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尚在三亞時曾有幸目睹過海漢海軍是如何在三亞以南的海面上打敗了來犯的西班牙艦隊,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但當時的壯闊場面卻一直深深地印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如今又來到了即將開打的另一處戰場,劉尚很想找個理由留下來,看看海漢究竟是如何收拾一直讓大明頭疼不已的後金武裝。
在遼東的這幫將領裡邊,他也就只跟陳一鑫稍微有那麼一丁點的熟悉,所以如果想要留在遼東看熱鬧,劉尚認爲自己最好就是從陳一鑫這邊下手,看看是不是能弄個臨時的軍中書記官之類的身份留下來。
劉尚還在醞釀措辭的時候,倒是陳一鑫先開口了:“還得辛苦你一段時間,要等這邊的行動結束之後才能回山東。”
劉尚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了一句:“這是爲何?”
陳一鑫解釋道:“保密需要,避免春季攻勢走漏風聲。”
海漢目前在旅順大張旗鼓地屯兵屯糧,並沒有遮遮掩掩的進行,但北邊金州地區駐紮的後金軍卻未必能及時收到風聲發現海漢的動作,自然也很難提前做出什麼有效的應對安排。
後金爲數不多的海上武裝早就在去年海漢海軍的反覆清剿中損失殆盡,剩下極少數幸運逃過追殺的武裝帆船都縮回到北方內河河道中隱藏起來,根本不敢再輕易出海活動。而入冬前海軍在大連灣發動那波佯攻之後,更是將大連灣附近海岸大大小小的船全都剿了個乾淨,如今那邊連漁船都看不到了,後金軍就算想裝扮成漁民到旅順附近偵察也很難進行。
當初後金將旅順地區的漢人原住民擄得乾乾淨淨,試圖以此讓海漢難以在遼東這邊立足,看似起到了堅壁清野的效果,但實際上海漢佔領當地之後,弊端也就慢慢顯現出來。最直接的效果,便是後金根本沒法再安插探子到海漢佔領區執行偵察任務了,任何外人出現在旅順地區都十分顯眼,想不引起注意都難。
金州地峽以南爲數不多的民衆,在最近這一個多月裡已經全都被海漢用船送去了南方安置。後金前前後後又派了不少爲其效力的漢人到旅順這邊,試圖以難民的身份取得海漢庇護之後潛伏下來,但海漢根本就不給這些人留下發揮的機會。軍方寧可多花費些工夫從皮島和山東遷入移民,也不願冒風險讓這些據說是北邊逃出來的漢人留在旅順定居。
不管從北邊過來了多少人統統打包送走,後金的這種手段就如同肉包子打狗一般有去無回。因此雖然海漢最近一直在源源不斷地向旅順輸送人員和物資,但對於後金來說,旅順地區卻已是籠罩着重重迷霧的一處所在,他們不知道海漢在旅順究竟進行着什麼勾當,只能下意識地增加駐守金州地峽的兵力,以預防開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迎來的下一輪攻擊。
而海漢除了在遼東這邊展開情報屏蔽措施之外,在山東也有類似的手段。海漢大軍在芝罘島只逗留了一週左右,除了極少數消息靈通的外部人員或多或少地猜到了海漢調集大軍的目的,春季攻勢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都仍是一個秘密。就算是佔領區內的歸化民,也還是有很多人並不知道這支大軍的去向究竟是何處。
劉尚當然是知情人之一,而且親眼目睹了海漢是如何在冬季向旅順地區輸送人員和物資的全過程,也正因爲如此,陳一鑫不會放他現在離開旅順回山東去,因爲他回去之後說不定就會把所知的情況泄露出去。這與忠誠和信任無關,而是保密制度使然,即便劉尚所在的位子上換作其他人,也同樣會是如此安排。
