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天祿只道自己太過緊張,但其實負責下手的方鵬也沒比他好上多少。這可是在西班牙人眼皮子底下使手段,萬一被對方覺察,不管是人數還是武器,商棧護衛這邊都沒有任何優勢可言。雖然方鵬跟冉天祿說如果事敗就護送他去南邊,可是如何從這幫西班牙人的監控中逃掉,方鵬可是沒說過半個字,原因自然是他也沒有想好脫身之計。
這事雖然如方鵬所說的那樣有五成把握,但一旦事敗,另外五成可能就是身死此地的下場。方鵬也不禁有點佩服冉天祿的心大,竟然會真的答應自己的提議,這與冉天祿平日精明算計的作風可是有着明顯的差異。方鵬認爲這大概是冉天祿擔心海漢攻佔此地之後會清算商棧與西班牙人的關係,所以纔會急需這個功勞來洗白自己的立場。
方鵬所用的蒙汗藥自然不是普通來路,正如冉天祿所猜測的那樣,方鵬除了金盾護衛這一重身份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不爲人知的身份,就是軍方派至馬尼拉潛伏的密諜。不過他的行動權限要比冉天祿更大一些,除了收集情報之外,還可在戰時自行決定是否採取非常規手段擾亂社會秩序,刺殺敵方人員等等。
方鵬有自己的消息來源,也知道海漢軍距此已經非常近了,正好有一隊西班牙兵送到自己眼前,這可就是送上門來的軍功,他自然不願放過,所以纔會有此番動作。
要想對這麼多人下手,進食時間有先有後,身體素質也有差異,想將藥物發作時間控制在同一刻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行動中的變數極大。就算方鵬提前作了部署,但畢竟他手下就二十多號人可用,要反監控多達六十人的目標對象,也是極爲困難的任務。
在實施過程中的確也出現了遺漏,先前昏倒在馬棚外的兩名西班牙騎兵,其實就恰好處在護衛們的監控之外。不過好在方鵬所用的劑量頗大,沒等布羅等人發現其中不對,藥效就已經集體發作,紛紛倒地不起,有那麼幾個身體素質較好的人強撐着不倒,卻早已是方鵬吩咐重點監控的對象,當下已經有數人操起棍棒,一頓亂棒敲昏了事。
方鵬分出數人去控制住各處出入口,然後開始清點倒在商棧內各種地方的西班牙兵。雖然場面有些混亂,不過最後的結果還算圓滿,清點之後沒有出現一條漏網之魚,竟然一個不漏都中了方鵬的手段。
“僥倖僥倖!”方鵬自己也知道這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幾乎是理論上纔可能出現的狀況,若是有那麼一兩個清醒的西班牙兵,倒下之前拿起步槍開上一發,就極有可能會引來更多的西班牙人。到時候就算把商棧裡的這幫傢伙全解決完了,他們也只能算是事敗了。
“鵬爺好手段啊!”冉天祿看起來倒是已經徹底放鬆下來,還面帶笑容地誇讚起了方鵬:“若非鵬爺拿捏得當,今晚怕是沒有這麼順利得手!”
方鵬笑着應道:“也多虧掌櫃配合得好,沒讓這些番鬼起疑心,不然哪會這麼容易!”
兩人互相吹捧完,冉天祿便問道:“接下來要如何去做?”
“先將這些人全部捆好收押起來,待海漢軍攻來,將這些人交過去便是。”方鵬不假思索地答道。
冉天祿道:“何不趁夜派人去南邊與海漢軍接洽,也免得明日開戰後節外生枝。”
“不可。”方鵬搖搖頭道:“如果我沒料錯,西班牙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在這裡與海漢人周旋,那必定會在外面佈下許多暗哨,以防讓海漢軍趁夜混入。這邊早已經施行宵禁,派人出去要是被西班牙人抓到,那很可能就會牽連到商棧的安全。”
冉天祿恍然道:“鵬爺說得有理,是在下唐突了,那便依鵬爺所說,就在商棧內守着吧!”
