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雖然長於馬背作戰,但對於駛入鴨綠江的這支武裝艦隊卻只能乾瞪眼,騎兵所裝備的弓箭射程較短,根本無法傷及江心的戰船,自身還得小心翼翼地把距離保持在海漢步槍的射程之外。幾番嘗試之後吃了些苦頭,這些清軍便不再嘗試用弓箭攻擊戰船了,退得遠遠地觀望着這支艦隊向上遊繼續行進。
聯軍自然也不會爲了這些蝦米繼續浪費彈藥,見岸上騎兵知趣地退下了,便不再向其射擊了。另外在敵軍大股部隊出現之前,王湯姆也不打算動用船上的重型武器。
清軍在陸上傳遞消息的速度肯定要快於逆流而上的艦隊,所以當艦隊駛入鴨綠江五十里之後,出現在江岸附近的清軍遊騎越發顯得有序,並不像先前那麼慌張了。王湯姆認爲這是清軍的指揮部已經得到了消息,並且開始做出了相應的部署。
至於打頭的福建水師是否會遭到清軍的攻擊,王湯姆倒是不怕,好歹福建水師這些人馬也有不少實戰經驗,清軍能用出來的招數,估計很難給他們造成真正的威脅。不過這個念頭剛出現,前方的船隊便發來了遇襲的信號。
對於清軍可能會在鴨綠江展開的攻擊手段,王湯姆在出發之前的作戰籌備會上便與軍官們一同討論,認爲缺乏成建制水面武裝部隊的清軍大概很難湊出足夠的戰船來正面對決,最有可能採用的手段是用小船裝上引火物從上游放下來,嘗試以火攻攪亂聯合艦隊的陣形,然後再渾水摸魚。
不過這種手段必須要事先在上游準備好大量裝滿引火物的小船才行,而清軍即便收集了整條鴨綠江上的大小船舶,肯定也是優先當作渡江作戰的載具,不會用作這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動的手段。就算清軍真的孤注一擲使用這種非常手段,頂多也就只是給福建水師製造一點麻煩而已,很難波及到與其保持着一段安全距離的艦隊主力。
而從江岸上發動攻擊的方法,無非都是要用到遠程火力,以清軍的軍事技術水平,所能用到的重型武器無非就是火炮和投石器兩種爲主,期間或許還間雜有從大明流傳過去的土火箭之類威懾作用大於實戰效果的小玩意兒。從前方並沒有傳來炮聲,基本就可以排除火炮或者其他會爆炸的火器了,或許原理簡單造價低廉的投石器,便是清軍向福建水師戰船發動攻勢的手段了。
而實際狀況也很快就證實了王湯姆的判斷,清軍在前方江面轉彎處的江岸上架設了數臺投石器,正向水師戰船投射大約人頭大小的石彈。
清軍選擇的這個交戰地點無疑是動了腦子的,這裡不但江面較窄,而且江上的船隻要通過這段區域所需航行的距離更長,也就意味着岸上的投石器有更多的攻擊機會。
不過相對於福建水師的艦炮而言,清軍使用的投石器雖然射程基本不吃虧了,但在攻擊效率、精準度和射擊威力上卻有着明顯的差距,第一輪拋射出來的十多發石彈,最近的一枚距離水師戰船也還有六七米遠。
許裕拙面對來自江岸上的突然襲擊倒也沒有慌亂,這種情況本來就在事前的預計之中,出發前他已經從王湯姆那裡得到了自由開火的權限,當下便命令炮兵立刻就位展開還擊,同時向後方發出遇襲信號,以便讓海漢海軍提早戒備。
福建水師也不愧是照着海漢海軍模式打造出來的作戰部隊,反應非常迅速,趕在岸上的投石器發動第二輪攻勢之前,便開炮向岸上展開了反擊。
相比海漢戰船,福建水師的戰船艦炮數目並不多,單側船舷不過五門炮左右,不過這十艘戰船拉開陣形之後,火力輸出的強度還是相當可觀。十幾發炮彈砸向投石器所在的地區,頓時便在敵軍陣地上引起了一片混亂。不過岸上的清軍還是迅速進行了調整,射出了第二輪石彈。
