賺錢這種事,下到販夫走卒,上至朝廷命官,誰都不會覺得多賺一點有什麼不好的。特別是當大筆錢財能夠自動流入自己的口袋,而且這來源還是合法的,能夠抵抗這種誘惑的人就更少了。想當年通判王元也曾是一腔熱血要做大明鐵面判官的有志青年,但在社會現實的打磨之下,棱角也在做官的過程中慢慢消失了。
如今王元跟海漢合作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銀子源源不斷地通過各種渠道進到他的名下,而且由他直接或間接經營的產業規模也越來越大了。這種商業經營上的成就感與做官有所不同,在王元看來做官這條路終究是有上限的,背景、實力、機遇缺一不可,像他到了目前的職位想再往上走就十分困難了,哪怕有海漢在背後撐腰加持,他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夠得着更高一級的位子。
但經商就不一樣了,只要操作得當,經營規模可以不斷擴展下去,事業範圍甚至都不會受到國界的限制,這對在官場上混了半輩子的王元來說實在是一種新奇的體驗,甚至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刺激。王元如果現在辭官不幹了,他從與海漢人交往中所學習到的商業經驗,也足以讓他成爲一位成功的商人了。
石迪文想通過他去把浙江布政使王畿拖下水,這在王元看來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如果海漢人遲遲沒有這個動作,王元反而會覺得不合情理。石迪文以前不止一次跟他提過,海漢肯定不會公然入侵大明,但在必要的時候會設法籠絡地方高官,以便保證海漢在大明境內的各種產業和收益能夠穩定安全。
以王元的職位,自然已經算得上是地方高官了,擱在穿越者原來生活的時代,就相當於是分管某些領域具體工作的常務副市長。在杭州境內,王元還是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就算是知府何冠之,也不敢輕易招惹他。不過對於海漢來說,僅僅只是控制州府一級的官員還並不足以實現長遠的規劃,各省主管行政事務的布政使自然便成爲了首選目標。
浙江布政使王畿能通過王元這條人脈搭上線,石迪文自然是不會放過,不管最終能不能跟王畿談成合作,但至少要朝着這個方向去努力。實在不行也要留個口子在這邊,之後再讓施耐德或者寧崎這種擅長談判的執委跑一趟浙江,親自跟王畿接觸。
當然在此之前,石迪文也特地發電報回三亞,向執委會申請談判所需的各種特殊條件。要收買省級高官,總得要拿出些能夠打動對方的好處才行。而執委會在這方面也給予了石迪文比較大權限,經濟方面幾乎不設上限,只要石迪文覺得值就行。除非對方提出的條件涉及到海漢今後的政治立場,其他的條件基本上都可由石迪文一言而決。
從執委會討到了足夠大的權限,石迪文這纔來到杭州,讓王元替自己安排與布政使王畿的會晤。王元辦事效率倒也頗爲不錯,石迪文在杭州只等了一天時間,便已經有了迴音,王畿答應在杭州城以北的天目山山腳下一處宅院與石迪文見面。
這個會面地點是由王畿主動提出的,石迪文細細一品,覺得此人果然是有些門道。首先對方不願在杭州城內以官方身份會面,而是安排在城外某處私人地方,就說明了王畿謀慮頗深,不管海漢這邊要談合作談條件,那也都是私人性質,王畿所說的任何話也不代表大明官方。其次這地方安排在城北,遠離海漢相對更容易控制的錢塘江沿岸,未嘗不是沒有對石迪文的防備之心。若是有什麼突發狀況,參與談判的海漢人必須要繞過半個杭州城,才能重新回到他們熟悉的水上,這樣王畿就給自己留出了充分的反應時間。
不過石迪文倒也不擔心王畿會跟自己玩什麼花樣,大明與海漢建交的消息,王畿這個層級的官員肯定已經收到風聲了,在這個節骨眼上跟海漢發生衝突,也沒法跟朝廷作出交代。所以石迪文很爽快便答應了王畿提出的條件,兩天後在對方指定的地方會面。