若論蒐集情報的手段,冉天祿肯定強過方鵬不少,畢竟他早已經跟西班牙人打成了一片,甚至連方鵬都認爲他的立場是傾向於西班牙一方。而要說到軍事領域的問題,那當然是曾經有過從軍經歷的方鵬更爲專業了。若是依冉天祿的意思,搞不好就會讓先前的努力全部報廢,反而會引來西班牙軍的包圍,還好有方鵬掌控大局,不至於這個節骨眼上再犯下低級錯誤。
護衛們用已準備好的繩索將這些俘虜手腳一一捆綁結實,嘴也塞了麻核,外面再用布條綁上。方鵬的藥雖然有效,但也是有時間限制的,頂多一兩個時辰之後,這些俘虜就會陸續醒來。所以在此之前必須得將其處理妥當,以免這些人醒來之後出現混亂。
雖說不是什麼大工程,但收拾這六十人也還是花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方鵬和冉天祿也不敢大意,都各自盯着一頭,監督手下人將這些俘虜捆得結結實實的,順便將其身上所有的利刃、硬物都全給搜刮乾淨,以免稍後被用來作解開捆縛的工具。
期間倒也有一點小花絮,事前爲了保證不走漏風聲,冉天祿並未將方鵬的計劃告知商棧內所有人,結果便有兩名不知內情的帳房先生半夜餓了,去廚房自行盛了一碗粥喝了,然後沒等回房就栽倒在外面了。好在並無大礙,用冷水澆頭之後,很快就迷迷糊糊地醒來了,不過兩人仍是渾身乏力無法站立,據方鵬說還需躺上一陣才能慢慢恢復,冉天祿便讓人將這二人用門板擡回了房間。
這藥效如此厲害,冉天祿反倒是放心了不少,看來即便西班牙俘虜醒來,一時半會也沒力氣掙扎。不過他還是擔心事有萬一,便對方鵬建議道:“不如過段時間再將那藥物投入水中,然後看他們要醒的時候再灌些進去,讓他們一直昏睡。”
方鵬點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意。稍後便讓人去廚房再燒些熱水,先把手段準備好。”
雖然截止目前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但兩人仍然不敢託大,誰都沒提要去休息睡會兒。冉天祿命人重新做了宵夜,又泡了壺上等的綠茶,然後邀方鵬一同品茶。兩人早前雖然已經在商棧共事很長時間,但像今晚這樣互相配合共擔風險的時候還真是不多見,不知不覺便少了幾分生疏,多了一些親熱。
不過這兩人各自都有不可對外人道出的隱秘身份,所以即便是聊天也絕不會主動涉及到相關領域。說來說去,也都只是些沒多少營養的商業吹捧而已。兩人都抱定了主意,反正就這樣守着,一直等到海漢軍來爲止。
到後半夜的時候,冉天祿所擔心的狀況終於出現了。弗朗西斯派了一名傳令兵,來向駐紮在潮升商棧的布羅少尉下達最新的作戰指令。守門的人已經換作了方鵬的手下,穿上了西班牙兵的制服,這支駐紮潮升商棧的小分隊裡本來也有漢人,加上此時黑燈瞎火光線不好,所以倒是沒有在來人面前露餡。
布羅這個時候還被捆得跟糉子一樣扔在庫房裡,冉天祿和方鵬自然不可能將他提出來去見傳令兵,而來者是一個西班牙人,於是便只能由冉天祿出面去應付了。
冉天祿把人領到後院,這纔對那傳令兵解釋,說布羅少尉身體不適,已經睡下了。若是有什麼需要轉交的東西,可以由他來代勞。
只是這番蒼白的說辭很難騙得了人,而且那傳令兵自進到商棧之後,連一個自己人都沒看到,心中早已起疑,當下便要親自去見布羅求證。冉天祿見瞞不過他,只好無奈地示意方鵬帶路。
那人跟着方鵬一路到了二樓的一個房間,方鵬舉着油燈推門進去,他也跟着進去,候在門口的冉天祿便聽到裡面幾下沉悶的打擊聲,然後方鵬拉着腿將人拖了出來。
