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頻繁對外發動戰爭的國家,海漢軍在戰事中的傷亡率簡直低到令人髮指,這樣的戰損換作是在大明,甚至可以直接忽略不計了。不過費策賢轉念又想,也正是因爲海漢軍的戰損夠低,官方纔能在撫卹方面給予陣亡者極其優厚的待遇。要是像大明一樣每年在戰場上的陣亡人數都在五位數以上,那海漢官方就未必能作出現在這種姿態了。
至於顏楚傑提及的數字是不是虛報,費策賢倒是沒有懷疑,海漢軍本身兵力極爲有限,若是傷亡大了根本就遮掩不住。而且海漢軍的戰力明擺着要強過本地區的競爭者,傷亡數字只是從側面再次印證了這一點,官方也沒有必要再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上作僞。
閱兵式的結束就代表着今天上午的官方活動到此爲止了,接下來便是各支部隊陸續離開勝利廣場,然後會得到至少兩天的休假時間。而參與觀禮的嘉賓們將會參加海漢執委會舉辦的午宴,下午乘船出海觀看海軍閱兵和兩棲軍演。
對普通民衆來說,今年國慶最主要的兩項活動,煙火表演和閱兵式都已經結束了,剩下的就是一些民間自發組織的慶祝活動了。至於會在下午舉行的海上軍演,普通人可是沒什麼機會在近距離觀看了,除了登記在穿越者名下的一些遊船之外,其他所有的民用船隻從昨天開始就禁止離港了。而舉行兩棲軍演的西瑁洲距離陸地有十幾裡遠,在附近的海岸上基本是看不了這場熱鬧了,頂多能遠遠聽到海風傳來的炮聲罷了。
不過民衆們對此也沒有多少遺憾,畢竟官方過去也極少會將軍事演習這類活動向公衆開放。真想看打仗的也不用抱怨,自己報名參軍去,多的是機會踏上真正的戰場。
海漢民間的慶祝活動雖然不如官方那麼大的陣勢,但熱鬧程度也不輸多少,各種花會燈會遊園會在城區內到處都是,街頭甚至還能看到來自北方內陸的踩高蹺劃旱船之類的表演。
而飯館酒樓這些地方自然是爆滿,地段稍好一點的店面幾乎都排起了長隊。三亞作爲一個漁獲十分豐富的海港,今天的海產品也是因爲供不應求而難得地漲了價。當然了,明眼人都知道這其實是與昨天晚上開始的禁海令有直接的關係,今天一早就沒有往常那麼多的新鮮漁獲供應到市場上。不過民衆對此也沒有太多抱怨,畢竟官方採取這種措施也是爲了保證國慶活動能夠順利進行。
不過海漢官方舉辦的國宴並不會受到食材供應的影響,特權階級自然能享受到由特殊渠道供應的新鮮海產品。在這種國際外交場合,海漢官方不會過多考慮舉辦活動的成本問題,力求要與本國在國際上所具備的影響力相稱。相較前日的外交晚宴,今天的氣氛要更爲輕鬆,一直繃着弦的外交使節們也可以放下心來享受美食了。雖然下午還有一場兩棲演習要去看,但大家都知道這是海漢展示武力的環節,絕大多數人對此都沒有什麼壓力了,安安心心看海漢軍表演就行了。
前日因爲覺得受到羞辱而主動提前離場的費策賢和蘇克易,今天就沒有再衝動了。他們當然不是爲了這頓午宴,而是要留下來等着看下午的海上閱兵和軍演。這次受邀參加國慶活動的外國使節中,就數他們二人對此最爲在意了。
站在大明和荷蘭的立場上,海漢無疑是本地區最主要的競爭對手之一,而且兩者的處境可謂是同病相憐,都是被海漢搶奪了原本屬於自己掌控的地區,並且還有被海漢繼續打壓的趨勢。雖然在此之前雙方曾有過一些衝突,但那也是多年之前的舊事了,如今在更強大的對手面前,兩家已隱隱有了一些合作的趨勢。
蘇克易之前的主動示好沒能讓費策賢鬆口,但雙方對彼此的立場已經有了更多的瞭解,相處起來也就不會像以前那麼大的隔閡了。這些派員參加海漢國慶的國家大多都是選擇了跟海漢同一陣營,而他們兩人又不屑與之爲伍,就只能互相搭伴了。不過爲了避免引起海漢的警惕,在公衆場合還是沒有刻意待在一起,只是偶爾視線交匯,會默契地微微點頭示意。
