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博作爲重要知情人,他的反水將會爲海漢的偵破抓捕工作節省下大量的時間。在馬博的指認之下,混在移民中的另外三名同夥也被揪了出來。至此海漢從移民營中抓獲了身份存疑的難民八人,這些人身處包圍之中無處可逃,身上也沒有任何武器,抵抗對他們而言只是徒勞的舉動,因此抓捕過程基本沒有遭遇到太大的抵抗,很順利就把這些人全部拿下了。
不過曾曉文並未就此收兵,他的任務不僅是抓捕嫌疑人員,同時也要對移民營內完成比較徹底的清理,特別是難民們所居住的營房,更是要求士兵要一寸一寸地搜個乾淨,連被褥牀板都不能放過。這些混進移民營裡的大明情報人員可不是來混吃等死的,除了打探情報之外,伺機搞破壞,甚至是執行刺殺,也是這些人所肩負任務的一部分。
果然搜查營房的士兵很快便從這些人的鋪位搜出了數把匕首,而且制式尺寸統一,再次證明了這些人的另一重身份是來自同一個組織。而除了這些人所攜帶的匕首之外,這次搜查還着實從營房裡翻出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打火燧石,私藏的用來敲石子的小鐵錘,自制的竹片刀,甚至還找到了兩把鐮刀——天知道這東西是怎麼混過關帶進來的。
曾曉文看了這些違禁物也暗暗皺眉,看來不老實的可不止抓出來的幾個探子而已,這魚龍混雜的移民營裡,不安分的人可着實不少。很顯然馬博在治安管理方面並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纔會給這些人留下了私藏武器的機會。當然了,這點失職與他現在的罪名比起來,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了。
而馬家莊內對外來人員的清查工作雖然有些磕磕絆絆,但在陳一鑫的親自督陣之下還是不可動搖地實施了。相較於在馬博家和移民營中目標明確的抓捕行動,在馬家莊範圍內對外來人員的清查就沒有那麼容易了,分屬於不同老闆和商戶的人員並不會都像馬家莊的民衆一樣服帖,他們中有不少人甚至是山東官府某些高官指派的貿易代表,對於海漢的敬畏感也遠遠沒有本地民衆那麼強烈。對他們來說,海漢這種沒有預告的清查行動是一種很不尊重的行爲,而海漢人要求的無條件服從安排更是讓他們感到難以接受。
對於這些來自大明的商家,海漢很難再用勾結官府之類的罪名去處罰對方,因爲他們當中本來就有不少人是代表了大明官府中人的利益。而私人武裝在這裡也是得到了有限度的默許,畢竟有錢財和貴重貨物需要穿州過府,長途跋涉才能抵達目的地,如果沒有一些武師隨行,那這些商人的人身和財物安全都沒法得到有效保障。這些武裝人員只是在進入海漢佔領區之後才被限制不得公開攜帶武器招搖過市,但實際上因爲管理難度太大,海漢軍方對此管得也不是特別嚴。
對這些商家來說,他們到海漢的佔領區來做買賣,實際上都承受了比較大的風險。以當下的形勢來看,兩國雖然沒有徹底撕破臉皮,但軍事對峙是一直都存在的,嚴格的說福山縣境內可以算是敵佔區了,一旦出事,他們背後的靠山其實起不到什麼直接的作用。如果哪天海漢突然翻臉,這些商人都很有可能會血本無歸,甚至連性命安全都堪憂。所以他們對於海漢的異常動向特別敏感,今天發現海漢軍封鎖馬家莊之後,不少商人便立刻下令關門歇業,集中自己的人手,以防海漢軍有什麼不友好的舉動。
當然了,這些只能使用冷兵器的私人武裝在海漢軍面前並無多強的戰鬥力可言,就算是自保也還是得看海漢的臉色行事,也不敢跟海漢軍幹起來。只是海漢軍要求各家各戶放下武器接受檢查,對於這些人來說就有些爲難了。
“院子裡的人聽着,立刻放下武器,接受檢查!”
