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鎮守邊陲要地的官員,譚舉任不可能像羅傑那樣每年都能取得一些耀眼的軍功,而限於星島目前的客觀條件,想在這地方作出一番政績更是頗爲不易。
譚舉任這兩年每到年終寫總結匯報的時候,都頗爲頭疼拿不出能讓執委會刮目相看的成績。這地方一年增加的人口和耕地數目都極爲有限,在海漢目前統治的諸多海外殖民地裡只能排名倒數,也就只比邦加勿里洞島這種純粹開礦的地方稍微好點,甚至還比不上一直處於戰爭狀態的遼東金州半島。
作爲海漢版圖上一南一北的兩處邊關,星島和金州半島的發展狀況自然很容易會被拿出來作比較,兩地被海漢劃入版圖的時間相差了將近一年,但由於星島孤懸海外,遠不如金州有大明作爲人口和後勤物資的依託,因此在發展的速度上被金州後來居上也是在所難免。那邊通過源源不斷地遷入皮島軍民和山東方向的移民,很快就已經讓當地人口超過了五位數,並且開始有組織地進行墾荒屯田,重建市鎮,其開發進度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已經超越了星島。
沒有大批的人口輸入就很難談得上開發,以譚舉任的能力,目前也沒有什麼很好的辦法能夠在短期內解決星島的人口問題,所以想在傳統方向上獲得政績十分困難。而這次破獲了西班牙戰俘的暴動策劃,這份功勞倒是的確能在執委會那裡刷個存在,不過要將其稱之爲政績,似乎也還是差了那麼一點意思,畢竟司法典獄這個領域的事務在星島原本是由軍方負責,譚舉任就職之後才由羅傑轉交給他代管,這份功勞要完全劃給譚舉任,說起來多少還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譚舉任斟酌了一下,覺得這事還是須得跟羅傑那邊先打招呼,看看自己這位搭檔的意思如何。他相信以羅傑的身份還不至於要來搶這點功勞,但如果可以與軍方把這事協調好,或許還能把這件事的收益進一步擴大。花花轎子衆人擡,這種簡單的官場道理,譚舉任還是很明白的。
於是譚舉任讓秦伯度先回去繼續深入調查案情,控制住苦役營的治安局面,自己則是立刻去找羅傑,與他商量應該如何處理苦役營的這起特殊案子。
“造反?”羅傑大致瞭解了案情之後,忍不住失笑道:“這些戰俘還真是不怕死啊,到了這裡和還敢搞事!就算他們能從苦役營裡逃出來,難道還逃得出這個島?這麼求死心切,那還不如就在苦役營裡自殺比較快!”
譚舉任聽了羅傑這番刻薄話,也表示贊同道:“他們大概是真的對自己的處境有錯誤的認識,還異想天開地以爲可以通過武力手段與我們抗爭。看來在馬尼拉的時候你們還是太仁慈了,沒讓他們吸取到足夠深刻的教訓。”
羅傑嘆道:“當時是執委會要求儘量減少對戰俘的非必要性殺傷,以便能在戰後把這些戰俘充作苦役使用,所以即便是那些負隅頑抗的戰俘,在戰爭結束後也只是判了他們服刑,而沒有作更嚴厲的處置。”
羅傑輕輕拍了拍譚舉任送來的案件卷宗道:“這兩個犯人首領,當初都只是低級軍官,原本覺得留着他們或許能維持着犯人內部的矛盾,以便於我們進行管理,但看樣子他們並不領情。我的意見,這起案子裡參與組織的這二十多號犯人,統統送去勿里洞島那邊的礦井當井下工,以後也別讓他們再回來了。”