不過海漢的高官們在這個時候也無暇顧及他們的個人感受,今年花了不少錢來操辦國慶慶典活動,執委會可沒打算只出不進,要趁着這大好的貿易機會把費用賺回來才行。除了已經告一段落的軍火銷售之外,海漢官方也希望趁此機會能將本國出產的工業品推廣到更大的市場上。
如今整個東亞都還處於農耕時代,只要能打開各國的市場,海漢國現有的初級工業就足以通過價格剪刀差在跨國貿易中獲取豐厚利潤了。而海漢當年拉着南海各國組建貿易聯盟,一方面是爲建立軍事同盟組織打下基礎,另一方面便是要藉此來打開各國的市場大門。雖然各國也不乏有識之士,對海漢主導的貿易體系難以放心,但終究還是抵不過威逼利誘的雙管齊下,陸陸續續開放了國門,允許商人們輸入海漢產的各種商品。
與海漢開通貿易往來之後,的確會對該國的經濟狀況起到一定的拉動作用,畢竟海漢對各種原材料的需求量非常大,多多少少都會從該國採購一些當地物產。海漢甚至允許貿易對象以物易物,或是以低息乃至無息貸款的方式採購海漢商品。
從國家層面來看,跨國貿易帶來了顯著的經濟繁榮,國庫的收入也會隨之增加,而這種收入水平的提升對於南海小國而言都是非常顯著的變化。包括安南在內的各國都認爲與海漢做買賣是雙贏的舉措,極少會有人去仔細琢磨海漢在貿易中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誰纔是其中獲利最大的人。
畢竟在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都受限於眼光見識,官員們往往對跨國貿易中的門道十分陌生,而整個東亞能稱得上經濟專家的人,幾乎全部都集中在了海漢國內。施耐德領頭策劃的那些商業運作方案,即便是交給這些國家的高官們研究,也很難完全理解其中的經濟學原理,在貿易往來中基本上就只能被海漢穩吃。
而在此過程中來自海漢的資本和金融體系也在向這些國家和地區不斷地進行滲透,只是這類悄無聲息的操作幾乎不會引起注意。就比如海漢近年來一直通過成大朋間接影響着巴達維亞地區的糧食市場行情,而東印度公司雖然已開始嘗試重新奪回糧食市場控制權,但也還僅僅只是認爲這是一種商業手段,卻沒有完全意識到成大朋的很多經營舉措都是來自於他背後的靠山。
對大多數國家而言,海漢的可怕之處主要還是來自於強大的武裝,而類似經貿方面的手段則極少有人意識到其厲害的地方。哪怕是費策賢這種對海漢充滿戒心與不信任的外交官員,也沒有真正地認識到海漢要求大明打開國門允許正常通商的目的所在。
在國慶活動期間,海漢與多個國家有貿易方面的協定要簽署。這些協定大多在此之前就已經談定了內容,就是等着國慶慶典期間的正式場合來公佈了。其中有買有賣,也有某些項目的合作,不過大明和荷蘭兩家並未參與其中,這次就只能充當看客了。
午宴期間雖然提供了酒類飲料,但海漢高官們沒有頻繁祝酒,這也是考慮到下午還有活動安排,要是讓賓客們喝多了,出海一顛簸就得吐成一片,那場面簡直不敢想象。真想喝酒的也不用急在這一時,晚上還有一個官方答謝晚宴要舉行,到時自然可以放開了喝個夠。
不過大多數人都惦記着下午要看的熱鬧,所以午宴的持續時間並不長,一個小時多一點便結束了。然後便是海漢商務部出面與各國簽署貿易協定,陸陸續續又折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結束。費策賢和蘇克易兩人無所事事,坐在旁邊幾乎要睡着了,終於是等來了工作人員通知他們出發。