“還是鵬爺動手穩妥!”冉天祿見方鵬已經將這傳令兵打暈,當下也趕緊對方鵬的身手又誇讚起來。
方鵬搖搖頭道:“這事只怕沒這麼容易了結。他既然是來傳令的,那傳完命令自然還得回去覆命。若是耽擱的時間久了,只怕後續還會有人找上門來。”
冉天祿苦笑道:“爲今之計,能拖得一時算一時了。實在不行了,我們也只能亡命一搏了。”
方鵬讚道:“掌櫃倒是想得開!好,那你我便盡力一試,若能撐到大軍到來,自然一切安好,若是不能,那便各安天命吧!”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果然又有人找上門了。這個時候冉天祿已經鎮定多了,開門之後問明來意,還真是來找傳令兵的,冉天祿故作驚訝,稱那傳令兵向布羅少尉交代完事情之後就已經離開,並沒有留在商棧裡,也不知其去向。
冉天祿的演技還是很能糊弄人的,來人竟然還真被他給騙過,嘟嘟囔囔地離開了。只是冉天祿自己也知道這種騙術只能哄得一時,待會兒必定還會再來。
果然那人想想不對又轉了回來,要見布羅少尉覈實此事。冉天祿不敢拒絕,只能帶其進入商棧,然後依葫蘆畫瓢,由方鵬出手又把這人給解決了。但如此操作已經兩遍了,西班牙人就算是傻子也會很快察覺到不對勁了,再派人來的時候恐怕就不會這樣一個一個地送了。
“鵬爺,如今該怎麼辦纔好?”冉天祿這下也有些急眼了。眼看天色將明,但他卻不知道當下這局面是不是真能撐到天明開仗的時候。如果西班牙人分出兵力要攻這商棧,他可是連半分守住商棧的信心都沒有。
“走不了就只能拼命了!”方鵬的語氣仍然很鎮定。只是這個話聽在冉天祿耳中,未免有些讓他心驚肉跳。
“硬拼嗎?不如我們按照原本的計劃,放棄商棧往南去吧?”冉天祿建議道。他並不想在這裡跟西班牙人死鬥到底,怎麼說他也是立下大功的情報人員,要是在海漢軍攻克此地的前夕栽了可就太不值了。他還指望着靠在馬尼拉立下的功勞升官發財,如果有得選,他還是希望能好好活下去。
方鵬笑了笑道:“掌櫃去門口看看吧,如果西班牙人不傻,這個時候已經把附近的路口都封鎖了。”
冉天祿不敢怠慢,先就近看了商棧南門這邊的情況,果然遠處街角能看到成羣的西班牙軍影影綽綽活動的身影。他仍不甘心,又去另外幾處出入通道觀察一番,還是如方鵬所說的那樣,周邊地區主要的路口全都有西班牙人的身影。不管他們是在找失蹤者也好,是在監控潮升商棧也好,總之現在是走不掉了。
“所以這事從一開始,其實就沒有脫身的可能吧?”事到如今,冉天祿反而冷靜了下來,主動向方鵬詢問道。
方鵬應道:“有是有,但我先前便已經說過,風險太大,不如守在這裡。”
“可留守此地,就是讓西班牙人甕中捉鱉了。”冉天祿長嘆了一口氣,認爲方鵬的判斷是有問題的。如果趁夜往南去,說不定就能逃出去了,好歹商棧裡還有幾十匹馬,一股腦往南衝,西班牙人難道還攔得住?
“誰是甕,誰是鱉,那可不好說。”方鵬卻仍不認同冉天祿的意見,似乎對接下來可能會爆發的戰鬥極有信心。
然後方鵬便做了讓冉天祿瞠目結舌的舉動,他讓手下去開了商棧一間庫房,從裡面擡出來數個木箱,找來一根撬棒,當着冉天祿的面打開了箱子。而這些箱子裡所裝的東西,赫然是一支支的海漢新式步槍!
“這……這不是裝的大明送來的瓷器嗎?”冉天祿分明記得這批貨是前不久運抵馬尼拉港,還是自己親自去碼頭簽收的,怎麼裡面裝的東西變成了武器?
“二十箱貨,有十箱是瓷器,十箱是武器。”方鵬俯身從箱子裡抽出一支步槍,拿在手上一邊檢查,一邊向冉天祿說明了這些箱子裡的武器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