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漢能在短短數年內崛起於南海,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着穿越集團帶到這個時代的工業體系,以及由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過渡的一整套歷史經驗。雖然他們無法在短短十年內複製出穿越前那個時代的工業水平,但哪怕是最初級的工業化生產,也足以推動這個新興小國用超快的發展速度將包括大明在內的國家都拋在了身後。
而整個海漢的工業體系,都是歸屬於海漢工業部管理,這個部門雖然在國際上名聲不彰,但內部人士卻很清楚這是海漢國的真正根基所在。海漢的軍事、貿易、交通,甚至是一部分的農業生產,這些領域能夠處於國際領先的水平,都是有賴於工業的發展。
當初參加穿越行動的這些人,如今仍有大約三分之一在從事工業領域的相關工作。如果要簡單以投票權來給各個部門排個順序,那麼其實工業部纔是海漢真正最有權勢的一個部門,就連執委會主席陶東來,也還在工業部裡兼着職務。
但自穿越衆以下,進入這個領域工作的歸化民大多還對工業這個概念缺乏足夠的認識,只是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那一份工作。只有少部分進入管理層的官員,纔會逐漸意識到他們的工作對於這個國家的巨大作用。
類似出入證這種小東西,在田獨工業區加工起來並不費事,用蒸汽動力的液壓機很快就能衝壓出來。但具體加工了多少數目,從製造到發放都由誰經手,警方還得再進一步覈實,查明這個過程中是否真有姜翰等人所提及的人。
至於姜翰等人,當下便先收押到勝利港派出所裡,待案情明朗之後再由司法部門對其作出處理。黃同陽與張千智商議之後,都覺得這事不能拖過夜,當下便分頭行動,張千智帶安全部的人去調查這個賣出入證的人目前的下落,以及工業部裡關於製造出入證相關人等的情況。黃同陽則是帶了一隊警察返回觀禮區,對工作人員進行身份覈對,如果還有其他人用這種方式混入觀禮區,那就必須要將其揪出來以杜絕隱患。
於是在盛大的煙花表演進行的同時,軍方、警方和安全部的人馬以勝利港觀禮區爲核心,悄無聲息地展開了搜捕工作。黃同陽所擔心的突發狀況並沒有在觀禮區內出現,直到這一晚的煙火表演結束,也沒有任何警訊發生。在觀禮臺上的嘉賓離場之後,黃同陽才終於放下心來,同時下令將現場的工作人員集合,對照登記名單來一個個地重新確認身份。
而張千智這個時候已經拿到了工業部相關人員的名單,也確認了姜翰所招出的對象的確是其中之一。不過這人並非工業部的官員,只是田獨某個金屬加工車間的一名現場技術員,僅從已知的檔案上來看,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三年前從廣東移民到三亞,因爲有金屬加工的從業經歷,便被特招到工業部下屬的生產單位中任職,在此之前並無案底記錄。
但這麼大的事情,肯定得先把相關人等抓回來審過再說,最不濟也要追究當事人的責任。很快聯合行動的一撥人就找上了門,對嫌疑人進行了抓捕,過程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嫌疑人也沒有試圖要逃跑,只是被突然涌進來的一大羣人嚇得有點懵了。
把人按住銬起來之後,警察才向其出示了逮捕令。但這家的狀況也讓經驗豐富的張千智略微有些差異,嫌疑人的母親癱瘓在牀,妻子是個瞎子,女兒看着倒是健康,但也還在蹣跚學步。張千智抓過的人不少,但也是第一次看到家境這麼慘的嫌疑人。
同行帶隊的警官看到這個情況也是心裡有點犯嘀咕,便請示張千智該怎麼辦。張千智搖搖頭道:“法不容情,犯了事該抓就得抓,把人帶回去,家裡搜一搜,看看有沒有物證。”
但沒有等到這幫人動手抄家,嫌疑人一看他們真要動手,趕緊自己就主動招了,一人單幹,純粹爲錢,沒有同夥。今天沒賣完的出入證,還有收回來的贓款,全都藏在廚房泡菜罈子底下。
這種竹筒倒豆子式的招供,明眼人自然能看出來是因爲嫌疑人不想拖累自己的家人,索性招了求個痛快。很快便有警察按照其招供將藏起來的錢物都取出來了,張千智點點頭道:“態度還算不錯,那行吧,先把人帶回去。”
走出來到街上,張千智纔回頭壓低聲音對那帶隊警官說道:“你帶人再去搜一遍,另外他家人先監視居住,留意有什麼人來他家走動。”
張千智看那警官臉色有些詫異,心知對方可能認爲自己已經放棄了對嫌疑人家裡再作搜查,當下又耐着性子解釋了兩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光看到他家裡的可憐狀況,怎麼不想想這個案子帶來了多大的亂子?幾百號人忙了一晚,原因很可能就是他的一己私慾!不把隱患排除完,這案子也結不了,記住,我們是在依法辦案!”