不過這對劉尚來說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本來就想找理由留在遼東這邊觀戰,陳一鑫這個安排也正好合了他的心意,連忙躬身應下,口稱必當遵從安排,盡心竭力云云。
在部隊不斷抵達旅順的同時,指揮部開始向預定交戰地區增派兵力,以求在春季攻勢開始之前,先在前線將營寨設立起來。不然到時候這麼幾千人在前線作戰,還得從旅順一點一點地把家當搬過去,那就太耽誤事了。
擔負這個任務的自然又是陸軍的王牌部隊特戰營,不過這次特戰營的調動並沒有通過陸路進行,因爲那片綿延數十里的山區對於大批人員物資的輸送任務實在不夠友好,爲效率着想,指揮部還是安排了海軍出動艦船將他們運至前線。
十餘艘運兵船在距離金州地峽十餘里的一處河口靠岸,高橋南率先從船頭跳到了河岸的沙地上。此時近岸處早已結冰,地面凍得緊實無比,高橋南矮壯的身板落下來踩得啪地一聲脆響,卻是腳上的皮靴踏碎了地表的一層冰。
這裡原本有一條叫做沙河的小河,不過船是沒辦法在這個時節駛入沙河上游,所以只能在入海口處放下特戰營的人馬了。在確認目力所及的附近區域都沒有後金軍的活動蹤跡後,從另一條運兵船上下來的幾匹戰馬已經裝好了鞍轡,騎兵們翻身上馬分頭往北行去。他們要確定在登陸點至金州地峽這段區域內的安全狀況,同時要找到一條前往金州地峽的合適行軍路線,以便於後續大部隊的行進。
雖然這裡離金州地峽還比較遠,但指揮部打算在這裡設置一個物資營地,屆時對前線進行補給也會更爲便捷。所以這次同特戰營一起行動的除了騎兵營的偵察兵之外,還有一個工兵連和二百多民伕。他們將負責在這裡修建一座簡易營地,而特戰營的任務便是在此期間對其進行保護,並且在周邊地區建立起一個安全地帶。
離上次摩根帶隊伏擊後金巡邏隊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天,特戰營在前些天完成對金州地峽以南平原地區的偵察之後,便又將防線收縮至山區,因此也不確定後金是否已經恢復了對這片地區的巡邏,自然是要小心從事。當然假如對方的巡邏隊誤打誤撞摸到這裡來,那高橋南倒也不介意在大戰之前先收割一些人頭熱熱身。
關於此地的狀況,高橋南在之前的偵察行動中便已經摸清,他輕車熟路地派出了一支小隊前往西北方向的一處小山上擔任警戒。儘管那小山的最高處也不過海拔一百多米,但在這片平原上已經擁有極好的視野,白天能見度最好的時候至少能監控方圓十里的範圍,這已經足以讓營地這邊作好應戰準備了。
工兵和民伕將各種建築工具和材料從船上轉移到岸上,他們必須在兩三天的時間內在這裡建起一座可以容納至少五百人入駐,以及存放數百噸物資的營區。當然了,這還得包括木製寨牆、鐵絲網、鹿砦、陷馬坑等最基礎的防禦設施在內。這個工程量着實不算小,所以從現在開始的每分每秒他們都得抓緊才行。
但這個營地建成之後,特戰營並不會在此駐守太長時間,開戰之前他們就將會去到更靠近金州地峽的區域,在那裡與其他陸軍部隊會合,然後充當陸上正面攻勢的主力。
高橋南確信開戰之後,敵軍便不可能再南下到這個地方突襲這處營地,因此他命令工兵們只在營地外部署一次性的防禦工事,而且只以北面爲主,以此來節省工程所需的時間。至於臨海的南面,高橋南更是毫不擔心,如果後金還能有戰船跑到這裡來,那怕是來了就回不去了。