聽到院子外面傳來的喊話聲,院內的人都是驚恐不已。他們不是什麼探子,只是不明白爲何海漢會突然搞這種排查,如果放下武器,那可就一點自保的能力都沒了。其中一名身着錦袍的中年男子厲聲道:“外面的人聽着,餘某不管你們要抓什麼人,這院子裡都是餘某的人,不會讓你們隨便拿人!”
喊話的中年人名叫餘平,濟南府人士,豐順號商行的二掌櫃。豐順號與海漢之間的貿易是雙向流通,他們向海漢出售棉布與藥材,然後從芝罘島購入諸如玻璃製品之類的海漢工業品,販運至內陸城市出售獲利。隨着貿易規模的增大,這家商行在馬家莊租地建了一個規模頗大的商棧,並有二十來名夥計常駐在本地。餘平前兩天押貨剛到這邊,返程的時候還要帶一批貨回近岸,這還沒與海漢完成貨款結算,便遇上了海漢軍封鎖村莊抓人。
餘平是第一次來馬家莊,雖然他事前就知道跟海漢人打交道會有一定的風險,但可觀的經濟收益還是驅使着他來到了這裡。按照雙方先前所談好的貿易內容,他這趟能夠爲豐順號帶回至少三萬兩白銀的收益,並且個人從中所能獲得的直接收益也不是小數目。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回到濟南城,那他在城南看中的那套大宅子便可以順順當當地買下來了,餘下的錢甚至還能再買幾個清純可人的小丫頭。
如果一切順利,明天早上就能完成裝貨踏上返程。餘平唯恐有失,最近兩天都是親自在貨場盯着力工們將那些易碎的玻璃器裝上大車。眼看快到中午,餘平回到商棧吃了個午飯,結果海漢軍就突然出動把莊內莊外所有大路小路都給封了。
餘平與海漢人打交道的經驗不多,下意識地以爲對方這是要連錢帶貨一起吞掉,趕緊召集人手,分發了一些刀槍棍棒,打算要作一番抵抗。雖然海漢軍已經聲明此舉是在捉拿幾名逃犯,但神經高度緊張的餘平並不相信這種說辭,儘管幾名常駐此地的員工都勸他冷靜一些,不要與院外的海漢軍硬扛,但餘平依然不肯下令開門接受海漢軍的清查。不過他也沒完全失去理智,倒是選了一個很義氣的理由來拒絕院外的海漢軍。
而外面執行任務的海漢軍看到這樣的情形,自然會認爲這家商棧裡有見不得光的貓膩,當下一邊將商棧團團圍住,一邊派人通知上級軍官。
就在院外的軍官失去耐心,放棄勸說手段準備組織強攻的時候,陳一鑫終於到了。對於豐順號的情況,他要比基層軍官清楚得多,這個商行是海漢在濟南府貿易規模最大的合作伙伴,其背後靠山是山東布政使司衙門,而且據說再往上在朝堂裡也有保護傘,背景可謂硬到不行。像這樣“有實力”的貿易伙伴,海漢一向都十分重視,說的直白一點,就算大明官府通過豐順號玩一些小把戲,陳一鑫也不會讓這種事情影響到雙方合作的大局。
所以陳一鑫趕到現場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叫停了正準備撞門部下,然後拿過鐵皮喇叭向院子裡喊話:“我是陳一鑫,請餘掌櫃聽好,我們的行動並不針對豐順號,只是需要確認我們要抓捕的犯人沒有躲在商棧裡。請餘掌櫃配合,我會保證你和你的下屬的人身安全。”
餘平在院裡大聲道:“陳將軍,你帶這麼多兵把我商棧團團圍住,讓我如何信得過你?”