“是卑職的錯!”那警官聽完之後大感慚愧,連忙帶着人返回嫌疑人家中。
張千智並非鐵石心腸,但他對事情輕重看得很明白,警察司和安全部兩個部門大老闆聯合督辦這起案件,儘快將案子查個水落石出,排除掉所有的潛在隱患纔是當下最要緊的事情。相較之下這嫌疑人的家境如何悽慘,根本就無足輕重。至於今後這家人該如何生活下去,那並不是他們這些查案的人需要負責的事情,如果說真需要有政府部門出面解決這家人的生活問題,那也應該是民政部的事,沒有必要在查案環節對其網開一面。
大人物們看完煙火表演之後便心滿意足地散去了,而負責調查此案的人們卻是徹夜未眠。除了要將現場工作人員全部排查一遍之外,還要重新審查出入證從生產到發放的整個流程,確保除了這個環節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漏洞。而且從嫌疑人家裡找到的出入證也需要再與工廠製造時登記的數目進行對照,看他是否仍有隱瞞。然後還要調查嫌疑人的社會關係,確定他沒有其他非公開的秘密身份,或者合謀的同夥。
黃同陽看完最後一份口供筆錄的時候,天色已經露出了魚肚白。他看看坐在自己對面端着一杯濃茶的張千智,不禁想起了三年前勝利港的西班牙間諜案,那時候辦案人員也是爲了能夠早日破案,每天都是通宵達旦地奮戰。不過這次辦的案子估計沒什麼功勞可拿,反而很有可能某些人在事後會因爲這起意外事件而承擔責任。
這可能要承擔責任的人裡面,就包括他本人在內。港口這次活動的安保方案,警方負責的部分是由他和符力一起擬定的,但中間出了這麼大的漏洞,他們是有一定責任的。如果事前能夠對出入證的製作發放和使用過程制定出更爲嚴格的方案,那或許就不會出現有人倒賣出入證的情況了。
黃同陽知道符力是任亮面前的紅人,跟執委會的幾位大首長也有一定的私人交情,如果這事要有人出來背鍋,那多半就得是他這個副職了。但就算他心裡不痛快,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爲官場規矩便是如此,誰讓符力的背景根基比他更硬呢?只是不知道最後這事是要挨一個內部處分,還是會影響到自己目前的職位,但這事最終沒有引起更嚴重的後果,警方的反應也算及時有效,或許事後的追責不會太嚴厲。
匆匆吃過早飯之後,衆人坐到一起彙總了目前的調查情況,基本可以確認這起案件只是單純的因爲貪圖錢財而引發的倒賣公物案。犯人馬某因爲家境貧寒而自己收入有限,最後忍不住誘惑,私自將製造出來的活動出入證扣下了數個,打算高價出售牟利。但這種東西又不能公開叫賣,而且跟他不熟的人根本就不會相信這東西的真實性,所以最後他選擇了常去那間茶館的老闆作爲突破口,並順利出售了五個出入證,獲利四百元。
但這門來快錢的生意最終也就只做成了這麼一樁,而且他賣出的對象實在太過招搖,結果還沒進場就被識破,連帶他自己也被抓進了班房裡。整件案子裡,馬某是主犯,姜翰等人算是協助銷贓,此外就沒有再牽連到別的人了。
