定要佔領這一地區之前,海漢軍方一直在對自己的作戰戰術進行掩飾,以便能在決戰中一鼓作氣打掉對手。
這樣的套路其實並不複雜,如果後金有足夠強大的情報機構,那麼要蒐集海漢在南方的各種戰例也並不困難。他們要是能多瞭解一下海漢軍以前是怎麼解決騎兵和城防的,或許會對目前的局勢有一些更深刻的認識,就不會狂妄地認爲海漢軍“不過如此”了。
特戰營的士兵們在登陸之後很快便以連爲單位完成了集結,但他們並未等待後續的騎兵和炮兵部隊全部登陸,便已經向內陸地區展開隊形,開始分頭行進了。
如果是使用舊式武器的火槍兵在敵人的騎兵部隊面前作出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在自尋死路,分散的火槍兵在機動能力極強的騎兵面前就如同活靶子一樣,明軍在戰場上的節節敗退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不僅明軍,這個時代所用使用線形陣列戰術的火槍兵部隊其實都有同樣的弱點,那就是在應對高速運動的騎兵時會面臨火力不足的困境,一旦因爲對手不停變幻行進路線或節奏造成射擊頻率混亂,就很容易被騎兵抓住機會衝破陣形。而火槍兵只要失去了陣形,其火力輸出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因此像歐洲國家在這個時代仍然有大量的部隊是由長矛兵與火槍兵混合編制,由長矛兵負責在近距離上抵禦敵軍騎兵掩護火槍兵。
但海漢正規軍的編制中已經早就取消了長矛兵的編制,基本就是靠着先進步槍帶來的穩定火力輸出來與敵人進行對抗。而特戰營目前所裝備的七連發步槍將這樣的戰術再次提升,已經基本接近了後世的陸軍班排小分隊的戰法,即便是一小隊人也能擁有威力極大的火力輸出,而小隊之間的配合更是可以形成致命的交叉火力,即便對手是騎兵,在這種火力網的圍剿之下也很難倖免。
不過這種戰術算是海漢軍中的秘密武器,此前並沒有在遼東戰場上亮過相,後金軍也不知道海漢人手中還掌握有這樣的殺手鐗。而海漢軍卻知道後金善用騎兵,並且每次與海漢交鋒時都有騎兵在側翼掠陣,只要抓到機會就將包抄過來,這也使得海漢陸軍沒辦法安心突進到中左所城下。但後金軍的戰法單一,海漢經過多次試探之後,已經基本摸清了對手的這套戰術,而且他們不像海漢還有改進的餘地,刀弓馬背就是後金軍全部的本錢了。
錢天敦針對後金軍的騎兵,制定了一套頗具風險的戰術,那就是將部隊主動拆分開來,以散兵方式向敵人控制的區域推進。當然這個“散”並非散兵遊勇或是一盤散沙的意思,而是指戰鬥陣形不再是以線形陣列爲基本,各作戰單位之間都保持一定的距離,以控制更大的範圍並形成交叉火力。
這種陣形在這個時代的戰場上當然會被視作明顯的漏洞,沒有哪國的火槍兵敢採用這樣的戰術,也沒有哪國的騎兵見識過這種套路。錢天敦知道對手肯定會上鉤,但具體能打出什麼樣的戰績,那也還是得看部下們的臨場發揮了。類似這樣的作戰方式,特戰營已經不是第一次採用,不過以前卻沒有過以此來對抗騎兵的戰鬥經歷,因此風險還是頗大。
但錢天敦對自己的部下們頗有信心,他相信在經歷過各種戰事錘鍊之後,自己帶出來的這支部隊並不會在任何敵人面前亂了陣腳,哪怕是以騎戰著稱的後金軍也是一樣。
在一線指揮特戰營的依然是營長高橋南,事實上目前由他指揮的主要是三個戰鬥連,按照計劃分兵三路向前方緩緩推進。雖然看似是以零散的陣形在行進,但實際上都是以班爲基本作戰單位,班排連營各級指揮體系也都做好了應戰的準備,只等對手現身自投羅網了。
這兩年在特戰營中立下不少功勞的孫真已經榮升排長,麾下指揮着四個班近六十人的編制。這四個班看似各自爲戰,但班與班之間的距離一直保持得非常好。如果從空中俯瞰,可以看到這四個班是以孫真親自指揮的一個班爲中心,另外三個班以一百二十度的夾角分散於外圍。這樣就可以保證敵人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襲,都能有至少三個班在第一時間與其接戰並形成火力網。三個班至少有四十支連發步槍,這火力輸出強度基本上已經等同於一個使用傳統單發火槍的連隊了,要應對百騎規模的衝陣也不在話下。
而孫真所在這個連的連長天草四郎,也是親率一個排坐鎮中心,另外三個排以同樣的方式圍繞在外,互相之間形成策應。排與排之間的火力網更加強大,如果說排級作戰單位便足以應付百騎規模的敵軍騎兵,那麼這種排與排之間的協同作戰殺傷力就至少翻了三四倍。