海漢這邊需要爲這次會面做的工作其實也不少,安全部的外勤小組專門來回走了兩趟,確定往返該地點的路線,以及萬一途中發生狀況,要如何護送石迪文安全撤離的緊急路線。此外其他部門也都要提前做好應付突發狀況的準備,特別是石迪文離開舟山之後,相關的工作幾乎都下放到歸化籍官員的頭上,到時候萬一聯繫不上身在杭州的石迪文,各部門也還是得照常運作下去才行。
石迪文只有兩天時間來安排這些事情,而且他現在在杭州回不去,工作上的大部分事情就只能隔空安排。好在他從舟山出發之前便已經提前安排好了大部分的工作,如今只需要再進行細微的調整就行了。在這期間他甚至還抽空見了幾批與海漢有貿易往來的本地商人,談定了幾筆交易量較大的買賣。
石迪文在錢塘江畔的海漢商棧裡不慌不忙地會見本地商人,這些情況自然有人回報到王畿那裡。對於石迪文表現出來的淡定,王畿倒也稍稍放鬆了一些,他認爲海漢人約見自己或許是跟建交一事有關,要重新覈定浙江這邊的通商事宜,但既然對方表現得沒有那麼急切,說兩天後就答應了兩天後再會面,那王畿也樂得多一點時間來爲這次的會晤做準備。
兩天之後,從錢塘江畔的商棧中駛出一列車馬,一共有三輛馬車和二十多名騎手。而杭州官府派到這邊以保護爲名駐紮在商棧附近的兩百餘名明軍,已經在事前就接到了命令,沒有再跟着走了。這也是石迪文提出的要求,他認爲在治安良好的杭州城附近並沒有必要動用這種陣仗爲自己護駕,有自己的貼身衛隊就已經足夠了。
當然石迪文還有沒說出來的潛臺詞,他其實是認爲杭州官府派來的這些明軍除了礙事之外別無用處,要論戰鬥力肯定也不及自己帶在身邊的這支警衛排。沒了這些明軍跟着,隊伍反而能更加自如地行動。
這支隊伍沒有選擇穿城而過,而是很低調地選了一條從城東繞行過去的路線。這也是安全部外勤組的建議,因爲城內人口衆多,環境複雜,護衛人員很難有效布控。倒不如直接從城外繞行,地形開闊,也不易被人暗中設伏。雖然路線繞了一點,但相對更加安全可靠。
儘管安排這條城外路線的目的是爲了低調出行,但實際上這支隊伍走在外面着實打眼,畢竟官道上也很難看到有這麼多騎士護着馬車車隊前進的場面。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官道上的行人車馬見到這支隊伍如此陣勢,紛紛主動避讓,唯恐衝撞了什麼大人物。
天目山這個名稱的來歷是與其地形地貌有關,《元和郡縣誌》記載:“有兩峰,峰頂各一池,左右相稱,名曰天目。”而這個地方因爲地理環境的原因,其年均氣溫也常期穩定在十四五度的水平上,可謂冬暖夏涼。
像這樣的名山,自然少不了儒、道、佛諸教留下的歷史文化遺產。山中有寺院庵堂五十餘座,僧侶上千人。西漢道教大宗張道陵便是在這裡修道,道教宗師葛洪曾在這裡煉丹,東漢《洞淵集》更是將天目山稱爲“三十四洞天”。而僅明代以來,便有上百位文人登天目山,留下了上百篇詩文記錄這裡的美麗風光。
但王畿約定的地方其實並不在天目山的山區,頂多只是能算天目山餘脈的山腳下。便是被稱作東明山的這處所在。這處宅院位於一片水杉林內,從外面看很難透過密集的林木看清裡面的建築,如果不是有四尺寬的石子馬車道通向林子裡,很容易讓人誤以爲這樹林裡其實是一處已經廢棄的宅院。
這個宅院的名字也是根據這裡的環境而取來,叫做“秋杉居”,意思是這裡風景最好的時候還是秋季整個林子的樹葉都變成黃葉的時候。這處地方的產權雖然不在王畿手上,但主人家其實已經將房子交給了他。王畿隨時都可以調用這個地方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當然也包括了用來會見一些身份特殊不易公開露面的客人,比如石迪文這樣的。
水杉林外便有明軍值守,待海漢這一隊人到了近前,便有士兵站到路中間將他們攔了下來,要求只能一輛馬車進入,其他人需在外等待。石迪文知道這是對方忌憚自己的表現,當下也不說破,便按照他們的意思做了。
片刻之後,王畿與石迪文終於在秋杉居的一間花廳中相見了。王畿對於石迪文的年輕表現出了讚歎之情:“原來貴國在本地的負責人竟是如此年輕,石將軍的事蹟,本官也略有耳聞,想不到私下倒是一個很低調的人啊!”