海漢在邦加勿里洞島上開有好幾處錫礦,而那裡的礦工幾乎都是無法得到赦免的重刑犯,苦役犯人的生存條件比星島這邊還要嚴峻得多。基本上送到那裡的犯人,就不用再考慮刑滿釋放的問題了,能幹滿一兩年不出事的都算是命大了。羅傑出的這個主意,顯然是不打算再給這批圖謀不軌的西裔犯人留下重返人間的機會了。
對於這種處理方式,譚舉任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事實上不對這些犯人直接處以極刑,就已經算是官方的仁慈之舉了。羅傑統領部隊在南海斷斷續續打了好幾年的仗,他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如果不是南海這邊的人力資源太過緊俏,羅傑大概看完辦案卷宗就已經下令把這些犯人拖出去槍決了。
不過譚舉任想要的反饋可不僅僅是對這批犯人的處理手段,他更希望羅傑能對這個案子的後續上報提出一些建議,以便能從中收穫更多的好處。
譚舉任見羅傑似乎沒有想到這一層,便乾咳一聲主動提及了:“關於這個案子,稍後我準備把卷宗整理好之後,向勝利堡彙報,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羅傑應道:“你的意思是向執委會報告?嗯……這倒是可以再想想……”
作爲獨力組建了一支精幹部隊的領軍人物,羅傑腦子可不笨,不過他對於官場政治的興趣不大,所以沒有譚舉任那樣敏感,但聽對方提及將案子上報,羅傑便自然想到了這起案子報到勝利堡之後可能會產生的一些影響和作用。
以星島的影響力,在島上苦役營裡所發生的一起暴動未遂案子恐怕很難引起執委會的重視,也談不上有什麼後續的影響,但如果羅傑與譚舉任聯手操作,或許能讓這個案子的性質嚴重程度有所變化。
譚舉任沒有急着催促羅傑表態,他知道這種事不必急於在對方面前表現得太過迫切,那樣反而會讓自己變得被動。如果羅傑真有打算從中謀利,那就算他不出主意,羅傑也會主動想辦法的。
羅傑沒有考慮太長時間便做出了決定:“這個案子要深挖,我認爲這很可能是西班牙人的某種詭計,他們在馬尼拉失敗之後,就盯上了星島,想在這裡找回損失。”
譚舉任聽到羅傑的這個“推理”也不免有些驚訝,因爲這樣的案情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合情理,西班牙人在馬尼拉戰敗之後,難道靠一羣被流放到星島的戰俘就想在馬六甲海峽做文章?要知道這地方距離最近的西班牙據點都有數千裡之遙,而且百里外還有葡萄牙人控制的馬六甲城可以在緊急狀況下策應星島,即便是在理論上,西班牙人也不太可能對星島動手。
“這個……好像有點牽強吧?”譚舉任試探着問道。
“也是,好像有點說不通。”羅傑撓了撓頭,承認自己設計的理論存在漏洞。但如果要讓這件事引起執委會的重視,那就必須讓其性質變得更嚴重一點才行。
譚舉任道:“我看不如把鍋甩給英國人,前年不是跟英國人打過一場嗎?或許英國人跟西班牙人勾結上了也難說,你覺得呢?”