很多參加了上午閱兵觀禮的海漢高官及家屬,下午並不會隨船出海,還有一些商人也也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所以下午前往勝利港搭乘軍方帆船出海的人數要少了很多。但海軍還是派了三艘威嚴級戰艦到港口迎接這些賓客。不過人少了之後甲板上的活動空間也相應空餘了許多,觀看環境也更好了。
三艘戰艦從勝利港駛出之後,向南航行至榆林角便停下了,海軍預定的海上閱兵地點便在這裡了。不多時便見到海軍艦隊從勝利港魚貫而出,以一字長蛇陣向南緩緩行進。在通過這三艘戰艦時,艦船上的水手船員都集中到右側船舷,向威嚴級戰艦上的觀禮嘉賓們肅立敬禮。
此次參加閱兵的艦隊中除了駐紮三亞的衛戍部隊所屬海軍之外,還有自馬尼拉歸來的參戰部隊,以及來自儋州、海口兩地的海軍部隊,共計有六十餘艘艦船。不過經常都能在勝利港看到的幾種常規戰艦顯然已經難以滿足觀禮嘉賓們的挑剔眼光了,很多人都在等着那艘傳說中近乎無敵的戰艦出現。
但這一等就着實等了很久,直到受閱部隊的最後一艘船出現在勝利港外,才終於有人驚呼出聲:“黑鯊號,是黑鯊號出來了!”
作爲海漢海軍最高戰力的象徵,黑鯊號被排在了最後,並且與前面的大部隊拖開了大約兩三裡地的距離,不過這倒是更加凸顯出這艘船的特殊地位。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睜大了眼睛,有望遠鏡的紛紛都趕緊拿出來湊到眼前,希望能夠看清這艘船外形方面的細節。
但黑鯊號似乎並不急於在此時就展露自己的實力,而是與其他艦船一樣,以穩定的航速慢慢通過受閱區。相較於黑鯊號甲板上那些身着白色水手服的船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船上那一前一後的旋轉炮臺上。據說就是靠着這種威力巨大的新式艦炮,黑鯊號在馬尼拉海戰中單槍匹馬摧毀了近半的西班牙戰船。
有些嘉賓在前年夏天於北部灣舉行的跨越軍演中便見識過了這艘戰艦開炮打靶的厲害表現,當下還表現得比較鎮定自若。而有些第一次見到這艘船的賓客則掩飾不住對這種新式艦炮的好奇,便開始向左右打聽這艦炮在戰時會是如何調整炮擊方向。
在所有受閱艦船駛過榆林角之後,搭乘觀禮嘉賓們的三艘戰艦再次起錨揚帆,跟在了這支特混艦隊後方,繞過榆林角向西駛去。
在平穩航行了一段之後,三艘戰艦啓動了船上的蒸汽推進系統。賓客們感受到甲板下傳來的震動,不少人都是臉上變色,但稍微瞭解海漢戰艦的人便知道,這種震動的源頭是那藏在船艙深處的蒸汽發動機。隨着船上煙囪開始冒出濃密的煙塵,三艘戰艦的航速也迅速提升起來,不多時便已經超過了慢慢吞吞行進的黑鯊號,讓賓客們得以再一次在近距離上觀賞到這艘先進戰艦的獨特外形。
駛過鹿回頭半島,三艘戰艦已經超過了大半支特混艦隊,這時候有軍官向他們說明,接下來將會前往八海里外的西瑁洲,進行兩棲登陸演習。
當下便有人關切地問道:“黑鯊號會參加演習嗎?”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賓客們的情緒再次高漲起來。聽過看過諸多來自馬尼拉之戰的戰報之後需,幾乎所有人都對黑鯊號在戰場上的實際表現充滿了興趣,而今天這場演習的重頭戲,毫無疑問便是觀看黑鯊號的表演。賓客們都想知道,這艘船的名氣到底是來自海漢官方的有意炒作,還是真的已經到了強無敵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