陳一鑫道:“我相信豐順號的清白,也尊重餘掌櫃的身份,所以纔沒有下令採取強硬手段,但如果餘掌櫃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我們的善意,那我就不能不懷疑自己的判斷是否出錯了。”
餘平沉默半晌才又開口道:“陳將軍,你這樣做可能會破壞我們之間的合作關係。”
陳一鑫道:“餘掌櫃,只要有足夠大的利益,海漢與豐順號之間的合作關係就不會終止。這不是以你我意志爲轉移的小事,即便豐順號沒有你,或者本地換作其他人來執政,我們雙方的合作也還是會繼續進行下去。放棄對抗吧,你應該明白,在賺錢這件事情上,我們其實是一頭的。”
不得不說陳一鑫將雙方關係直接挑明對餘平產生了極大的震動,經濟利益的確纔是雙方關係的根基,而海漢似乎沒有破壞這種關係的理由。即便是真要翻臉,陳一鑫也沒必要在外面這樣勸解自己,畢竟只要他一聲令下,外面的海漢兵立刻便可以攻入這處商棧。至於院子裡這些人手,其實餘平也知道這僅僅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真要幹起來怎麼可能敵得過外面荷槍實彈的海漢兵,越是抵抗只會死得越快。情緒冷靜下來之後,他自然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把傢伙都收起來,開門吧!”餘平的聲音終於低了下來,擺擺手示意手下放棄抵抗。
衆人聽到這個命令都是長出了一口氣,他們可不想因爲掌櫃一個人發瘋就全跟着陪葬,如今能主動放棄與海漢軍對峙,自然是最爲明智的決定。
很快商棧大門便打開了,餘平站在門邊微微躬身,迎接陳一鑫的到來。陳一鑫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我們的合作不應該只侷限在貿易上,對於想破壞我們之間合作關係的人,我們也應該聯手應對。”
餘平擡起頭來,有些不解地問道:“陳將軍是指誰?”
“一些不願讓大明與海漢保持和平的人。”陳一鑫壓低了聲音道:“可能是錦衣衛,也可能是東廠或者山東都司,我們已經抓到了一批人。我希望你與這些人之間沒有瓜葛。”
“沒有沒有,完全沒有!在下只是一介商人,並不會參與到這些犯忌諱的事情裡去。”餘平趕緊爲自己辯白道:“若是兩國交戰,貿易必然中斷,那對在下可沒有半點好處!”
陳一鑫盯着餘平的眼睛,似乎要從他的眼神中看出這番話是否可信。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陳一鑫終於露出了笑意:“餘掌櫃當然不會做這種不理智的事情,我剛纔也說了,我們有共同的利益,所以我相信你!”
對於大明的普通人來說,錦衣衛和東廠這些特權機關依然是談虎色變的存在,陳一鑫確認自己報出這些料的時候,餘平眼裡的震驚並不是裝出來的。當然了,餘平乾淨並不表示豐順號也是乾淨的,陳一鑫知道這些情報人員無孔不入,有可能會扮作各種身份潛入佔領區,而餘平也未必對他手下的每個人都知根知底,所以仔細的盤查仍是很有必要的措施。
解決了豐順號這裡的麻煩之後,陳一鑫又匆匆趕往另外一處。類似這段對峙局面,今天可並不止豐順號這一處。而這種狀況往往就只能由他親自出面,說話表態纔能有足夠的份量得到對方的信任。
而與此同時,對俘獲人員的拷問也立刻在馬博家和移民營同時展開。海漢軍對於馬家莊的封鎖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要在封鎖解除之前抓捕漏網之魚,就必須要撬開這些人的嘴才行。
第一個選擇服軟招供的馬博所能提供的信息卻極爲有限,他所接觸到的大明探子就只有已經落網的這些人,基本沒法指望他能牽出更多的人了。
按照馬博自己的供述,他的任務便是安排大明探子進入移民營,然後過段時間找機會將人塞到移民營外各種急需勞動力的工地上,讓探子們能夠接觸到本地的方方面面。等消息收集得差不多了,便安排他們以各種方式離開移民營,再換一些新面孔進來。這也是他爲何會答應了劉尚調人的要求,反正都要設法安排這些人出去,劉尚的要求正好省了不少事,只不過到目前爲止,馬博都還未將劉尚要人與今天這些人突然被捕這兩件事聯繫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