在經過短暫調整之後的這一輪攻擊,準頭就有所提升了,有兩枚石彈命中了目標,一枚將船帆撕開一個洞之後飛入水中,另一枚則是砸在船舷上彈入水中,並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來自福建水師的第二輪炮擊所取得的戰果就大多了,幾枚炮彈直接擊中了目標,碎裂的投石器四濺飛出,又傷了不少人。
清軍發現這樣的交戰方式同樣是得不償失,迅速就下令後撤,放棄了繼續與江面上的戰船交火。許裕拙對此稍稍有些失望,他倒巴不得清軍能在岸上列陣攻擊,這樣也好在海漢人面前多表現一下。如今剛轟了兩輪,敵軍就又跑路了,顯然並不打算與聯軍艦隊硬拼。
王湯姆在望遠鏡裡將這場短暫的炮戰盡收眼底,對於清軍發動的這一輪攻勢,他將其理解爲試探性的進攻,一旦確認了這支深入鴨綠江的艦隊擁有比較強大的火力,便主動撤出江岸脫離戰場。但清軍是否會在上游安排規模更大的投石陣甚至是火炮陣地,那也只有去探過之後才能確認。
不過令聯軍艦隊稍感意外的是,接下來的航程中,清軍沒有再在岸邊部署什麼攔阻手段,就連一直跟着艦隊騎兵隊伍也越來越少,又從近千慢慢減少到了零星數騎。這讓人不禁生出一種錯覺,那就是清軍在鴨綠江上游並沒有什麼大型駐軍據點,所以這些在岸上的騎兵也不跟了。
但王湯姆認爲這僅僅只是清軍的疑兵之計,故意製造出這樣的場面讓己方認爲上游地區已經沒有繼續偵察的價值。可指揮部已經通過了種種資料和跡象,斷定九連城地區便是清軍集結大軍的最佳選擇,如果皇太極真打算要動手攻打朝鮮了,那麼九連城附近必然會有大軍駐紮的跡象,王湯姆肯定要去到當地親眼看過之後纔會得出最終的結論。
不過在這附近顯然還有不少清軍騎兵,這樣一來,王湯姆倒是不能輕易把陸戰隊放到岸上了。雖說陸戰隊只要背靠江面,清軍騎兵也很難衝破由戰船提供的火力掩護,但只要周圍出現大股敵騎,陸戰隊就得停下來結陣應戰,行進的速度肯定會因此而大受影響。
眼看暮色將至,距離目標的航程卻還有三四十里,聯合艦隊對鴨綠江的水文狀況並不熟悉,摸黑前進顯然並非上策。王湯姆便下令在前方江面稍寬的地方靠向東岸朝鮮一方,先駐紮一晚明天繼續再走。
雖然這江面寬度不過裡許,但有了先前的兩次交鋒之後,相信清軍趁夜渡江偷襲的興趣也不會太大了。派的人少了,只是白白送死罷了,派的人多了,動靜必然不小,只怕還沒過江心就會被發現了。
靠岸之後,王湯姆命人去將許裕拙傳來,一起確認了艦隊目前所處的準確位置。海漢海軍所掌握的地圖都是來自四百年後的那個時空,目前鴨綠江沿岸的實際地形與地圖還是有一定的差異,有一些地方也需要修正,不過九連城地處靉河與鴨綠江交匯處的北岸,這目的地倒是肯定不會認錯。
“剩下這段航程,江面可能會比較狹窄,會有江心沙洲和礁石之類的地形出現,清軍也可能會對這裡的地形加以利用,施展一些特別的攻擊手段,你們一定要小心一些。”王湯姆對許裕拙叮囑道:“如果遇敵,不管敵軍兵力多少,不要急於追擊,穩紮穩打,記住我們來這裡是要探明清軍的集結進度,不是爲了用一場戰鬥就解決問題。”
清軍到目前爲止都沒有表現出強烈的攻擊意願,王湯姆認爲原因可能有兩種,一是清軍在這一地區的確沒有駐紮大量軍隊,所能發動的攻勢規模自然有限;另一種可能是清軍並不願在此時此地與海漢展開對攻,因爲一旦集結在附近的兵力被海漢發現,那麼實際上接下來的整個作戰意圖也就暴露無遺了,這對於想要一波流帶走朝鮮的皇太極而言並非好事。
許裕拙道:“清軍長於刀弓而弱於水戰,只要我們把交戰環境固定在江面上,相信清軍就很難有什麼手段能威脅到我們。不過這種作用也是相互的,如果我們不上岸,就給不了清軍足夠的壓力,他們大可將兵力藏在九連城,不讓我們發覺。”