羅傑思索片刻搖了搖頭道:“那不行,別忘了這兩國在歐洲戰場上正打得熱鬧,他們是貨真價實的對手,沒有理由在遠東選擇合作。而且他們各自的殖民地相距太遠,也很難實現協同行動。”
兩人想來想去,能想到的辦法似乎都存在着明顯的漏洞。最後還是譚舉任道:“我看要不就退而求其次,先報到國防部和司法部,到時候再看看有沒有別的切入點炒作一下。”
羅傑一時間也想不到更妥當的辦法,只好先同意譚舉任的提議。在沒有找到更好的鋪墊之前,如果強行直接上報到執委會,未免就有點大題小作的意味,也不會起到他們所期望的作用。好在整理案情的檔案卷宗還需一些時日,他們還有時間再慢慢考慮這事的處理方式,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更周全妥當的辦法。
說完正事,譚舉任想起秦伯度彙報案情時曾提及過對參與辦案的人員實施獎勵的問題,當即便又詢問羅傑的看法。羅傑聽完之後笑道:“那這傢伙的情況也算得上是戴罪立功了,抓了這麼多人,他的身份肯定會暴露,要是讓他繼續在苦役營裡待着,只怕說不定哪天就被人捅死在廁所裡。既然秦伯度答應了會給他減刑,那就照辦吧,如果刑期沒減完,也先把他從苦役營調出來,另外安排個差事給他。”
譚舉任對羅傑所說的處理方案沒有異議,囚犯的減刑並不是容易得到的待遇,但這次能夠順利破獲西裔犯人的案件,的確是這個叫秦華成的犯人起到了關鍵作用。而且此人在被流放星島之前還是馬尼拉的治安警,說起來也算半個自己人,案子辦完論功行賞,也理應給他一些實在的獎勵。
關於這起案件的處理決定,很快就反饋到了苦役二營。秦伯度便將秦華成召來,向他宣佈了來自星島管委會的處理決定。當聽到自己的刑期將會在之後進行減免,秦華成也是難掩喜色,他之前所吃的苦頭,所冒的風險,頓時就變得千值萬值了。
“上頭的意思是,考慮到你的人身安全問題,即日起就先搬出如今住的號頭,住到另外的地方。不過關於減刑的具體結果暫時還沒出來,所以你還不能離開苦役營。”秦伯度對秦華成道:“但苦役營目前也沒有合適的住處騰出來給你,所以可能要委屈你幾天,先住小黑屋吧!”
所謂小黑屋便是關囚犯禁閉的地方,地方狹小且沒有采光,尋常人住上三五天就會難以忍受。秦華成雖然沒有被關過小黑屋,但也知道那地方住着不好受,搬出號頭住進小黑屋,這可不算是什麼獎勵,所以他一時間也沒應聲。
秦伯度大概也覺得這樣的安排有些欠妥,便又補充道:“當然不會給你按照禁閉的標準來執行,甚至都不會把你關起來,只是讓你晚上住在那邊,白天在指定的時段內可以出來活動。這樣做主要是爲你的安全考慮,要是這裡的西班牙犯人知道你幹過什麼,他們很可能會對你施加報復措施。”
秦華成連忙躬身謝道:“大人有心了!小人戴罪之身,怎敢不從,便以大人的安排爲準。”
秦伯度見他說完之後磨磨蹭蹭的不走,便又問道:“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秦華成道:“小人還想打聽一下,這減刑的處理,大抵要等多久纔會有結果?”
秦伯度道:“根據首長指示,此案需向司法部彙報,至於對一干人犯和舉報有功者的處理,大概都得等司法部作出批覆。這一去一來,兩三個月總是要的。”
秦華成驚道:“竟需如此之久?我海漢國不是有那可以千里傳訊的電臺嗎?”
秦伯度笑道:“你倒是有些見識,居然還知道電臺……可電臺只適合傳遞短訊,這案子光是犯人檔案加口供就有二十多份,最後整理出來的檔案起碼兩寸厚,用電臺發送成本太高,只能用船運送回三亞。等那邊處理完了再反饋回來,可不就得兩三個月了嗎?”
秦華成嚅喏道:“那小人不是平白要多服兩三個月的刑?”
秦伯度臉色一沉道:“你可是對這樣的安排不服,要教教本官怎麼做?”
秦華成連忙應道:“不敢不敢!小人萬萬不敢!”
雖然得到三亞的迴應還需等上一段時間,但這相比三年苦役刑期,已經算是極好的結果了,秦華成即便心中還有些不甘,但也絕對不會再質疑秦伯度的安排——這刑期加減可不就他秦伯度一句話的事,真惹毛了典獄長,自己說不定還得再搬回號頭裡去住。小黑屋雖然不是什麼好地方,但至少有一定的自由度了,秦華成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接受現實了。
當天秦華成的室友們便得知了一個消息,由於觸犯了苦役營的規矩,秦華成被判禁閉十五日,即日起開始執行。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懲罰,包括林行歲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很詫異,這秦華成明明已經攀上了高枝,怎地突然就摔了下來。平時囚犯犯錯關禁閉一般都不會超過五日,這秦華成卻居然被判了十五日,那究竟是犯了何等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