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雙方投入戰場的兵力相差數倍,但作爲指揮官的錢天敦倒也不會因此而慌亂,比這兵力懸殊大得多的戰鬥,以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海漢自成軍以來便走精兵路線,所有的戰略戰術都是圍繞以少勝多的思想來制定,在戰場上兵力不如敵人已經算是常態,不管是軍官還是普通士兵,都早已對此習以爲常了。
不過昨日後金軍與繞到防線後方登陸的海軍陸戰隊一役的情況,已經由電臺傳至錢天敦這邊,幾名高級將領都看過了王湯姆的戰鬥簡報,也大致瞭解到鎮守要塞防線這後金將領揚古利的一些指揮風格。在這種級別的戰場交鋒中依然使用傾巢而出的戰術,也足見其果斷決絕,不給敵我雙方留下餘地的狠辣心態了。
海軍陸戰隊和特戰營雖然武器裝備都差不多,但戰術風格截然不同,戰鬥經驗更是相差懸殊,加之特戰營的兵力也更爲充足,後金軍想用對付陸戰隊的那套野蠻衝擊戰術來攻打由特戰營守衛的陣地,那怕是要踢中鐵板了。
看到對方的騎兵開始提速之後,陳一鑫便果斷下達了開炮的命令。雖然兩軍距離尚遠,這個時候開炮所能造成的傷害有限,但對方既然已經擺出了要決一死戰的態度,海漢軍也不用擔心開上幾炮就把這幫傢伙給嚇跑了。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因爲千里迢迢從南方運來這四門新式火炮,在戰場上的使用強度顯然還沒有達到軍方的預期值,此時不拿出來炮轟敵軍還更待何時。這幾門炮裝填快,威力大,被分別部署在陣地的東西兩個方向上,正好用來對付此時試圖合圍的後金騎兵。
隨着炮聲響起,後金的騎兵隊伍中應聲出現了一條血肉模糊的通道,擋在炮彈行進路線上的一切東西都在一瞬間被撕成了碎片,而在其附近的人甚至都沒來得及對其作出任何反應。不管是盔甲還是盾牌,任何的單兵防禦手段在這種絕對力量面前都只是形同虛設,結果便是連同它們所保護的軀體一併變成碎片。
這樣的射擊,單發炮彈的傷害雖然有限,但其所造成的衝擊力可不是鬧着玩的,當活生生的人和戰馬在眼前突然爆裂成血漿與碎肉,即便是久經沙場的戰士也不可能保持平靜的情緒。甚至有騎兵看到這樣的景象,嚇得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不過後金軍的整體推進速度並未因爲炮擊而變得遲緩,這些作戰經驗豐富的騎兵明白只有儘快縮短交戰距離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且就算想要臨陣脫逃,後面跟着的督戰隊可不是鬧着玩的。戰前揚古利便下了死命令,誰敢畏戰不前甚至是轉身往回逃的,督戰隊見一個殺一個,絕不容情。
海漢的炮火再怎麼猛烈,這麼幾千人總不是開幾炮就能轟完的,雖然不知道炮彈是不是會在下一秒就打到自己身上,但所有騎兵仍是奮力催馬向前,期望儘快衝到近處之後廢掉這些該死的火炮。
但當他們真正越來越接近海漢陣地的時候,卻發現陣地上的炮火變得更爲猛烈了,先前一直沒有開火的數門火炮終於發出了怒吼,而從這些炮管中射出的就全是射程有限但殺傷面積更大的葡萄彈了,一發便能掃倒一片。
而此時士兵們的步槍也終於可以派上了用場,後金騎兵進入到他們的有效射程之後,密集的火力對其造成的殺傷力甚至絲毫不亞於火炮發射的葡萄彈。衝到百米距離上的後金騎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成了地面的屍首,人與戰馬受傷留出的鮮血很快就染紅了大片的地面,讓其變得泥濘不堪。