爲了保證三路部隊互相之間也能有所照應,錢天敦讓隨後登陸的騎兵承擔起了在三路步兵之間策應傳訊的任務。雖然這次哈魯恭帶來的騎兵僅僅只有騎兵營的一半編制,但考慮到單兵裝備所帶來的戰鬥力加成,將領們都認爲這一百多騎的戰鬥力也足以實施這次的作戰方案了。
如果這樣都還是抵不住對手的騎兵,那麼錢天敦安排的後招便是由騎兵營掩護步兵後撤,再由後方陣地上的火炮爲回撤的部隊提供掩護。當然不到萬不得已,錢天敦並不打算啓動這個備用方案,因爲這意味着特戰營會出現不小的戰損,畢竟再怎麼掩護,兩條腿也跑不過四條腿,而且後撤過程中被敵軍騎兵衝散陣形的機率也會相應大增。
這樣的作戰方案雖然具有一定的風險,但錢天敦與其他幾名將領討論之後,還是認爲這個法子大概是破敵軍騎兵並殺傷其有生力量的最有效辦法了。因爲海漢騎兵數量有限,只要對方不發動衝鋒,幾乎不可能形成剿殺後金騎兵的局面,哪怕是海漢能夠攻破所城,對方也可以見勢不妙溜之大吉,海漢靠着以步兵爲主的部隊可沒法將對方的騎兵都截下來。
也就只有錢天敦制定的這種誘敵出擊的方案,纔有可能將後金騎兵引入安排好的殺陣中進行打擊。只要能給對方造成足夠大的殺傷,眼下入冬在即,以後金這種近乎原始的武裝水平,想要再從遼東調兵遣將組織軍隊來奪這旅順口,便是已經來不及了。
海漢軍的舉動自然也落在了在城頭上觀戰的穆特布眼中,他看了許久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海漢人竟然放棄了最爲厲害的火槍陣,將步兵就這麼打散了前壓上來。這是海漢人自恃武力無雙,還是覺得後金騎兵的馬刀已經鈍了?
穆特布當下還算比較慎重,即便看到了海漢軍這種近乎愚蠢的排兵佈陣,他依然沒有急於下令讓潛伏在城外的兩支騎兵出擊。穆特布深知海漢軍戰力不弱,甚至遠強於後金的其他對手,死在旅順口的幾名前任已經用性命證實了這一點,所以他也很擔心海漢人作出這種動作是在故意引誘自己上鉤。
但他麾下各牛錄的戰將看到這樣的場面卻已經按捺不住了,紛紛主動向他請戰,想要儘快趕去城外收割一波人頭。畢竟與海漢人打了這麼多次的交道,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機會,後金戰士個個都是在馬背上長大,一看之下便已經意識到了對方“疏忽大意”所留下的巨大防守漏洞,自然不肯輕易放過這樣的機會。
穆特布猶豫了良久,眼看對方步兵已經遠離海岸線,應該也已經脫離了艦炮的射程範圍,又沒有騎兵隨行護衛,當下也覺得對方大概是這一年沒有在旅順口吃過什麼大虧,所以這次是真的有些託大了纔會使出這樣的昏招。但機會稍縱即逝,如果等對方行進到城下完成重新集結,那時候騎兵想要衝散其隊伍就太困難了。
“傳我命令,打出旗語,讓城外兩個牛錄出擊!”穆特布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這個機會還是值得搏一把。他甚至都不需要給出更細緻的指令,城外的騎兵看到這樣的態勢,自然知道該如何下手纔是。
騎兵利用自己的機動力切割步兵陣形,然後分頭殲滅,這本就是最基本的騎兵戰術之一。如今海漢軍的步兵陣形如此分散,要是還不知道該怎麼操作,那帶隊指揮作戰的牛錄額真都可以拖出去砍腦袋了。
很快從城頭上升起兩面旗幟,這分別代表了在城外潛伏着的兩支後金騎兵,看到旗幟升起的信號,就代表甲喇額真穆特布已經下達了戰鬥命令。早已經蠢蠢欲動的兩支騎兵當即便從林中現身,從側翼慢慢加速向行進中的海漢軍掩殺過去。
之所以沒有直接衝殺,這也是後金騎兵的戰鬥經驗,慢慢加速讓馬匹逐漸適應戰鬥節奏,同時也是藉此向敵軍逐漸施加壓力。如果對手看到騎兵出現之後選擇後撤,那麼追擊跑路中的對手就要比正面對抗容易得多,一旦接戰很容易就造成敵軍徹底潰敗。這樣的作戰經歷在大明軍隊身上已經得到了多次驗證,在後金騎兵的眼中,海漢軍這些步兵的心理素質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而在後金騎兵出現的幾乎同時,行進中的海漢軍已經停住了腳步,開始在軍官的指揮之下調整陣形,準備應戰正緩緩接近中的後金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