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經濟固然有很多弊端,比如容易產生生產與需求之間的脫節,不能合理調節內部各個經濟主體之間的利益關係等等,但其衆多的優點也同樣不容忽視。它可以有效地避免市場經濟發展的盲目性和不確定性,以及對自然資源的無節制消耗,並且能夠對有限的人力資源進行科學的調配和充分利用,使其產生的效益最大化。
當然執委會所看重的功效還有一點,那就是計劃經濟可以很有效地控制社會貧富差距,維持安定的社會局面,這對於前期擴展需要吸納大量貧民的穿越集團可謂十分重要。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不管其文化高低,都有一種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理存在,如果大家的生活狀況都差不多,苦點也就苦點,忍忍就過去了,但如果一羣苦哈哈里住着個土財主,那勢必會引起民衆的敵視。執委會將治下土地和生產資料全部公有化,並在內部施行計劃經濟制度,正是爲了杜絕民衆中間出現過大的貧富差距。
當然計劃經濟並不能杜絕特權階級的出現,事實上這四百多名穿越者現在就是這個社會環境當中的特權持有者。爲了避免出現人亡政息,四分五裂的情況,穿越集團的要害部門和關鍵單位在兩三代人的時間內都必須掌握在穿越者及其直屬後代手中,而這將不可避免地製造出一個特權階級。不過對於穿越集團未來經營的整個大環境來說,有一小部分人成爲特權階級倒並不會引起太大的麻煩——相比未來十幾年大明所要面對的麻煩,這根本只是芝麻綠豆大的事情而已。
李奈不懂什麼叫做計劃經濟,更不明白社會福利保障制度是什麼玩意兒,但他能從蔣三的回答中聽得出來,本地的民衆對於海漢人執政的方式有多麼的認同。聽完蔣三的說法,李奈甚至也有那麼一點覺得天道不公了。
關於蔣三後來所補充的這些執政措施,李奈可以確定不僅是在崖州,就算是整個大明也不會有第二處地方能像勝利港這麼做。要承擔一個僱工吃穿住行,生老病死的所有費用,這筆支出可不是小數目,在李奈所知的絕大部分行當之中,這種程度的福利保障都會讓老闆直接跳腳。當然官府什麼的就更不消說了,不收錢還給民衆發錢,真把父母官當成是老百姓的親生父母麼?
本地對普通民衆的待遇給得這麼好,李奈甚至都不需開口詢問,就能想到這裡針對普通民衆的各種稅費肯定也是不存在的。這樣耗費巨大的政策,也只有善於經營貿易,擁有各種高利潤出口產品的海漢人才有可能做到。李奈雖然一時想不明白海漢人如何在經濟上進行運作來保證這套社會制度的順利運行,但很顯然海漢人的手段比大明的地方官府高出不知多少倍,就此地的民情來看,頂多只消兩三年時間,這裡的民衆爲了享有這種高福利的生活,絕對會自認爲海漢人而非明人了。
不過就算海漢人再怎麼善於拉攏民心,李奈也並不認爲他們會在這裡幹出什麼逆天的事情來,充其量就是把勝利港這地方建成南海區域內一個大的走私港口而已。至於海漢人造槍鑄炮甚至組織民團替代地方官府行使職能,李奈也覺得沒有多大的問題,福建、江浙那邊沿海地區也有一些大海商採取了類似的做法,自行建設用於海上貿易的港口碼頭,只不過規模沒有勝利港這麼大而已。
安西聽完蔣三的話之後已經是眉開眼笑,心裡暗道平時的羣衆教育工作還真算是卓有成效,想不到像蔣三這樣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的農民居然還能說出這麼一番道理來。表彰,這必須得事後進行表彰,正好社員互助會還差個管事的人,蔣三這人看來應該很適合這位子。
衆人在安西的挽留之下,中午便留在了鹽場公社用餐。除了今早才撈上岸的各式海鮮之外,桌上也頗有幾道鹽場風味的菜色——鹽煎肉、鹹魚和各式鹹菜。陶東來詢問李奈是否要來點酒時候,李奈立刻臉色就變了,連連搖手稱不必客氣。前一晚被幾個海漢頭領灌得七葷八素的難受感都還沒過去,他哪敢再次挑戰自己的極限。