案情很簡單,涉案的人犯也不多,但造成的影響可着實不小。從昨晚到今晨,除開現場調動的安保力量不提,光是直接參與到案件調查的人員就多達一百餘人,爲排除嫌疑而受到詢問的相關人員更是這個數字的五倍之多。除此之外,爲了預防案件背後有更大的陰謀,整整兩個連的陸軍及海軍的兩艘探索級戰船徹夜待命,隨時準備出動。嫌疑人馬某犯下這個案子只賺到手四百元,但爲了查辦這起案子所動用的人力物力,價值起碼是案值的幾十倍之多。
“那這案子,就按照以權謀私,倒賣公物來定性了?”符力在看過了黃同陽整理的報告之後,不忘徵求一下張千智的意見。他知道安全部把張千智派過來的意思,除了協助辦案之外,也未嘗沒有監督的目的。而且嫌疑人是張千智帶隊去抓回來的,於情於理都需要問一下他的態度纔是。
張千智斟酌說道:“案情大致已經調查清楚了,目前看來也沒什麼漏洞了,我們安全部只辦案,不判案,具體什麼罪名合適,我看還是讓法院來判吧。”
安全部雖然是個特權部門,但張千智沒有憑藉這種特權對警方指手劃腳,這種迴應讓符力聽了之後心裡也比較舒服。
不過姜翰等人的過錯顯然還沒有嚴重到需要坐大牢的程度,甚至連上法院審判都不是太有必要。按照海漢司法部制定的治安管理條例,從輕處理的話也就只是個酒後失智,協助銷贓,拘留幾日再罰點錢完事。就算是嚴苛一點,也還只是在拘留時限和罰錢多少上作些調整而已,並不會讓其傷筋動骨。
關於這些人的處置,就不需要安全部表態了,警方自行決定即可。不過爲了慎重起見,符力還是準備稍後向任亮彙報案情時再作一下請示。但這種請示並非爲了邀功,而是要確認上司對這起案子的態度。
符力其實比黃同陽更早意識到出現這個狀況所需承擔的責任,事後警方必然要爲安保方案中出現的巨大漏洞背鍋,而他和黃同陽就是直接責任人。如果執委會或者司法部要就此事做出懲戒,那主要責任肯定就得算到他們二人頭上了。
符力倒是不怕承擔責任,不過他不希望因爲這件事情而影響到自己在首長們心目中比較可靠的形象。所以在這起案子的調查告一段落之後,他想以主動的方式來承擔由此所引發的後果。
不過當符力一大早趕到勝利堡向任亮彙報工作的時候,任亮並沒有給他留下談話的時間,只是簡單問了兩句案子是否調查完畢,相關人等是否已經完成抓捕,便讓他先回去工作,看樣子暫時還不打算對這個案子深究。
“有什麼事情,等國慶之後再說。你自己盯緊一點,總之後面不要再出紕漏就行。”任亮擡手看了一下手錶上的時間道:“上午的閱兵活動還有一個小時,我要去找國防部那邊談一下相關的安排問題。你也去忙你的事吧!”
任亮沒有表現出追究責任的意圖,但符力也並沒有因此而踏實多少。按照他對任亮的瞭解,自己在工作中犯錯時肯定會被指出來,而不會一味的包庇縱容。他認爲任亮在當下沒有表明態度,或許僅僅只是因爲還沒有想好要如何處理此事的責任劃定——這肯定比給那幾個涉事犯人定罪麻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