傍晚的時候,散出去偵察的騎兵們回來了,他們帶回來的消息說不上好,但似乎也不是太遭。騎兵們在距離這處營地大約十五里左右的地方遇到了一支後金巡邏隊,並且雙方發生了小規模的交戰。
騎兵們很明智地沒有與對方拉近交戰距離,而是在百米開外通過齊射干翻了幾人,然後果斷便往南撤了,而對方或是懾於步槍的威力,也沒有進行追擊。
這次交手之後有兩件事可以確定,一是後金軍已經恢復到了上次被摩根偷襲之前的巡邏範圍,二是後金軍吸取了之前的教訓,如今的巡邏隊竟然擴編到了四五十人的規模,其中有大約三分之一是騎兵。雖然這樣的隊伍如果撞到在野外埋伏的摩根小隊依然會很難受,但至少今天外出偵察的海漢騎兵在面對他們的時候不敢戀戰,佔了便宜之後便果斷退出了戰鬥。
高橋南在地圖上標註了戰鬥地點,然後下令加強夜間的戒備。雖然對方並沒有跟着自家騎兵一路追過來,但高橋南知道後金軍中有不少人都是獵戶出身,這些人善於野外追蹤,說不定跟着馬蹄印,甚至是聞着味就能找到這邊來。高橋南並不畏懼對方的實力,但他也不會大意到讓對方有機可趁。
果然正如他所擔心的那樣,入夜之後居然真有後金兵摸摸索索地找到了這邊來,只是對方發現了挑燈施工的海漢營地之後也沒敢冒然靠近,遠遠地看了一陣之後便主動離開了,讓高橋南提前佈置的一些手段也未能派上用場。
天色亮起之後,高橋南藉助望遠鏡,確認了在一里之外的某處樹林邊緣還有好幾騎後金兵逗留不去,看樣子要將對方逐出這片區域要費一番工夫才行了。這次高橋南率領的部隊中沒有狙擊兵的存在,否則倒是可以嘗試在遠距離上解決這些煩人的探子。
出於安全考慮,他也不能將手下有限的騎兵派出去跟對方硬拼,畢竟己方騎兵培養不易,可沒法像後金那樣隨隨便便就拉出上千的騎兵來拼殺。
“忍一時風平浪靜。”高橋南在這種狀況下也只能用錢天敦的教誨來安撫自己的心情。他雖然好戰,但也知道此時還沒到動手的時候,就算後金發現了己方的動向,現在要再做調整,甚至是調兵來攻打這裡,卻多半是來不及了。
轉眼又是兩天過去,這處營地已經初具規模,而在遠處監視的後金騎兵也由最初的兩三騎增加到了十倍左右,只是這點兵馬想要衝擊海漢營地仍然不夠,所以這些後金騎兵依然是保持着觀望狀態,沒有嘗試再進一步縮短與海漢營地之間的距離。但高橋南可以確定,他們應該已經派人回金州報信去了。
高橋南看了看天色,很滿意地點了點頭。最近遼東半島已經沒有再下雪了,營地附近沙河河口的冰封也有解凍的跡象,這表明氣溫已經開始在回暖,嚴冬正在遠去,而海漢籌備已久的春季攻勢即將迎來最好的時機。
三月二日,來自皮島的一千餘名明軍抵達了高橋南所在的這處營地,接下來這裡的防務便將由他們接手。雖然春季攻勢對外是打着皮島明軍的旗號來實施,但實際上皮島派出的部隊主要還是擔任後勤輜重、護衛營地之類的任務,只有沈志祥和他的兩百家丁親兵纔會真正去到一線,參與到春季攻勢之中。
沈志祥早先便已經到了旅順,參加戰前的各種準備工作,這個時候才與自己麾下的部隊在前線會合。皮島參戰部隊的物資、糧草,甚至是軍餉,基本上都是由海漢提供,所以這支部隊與其說是協從軍,倒不如說是僱傭軍更爲恰當。當然海漢出錢僱傭這支軍隊的目的並不是指望他們在戰場上有什麼超常發揮,只是要借他們的名頭行事而已,這一點雙方都是心照不宣。
所以沈志祥到了前線之後,在高橋南面前也表現得很是恭謙,主動指揮自己的部隊參與到擴建營地的工程之中。此外皮島還派出了二十多條船到這邊參戰,當然這些船的到來也不是要在關公面前耍大刀,僅僅只是承擔旅順港與前線之間的運輸任務而已,真正的對海對陸作戰環節都是由海漢艦隊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