菜過五味,李奈便主動提起了私鹽的買賣:“前次貴方送來的精鹽品質和價格都很不錯,鄙行願在福廣一帶代銷貴方出產的精鹽,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還是按貴行之前所說的每月一萬斤?”施耐德意味深長地反問道。該看的差不多都看了,該談的也都談到位了,如果李奈到這個份上還放不開手腳,那麼執委會恐怕就得考慮在大陸地區另外找一個代理商來做這私鹽買賣了。
果然李奈搖頭道:“先前鄙行低估了貴方的精鹽產量,是以只提出每月一萬斤的交易量。但今日到鹽場看過之後,在下認爲這個交易量至少應該是每月五萬斤,之後可以隨行就市再進行調整。”
相較於前一日達成的軍火出口協議,這每月五萬斤的食鹽訂單的總金額並不多,按之前每千斤五十元的批發價來計算,也就是賣了兩百支二七式火繩槍的水平。但執委會所看重的並不是單筆交易的利潤,而是食鹽生意的長期收益。
僅廣州府及其治下週邊地區,人口就幾近百萬,這麼多人口一個月的食鹽消耗量可遠遠不止五萬斤,更何況“福瑞豐”有能力將私鹽販運到更遠的廣東內陸和福建發賣,執委會認爲未來可供開發的市場非常值得期待。像製鹽這種勞動密集型產業,只要有勞動力,執委會就可以不斷擴大產能,不會受到原材料供應或是技術人員不足的困擾,並且由於生產效率的優越性,穿越集團的食鹽能夠將成本控制在極低的水平,大陸地區根本就無法抵禦有計劃的大規模傾銷。
這樣做的後果肯定會帶來沿海地區大量的鹽場和鹽戶破產,福廣兩地官方的鹽稅也會因此而銳減。但這也正是執委會所要達成的效果——直接把這條路變成自己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等那樣的局面出現之後,執委會就將設法從當地招攬破產鹽戶遷入三亞地區,充當開發海南島的勞動力。
這中間或許會有因爲巨大利益產生的各種明爭暗鬥,比如鹽商之間、鹽商與鹽課提舉司之間、鹽商與鹽場之間等等,但執委會相信有了穿越集團的背後支持,類似“福瑞豐”這樣的代理商絕對不會在爭鬥中吃大虧——要槍有槍,要炮有炮,整個東南沿海地區都不會有第二支裝備這麼強悍的私鹽販子存在。
不過要順利達成這筆交易,還是有一個小問題必須要先解決。施耐德道:“每月五萬斤沒有問題,但交貨的地點必須要確定一下。我想李先生也知道,我們現在的海上運力很緊張,恐怕暫時還沒法抽調船隻專門跑廣州運鹽或是運別的貨物,所以我們之前報出的商品價格都是離岸價。”
李奈不解道:“交貨地點倒是好商量,不過何爲離岸價?”
施耐德這才意識到這種後世的國際貿易術語估計李奈是弄不明白的,趕緊解釋道:“離岸價便是賣方商品裝船後離港前的價格,就是說交貨地點是裝運港,我們在裝船時完成貨物和錢款的清點就算是交易結束。另外還有一種方式是到岸價,交貨地點就是買方指定的目的港,因爲運輸費用的關係,到岸價會比離岸價貴上一些就是了。”
李奈點頭道:“施先生這麼一解釋,這離岸價到岸價的說法倒是形象易懂。那請問施先生,勝利港的貿易可是與以前一樣,不需抽稅?”
施耐德連連點頭,心道這個富二代倒還真不是那種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並沒有因爲交易的順利進行而忽略關稅這種細節。執委會從籌劃之初就是將勝利港作爲免稅自由港來進行定位,所以也就並沒有關稅的設置。免稅港對於提高進出口貿易量的好處已經經過歷史的證明,無需在此贅述。
至於說容易讓本地產業遭受進口商品衝擊的狀況,執委會並不擔心,要說生產效率和生產成本,這個時代不會有人能比穿越集團做得更好,只要是三亞本地的製造和生產行業,其產品價格肯定能低於同時代競爭對手。更何況穿越集團的進口商品絕大部分都是以原材料爲主,而出口商品則是以工業製成品爲主,這種商品進出口結構用免稅港的方式來進行貿易反而會獲利更多。
但相較於勝利港簡單明瞭的免稅政策,明朝的相關政策和稅制卻是要複雜許多,甚至不是簡單加上運費就能解決的問題,所以施耐德才會提出需要先確定交貨地點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