王湯姆道:“正因爲有清軍屯兵在九連城的這種可能,我們更需要穩住。我們這支艦隊總共就兩千多人,補給帶夠了大半個月,實在不行還可以從朝鮮國內就近徵糧,可以長時間封鎖這一段江面。但如果清軍的集結已經在進行當中或是快要完成了,十萬大軍能在這裡等多久?每天吃掉的糧食就得幾萬斤,這附近又沒有產糧地,補給大概都得從瀋陽跋山涉水運過來,我們拖得起,清軍拖不起。他們要麼選擇當縮頭烏龜,要麼就得拿出全部力量逼走我們。”
“我們要給對手施加的壓迫,並不僅僅只是槍打炮轟這麼直接的攻擊手段,對其後勤保障造成壓力,讓其不得不調整原本的部署,直至暴露出更多的信息,也同樣是一種壓迫式偵察的手段。”
許裕拙點點頭,又繼續提問道:“既然我們的艦隊有能力封鎖鴨綠江,並且可以維持一段時間,那爲何不下令讓駐紮在江華島的部隊也全部北上,這樣封鎖江面的把握也能更大一些。”
王湯姆解釋道:“就算把部隊全部調到鴨綠江來,我們能封鎖的江面頂多也就再增加幾十裡,反而會過早暴露了自己的全部實力。另外還有一件事你要明白,我們援朝的目的是爲了拯救朝鮮讓其不至被滅國,但如果我們成功把清軍擋在了鴨綠江,朝鮮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感受到戰爭的壓力,那我們援朝的意義又何在?”
許裕拙先是聽得微微張嘴,旋即便重重地點頭表示自己懂得了王湯姆所指的意思:“朝鮮人被打疼了,纔會更突顯出我們援朝的重要性!”
王湯姆道:“你們福建也好,葡萄牙人、安南人也好,總得在朝鮮戰場上有拿得出手的戰績,今後纔好跟他們談條件不是?如果清軍都沒踏入朝鮮境內,那你們要怎麼證明自己的實力?”
王湯姆的這些話自然是不能讓朝鮮人聽到的,王湯姆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決戰地點放在鴨綠江上,而是要以清軍爲砝碼,向朝鮮索取更多有利於海漢的條件。不過就目前而言,王湯姆最想要的海軍基地,在這一地區就根本沒找到一處理想的地點。
雖然作爲朝鮮好不容易纔從海外搬來的救兵,這樣的做法未免有些不厚道,但王湯姆身居高位多年,已經把國際關係看得很明白,像朝鮮這樣的國家,千年來都只能成爲強國的附庸。既然朝鮮需要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宗主國,而大明近年來頹勢已顯,那麼由海漢來取而代之無疑最爲合適不過。朝鮮的狀況越是糟糕,日後海漢接手宗主國的位置就越是容易。
反正朝鮮人要的只是保住國祚,不被清國所滅,王湯姆認爲這一點還是有很大的機會實現。只要朝鮮能完全按照海漢制定的方案執行,那麼就算正面戰場上打不過清軍,也還是能通過其他手段逼迫清軍自行停戰退兵。
王湯姆爲朝鮮所尋得的保命良策,就是控制住清軍的補給供應。一是掌控鴨綠江這道天塹,二是在朝鮮境內提前實現堅壁清野,讓清軍無法就地徵糧,一旦戰線拉長,補給問題自然就會拖垮清軍的攻勢。
如果九連城地區是清軍選擇的部隊集結地,那麼這附近必然會有數處屯糧的地方,以支撐清軍渡江南下之後的攻勢。但現在聯軍艦隊出現在這一段江面,清軍就算日後渡江南下,也還是得在九連城屯駐重兵保護糧倉,無形中就會減少了入朝軍隊的兵力。
既然理論上這場戰爭的局面是部分可控的,那王湯姆就有餘力在這期間爲海漢爭取更多的利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