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在農業方面客觀存在的巨大差距,倒是並沒有讓李溰覺得灰心喪氣,反而使他意識到這次在留學人員中專門安排了農技師的確是一個明智之舉。朝鮮可以從海漢學習的方面不僅僅是軍事和貿易,農業同樣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領域。而且相比那些差距更大的項目,朝鮮農業至少還有不算太差的基礎,光是多達百萬的農業人口就遠遠超過了海漢國的人口總數,國土內的耕地面積也遠勝海漢,可以說發展的潛力非常巨大。
當然了,發展潛力是一回事,真正的實際操作水平又是另一回事。李溰雖然沒怎麼去過本國的農村視察農業生產,但這次隨行的幾名留學農技師卻對此十分清楚。根據他們的說法,如果要在朝鮮耕種同等規模的土地,所需的勞動力可能是高雄這邊的兩到三倍甚至更多,如何去提升朝鮮的農業運作效率,或許便是此次留學的農技師們需要重點關注的問題。
不管海漢安排參觀高雄的農業區是爲了秀肌肉還是別的什麼目的,李溰對此都是心存感激,若不是親眼見證,他也的確很難想像海漢的海外屬地都能達到這樣的開發水平。據厲鬥所說,海漢本土的農業發展狀況還要更勝一籌,讓李溰也是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早日前往海南島看看那片神奇的土地了。
在高雄逗留數日之後,李溰一行再次啓程,前往一千二百里之外的香港。而這次由厲鬥代表本地管委會送出的隨行禮物也着實不少,本地的各種時令土特產幾乎都打包了一份裝船,足足有幾噸重。雖說這些農產品的價值不見得有多高,但這麼多的食物足夠整支船隊一路吃到香港了,可謂是相當實際的禮物。
這次在前往香港的途中,李溰便提前做了功課,不但在海圖上仔細查看研究了香港的地理位置,同時還設法向隨行的海漢外交官瞭解了當地的風土人情和歷史文化。
不過讓李溰稍稍有點失望的是,香港島的地理位置雖然不錯,但歷史上並不算是什麼軍事要地或者貿易樞紐,真正出現在公衆視野當中引起廣泛關注,其實還是在海漢佔領這地方進行開發之後了。
海漢早在1629年便佔領了香港島並開始對其進行開發,值得一提的是商業巨鱷瓊聯發的第一次股東會便是1630年在香港舉行,所以這地方後來所獲得的資金投入着實不少,基建規模也是照着大型商港和區域貿易樞紐的標準來的。雖然開發至今的時間還不到十年,但其貿易規模已經快要追平廣州,成爲了珠江口的新貴。
目前香港的行政主官是遊益漢,他早先曾在駐廣辦任職,後來香港管委會成立之後,執委會便將從事貨運管理專業的遊益漢調到了香港,負責當地的管理和開發工作。就執委會對香港島的職能規劃而言,遊益漢原本的專業無疑極爲對口,而之後的數年又正好處於海漢的對大明沿海的高速擴張期,香港島作爲海漢在珠江口的主要港口和貨物集散地,也由此得到了極好的發展機會。
對於朝鮮世子的到來,遊益漢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他在香港島接待過的大人物實在太多了,明白像李溰這種身份的人物不遠千里造訪海漢,其目的更多的是出於政治上的理由。但他在海漢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也深深明白政治任務就是頭等任務的道理,該做足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到十分才行。
所以儘管遊益漢手頭有許多事務需要處理,他還是專程抽出時間,專程到港口去迎接李溰一行。
李溰對香港的第一感受便是自己恍惚間似乎又到了另一個定海港,這裡的碼頭繁忙而有序,港口上的建築與定海港如出一轍,都是海漢式四四方方的外形,碼頭上的員工按職位分工不同身着不同顏色的馬甲,這也是與定海港等地一模一樣。
當然了,只要仔細觀察一下,也很容易察覺到這裡與定海港的不同之處。香港島比舟山島更接近大陸,先前路過一處名爲鯉魚門的海峽,李溰目測兩岸間最近出的距離恐怕也就只有百丈左右,兩岸架起的岸防炮臺很容易便能將這海峽的東端出入口進行封鎖。
而這裡自然形成的海灣在李溰看來與舟山條件差不多,但還不及馬公港和高雄港那樣的半封閉海港更有安全港。不過要論繁榮程度,這香港島的確是勝過了李溰先前到過的幾處地方,在船上便能看到海岸附近房屋鱗次櫛比的城區了。
根據李溰事前所做的功課,香港的開發如此順利,能在短短几年內從漁港變成大型貿易港,與兩廣商人在這裡的踊躍投資是分不開的。而這一點似乎也能從今天在碼頭上參與迎接的人員身份看出來,除了遊益漢等數名本地文武官員之外,剩下的一大撥人都是某某商行、船行、布行、米行的掌櫃、管事之類的人物,商業氣息要遠比前幾站更爲濃重。