在這種時候,海漢軍中也再沒有節約彈藥一說,不管是炮兵還是步兵,都在以最快的速度發射自己所掌控的武器。而陣地外衝過來的後金騎兵密密麻麻,幾乎不用進行太多的瞄準,便能隨機擊中某個倒黴的目標。
而將陣地設置在城牆上的狙擊小隊,則是亂中取靜,不急不慢地瞄準了後金軍陣中那些負責指揮作戰的基層軍官,一個一個地進行點殺。雖然殺人速度比不了下面的同僚,但效果卻是顯而易見,每殺死一名軍官,便能在局部造成一定程度的混亂,讓後金的騎兵衝鋒難以保持整齊的節奏。而這種混亂逐漸積少成多之後,在戰場上對後金軍攻勢所造成的影響就十分明顯了。
在後方觀察戰場走勢的揚古利很快也注意到了騎兵在衝鋒過程中,陣形就逐漸出現了陣形混亂。他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照理說手下這些騎兵衝鋒打仗就如吃飯走路一般尋常,絕不會在這麼簡單的操作中犯錯誤纔對。但在這種環境下,他也沒法及時對衝鋒中的騎兵再作出任何的指示,只能任由其自行調整了。
或許便是由於這種超出揚古利預計的混亂,讓衝鋒的後金騎兵沒能再像昨天那樣迅速接近海漢陣地。在距離防線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成爲了一道生死線,僥倖衝過這個距離的騎兵幾乎都立即在下一刻中槍,然後從馬背上栽下來。騎兵們甚至連陣地外圍鐵絲網的邊都沒摸到,就在這道封鎖線上折戟沉沙了。這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般,雖然一直都有悍不畏死的騎兵繼續往裡衝,但除了不停被其吞噬性命之外,卻絲毫沒有見到能將這黑洞填滿的徵兆。
摩根以極爲穩定的速度上膛、瞄準、擊發,每擊中一個目標之後便會口中報數,由他身邊的親衛記錄下戰績。他在城牆上所處的位置已是後金獵弓的射程之外,根本無需擔心人身安全問題,可以將全部精神集中在射殺目標上。類似這樣暢快淋漓的射擊,他已經很久沒有在戰場上體會過了,前次率領狙擊小隊在這附近執行偵察任務的時候,他的狀態也還遠不及現在這種幾乎彈無虛發的程度。
雖然這場戰鬥纔剛剛打響不久,但摩根心中已經生出了一種預感,他將會在這場戰鬥中刷新自己的殺敵數目記錄,而創造這個記錄的時間要追述到多年前的安南內戰時期了。那時候在安南作戰所使用的還是如今已經半封存的那支CheyTacM200狙擊步槍,精準度和殺傷力自然遠勝目前手上這支相對比較原始的步槍,但他能感覺到自己今天的狀態特別出色,甚至隱隱已經找到了一種十分省力省心的射擊節奏感,這樣的感受在他過去的從軍生涯中也是不多見的。
在第一波兩個千人騎兵隊幾乎要消耗殆盡的時候,才終於有數騎突破了死亡線,快速衝向海漢陣地。只可惜在前面阻攔他們的除了可怕的槍炮之外,還有地面上難纏的防禦工事。
海漢在戰場上多數時候都是以少打多,加之騎兵編制聊勝於無,所以在陣地防禦方面下的工夫就比較多了,像是鹿砦、拒馬、鐵絲網、壕溝、陷馬坑、絆馬索,甚至是地雷這樣的殺傷性武器,在這處陣地外都有不同程度的部署。雖然因爲時間倉促,這些防禦工事的完成狀況還不甚理想,但只要能夠阻上衝鋒的後金騎兵那麼幾秒,防線上騰出手的步兵自然便會優先集火這些已經衝到近處的目標。
從戰場外圍來看,後金數千人似乎已經將這小小的陣地圍了個水泄不通,攻克此地僅僅只是時間問題。但如果看得仔細一些,就會發現海漢陣地外的包圍圈實際上離陣地邊沿尚有一段距離。雖然僅相隔數米之遙,但這對攻方來說卻如同天塹一般難以跨越。而在接近海漢陣地的過程中,後金在極短的一段時間內便已經付出了千人傷亡的代價。