石迪文此時其實已經三十好幾了,但因爲長期在舟山養尊處優,這外形倒是一直保持着剛剛加入穿越行動時的那種水準,八年多過去了也沒見着明顯的變化。
石迪文笑着拱手應道:“王大人過獎了!有機會請王大人去舟山島上住一段時間,衰老自然就會減緩了。”
王畿道:“這兩年經常都在聽人說舟山島如何如何,倒是從未去見識過,等建交的聖旨下來之後,本官一定要去當地看看貴國把那個島變成了什麼樣子。”
“隨時歡迎您的到來。”石迪文對此絲毫不虛,但凡是到過舟山島的明人,都無不爲島上的開發建設水平而感到驚訝。即便是王畿身爲浙江高官,但石迪文確信他看到定海港那種經營規模的海港時,一定會感到驚訝。
兩人落座之後閒扯了一番,王畿這纔將話題引入正軌:“石將軍這次來杭州,也算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既然特地約見本官,那想必石將軍也不僅僅只是來這裡喝杯茶瞎聊幾句吧?”
石迪文道:“喝茶隨時隨地都能喝,這次求一個與閣下會晤的機會,其實是有要事相商。”
王畿的眼光和層次比王元何冠之之流要高出不少,聽到這話便主動替他作答了:“既然不是來安家,那肯定就是來談生意了。說說吧,閣下打算怎麼做。”
石迪文道:“想必王大人已經知道,你我兩國建交在即了,今後浙江沿海各州府都將對海漢商人和商品放行,不知王大人有沒有興趣參與進來?”
王畿只是看着他,卻沒有開口迴應。石迪文見狀明白對方大概是在等着自己開出更具體的條件,當下便說道:“王大人名下有什麼商行,可以在我們這邊報個名,屆時也有機會拿幾個商品的專銷權。”
王畿還是沒說話,一副淡定的模樣開始喝茶,看樣子石迪文所開出來的條件並沒能讓他立刻趕到滿足。
石迪文想了想又發問道:“那王大人有興趣在海外投資嗎?種植園項目瞭解一下,這幾年一直都是大明商人向我國投資的重點項目之一。”
王畿緩緩地應道:“這種植園盈利能力如何?”
“一般三年左右回本,盈利期可達二十年以上。短期利潤可能不如一般商品,但勝在長期收入穩定……”石迪文見王畿終於開口發問了,趕緊一邊迴應一邊作出解釋:“像王大人這種因爲公務繁忙而沒辦法親自打理種植園的情況,我國也提供全面的託管服務。”
王畿聽完之後又問道:“除了種植園和商品專銷,還有什麼別的嗎?”
石迪文聽他這口氣,很顯然是沒有看上自己剛纔開出來的條件,心中不禁嘀咕這王畿心思還不小,尋常官員聽到這兩個條件一般都會比較滿足了,這還是第一次遇到王畿這種竟然還問有沒有其他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