不過此時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佔據有利地形和戰場主動的海漢自然不會退卻,只要彈藥充足,就算外面圍上幾萬敵軍也不會讓他們感到畏懼。而後金雖有退路,但卻已是退無可退的處境,下了決心要跟海漢拼個魚死網破,雖然損失慘重但也仍要堅持戰鬥下去。畢竟這個時候要是撤了,前面死這麼多人可就真是白死了。
後金軍中的牛皮打鼓依然不斷擂響,鼓勵士兵們向海漢陣地發動決死衝鋒。緊隨騎兵而來的後金步兵也終於進入到了可以發動攻擊的地帶,弓箭手們紛紛拉弓搭箭,從騎兵的後面用拋射的手段向海漢陣地上發射箭矢。
而海漢對於這樣的進攻手段也並非毫無防範,事實上就在戰鬥進行的過程中,工兵和民夫都還在陣地內不斷地搭建防止箭矢從天而降的木質頂棚。這些頂棚都是預製件,只要在地面立好支撐杆,搭起來倒是很方便。只是海漢攻破此地後用來構築陣地的時間實在太短,所以這種特殊的防禦工事在後金反撲時並未搭建完畢。
也正因爲如此,後金的這一波攻勢立刻便收到了效果,海漢陣地中當即便有數人被這些冷箭射中。對此海漢也沒有更好的應付手段,只能一邊加緊搭建防禦工事的速度,一邊讓醫療兵迅速收治傷員,用擔架將他們擡出去。而錢天敦也在後方調派部隊,讓陣地以南的後備部隊迅速進入陣地頂替傷兵留下的空位。
由於後金弓箭手暫時躲避在騎兵部隊的後方,海漢的攻擊手段也難以直接傷及到他們,對於這一波攻勢就只能硬頂了。不過對於已經大量聚集到海漢陣地前的後金部隊,除了炮火之外,海漢也祭出了另一種能起到大面積殺傷效果的武器——手雷。
爲了能發揮這種武器的最大作用,軍方還專門培訓了一批擲彈兵,這大概要比西方同行們將擲彈兵列爲正式兵種的時間早了約莫半個世紀。雖然這種站成一排投擲手雷的戰術看起來有點滑稽,但這在近戰時無疑對發射頻率有限的火炮是一個極好的補充,成排擲出的手雷在密密麻麻的敵軍中同時爆炸的效果,也並不亞於火炮發射的葡萄彈。而且手雷炸傷的對象往往不會立刻斷氣而死,倒在地上慘呼的同伴也能有效地削弱其整體的戰鬥力。
隨着哨聲的響起,二十餘枚手雷騰空飛出,砸向後金軍的隊伍中。而後金對於這些自天上飛來的鐵疙瘩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認識,只是將其當作了某種冷兵器式的攻擊手段而已。然而僅僅間隔了片刻,人羣中爆炸聲接連響起,頓時慘叫連連。有數匹戰馬被炸傷之後失去控制,返身便向後方的步兵隊伍踩踏而去,頓時又造成了不小的混亂。
這次海漢兵工給遼東部隊準備了一千二百枚手雷,其中的大部分都被錢天敦部署到了這處陣地上,而眼下這種形勢可容不得什麼節約的想法了,自然是有什麼厲害武器都要趕緊用出來。多幹掉一個敵人,或許自己這邊就能少受傷一個人。於是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手雷像是不要錢一般向後金軍中扔去,爆炸聲不斷在人羣中響起。那些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的士兵倒還好,麻煩的是那些戰馬,一旦被傷到就會下意識地亂跑亂跳,背上的騎手也很難將其控制住,立刻就會在其周圍製造出一片混亂。
隨着戰鬥的持續,揚古利的心也在一點一點地變涼。他發現這處海漢陣地並不像昨天攻打那處灘頭陣地一樣好對付,從頭到尾都是由對方在把控着戰鬥的節奏,並且不斷以大殺傷力的武器消耗着己方的兵力。而目前攻至陣前的後金軍所能做的,僅僅只是用弓箭向海漢陣地上發出漫無目的的拋射而已,就目前看來並未能有效地縮減對方的戰鬥力。而以目前這種節奏打下去,只怕沒等把對方陣地裡的人全射死,自己這邊的部隊倒是要全部折在槍炮射擊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