不過李溰也不會認爲這些民間人士的參與是對自己不夠尊重,經過這幾站的訪問之後,他已經對海漢的社會風氣有所瞭解,商人在海漢的社會地位要比大明和朝鮮來得更高一些,而且很多海漢商人背後的靠山便是官方的頭面人物,甚至連一些商業機構也會有官方的股份。如今涌入朝鮮漢城做買賣的海漢商人,便有不少都是拿着海漢商務部的推薦信來的,其官方背景自然不言而喻。
相較於前幾站接待自己的幾名海漢高官,李溰與遊益漢稍一接觸,便能感覺到此人身上的官味要更重一些,與自己的交談幾乎都是滴水不漏的場面話,雖然聽着舒服但就沒什麼實質性的內容。
“我們這裡地方小,也沒什麼特別的自然資源,唯一有點優勢大概就是地理位置正好在珠江出海口,算是海上交通要道。所以對本地來說,充分利用這種優勢來開戰商貿活動,就成了主要的發展方向。”
在從港口前往駐地的馬車上,遊益漢才稍稍談及了一些比較本質的話題,向李溰簡單介紹了本地的情況。
香港島地理位置雖然有一定的特殊優勢,但島上地形以山地爲主,可供開發的空間和淡水資源都比較有限。其他海漢殖民地慣常使用的農業開發模式在這裡並不適用,香港管委會也一直未將農業作爲本地的主要產業來進行發展。
執委會對香港的職能規劃有一多半是參考了後世的模式,希望將此地打造成珠江口的海上貿易樞紐,將廣東、福建、海南島三地間的一部分海上貿易集中在這裡完成貨物的交割和轉運。而截止目前來看,這種發展規劃的實施效果是比較理想的,本地港口和城區的繁榮程度便證實了執委會決策的正確。
李溰原本認爲在舟山島上見過的商業區就足夠大了,但來到這裡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見識還是不夠,香港的商業區不但面積大,而且繁華程度也要勝過舟山。這裡街道上裝運貨物的車隊明顯要更多一些,沿街的各種商鋪也多是規模不小的商棧,可想而知其日常交易並不只是依靠零售來維持。
“來香港的主要就兩種人,一是商人,二是水手。在城區見到的人,起碼有一半都是商人。每天在這裡都會有幾百上千筆大宗買賣達成,進出港貨物的數量是浙江舟山定海港的一倍以上。很多廣州的商人爲了節省運費減免稅賦,都已經把接送貨物的地點轉移到了這裡。世子剛纔在碼頭看到的那些商船,絕大多數也都是來自福廣兩地的大明海商。”
遊益漢對於本地的主要經濟來源毫不隱瞞,事實上這也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雖然大明官方有海禁,但這些律法對於有實力又有膽子的海商而言並無太強的約束力,更何況他們的背後還有海漢撐腰,敢過問這類事務的地方官員,基本都已經從實權職位上消失殆盡了。
不過這種話聽在李溰耳中還是頗有衝擊力,想起之前在舟山訪問的時候也見到了不少大明武官造訪當地,看樣子在大明內部已經有很多人因爲利益關係而選擇了與海漢合作。這種基於個人利益的合作關係自然不會對大明有多大的益處,由此偷逃掉的賦稅也都是進了個人的口袋。
大明從中獲得的唯一好處,大概也就只是兩國間的和平關係了,在目前這種和諧的貿易環境下,海漢肯定不會主動向大明發動軍事入侵之類的行動。而去年兩國又簽署了正式的外交協議,大明幾乎是默認了保持海漢在海貿方面的特權,兩國因爲貿易開戰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了。
作爲香港經濟條件的一種客觀體現,這裡的宴會廳要比舟山定海港的設施看起來更爲高級,光是門口停放馬車軟轎的場地就已經比定海港的宴會廳還大了。
而遊益漢爲接待李溰一行所舉辦的接風宴也的確是在規模檔次上超過了前幾站,宴席上所使用的精美瓷器和玻璃器甚至讓李溰略感嫉妒,因爲這已經比景福宮的御用器具還要好了。
當然這對經濟條件優越的香港管委會來說只是基本操作,畢竟這裡日常迎來送往的對象經常都是富甲一方的豪商,或是手握大權的各國高官,由這些細節所體現出來的排場纔會讓這些人對接待工作感到滿意。
李溰對這場接風宴的評價就只有兩個字:講究。雖然沒有特別出衆的菜品,但每一道菜的確都是在水準之上,而且席間的氣氛十分平靜,主賓雙方的敬酒也都是點到爲止,沒有出現李溰所擔心的那種場面。
這讓李溰不禁回想起了以前在景福宮中參加各種重要宴會的場景,大概也是類似這樣的氣氛,唯一所不同的便是海漢人的宴席要更爲豐盛一些,幾乎全是大魚大肉,頗爲捨得下本錢。
雙方客客氣氣地一起享用完了這頓宴席,然後遊益漢便陪同李溰乘車前往其駐地,順便向他介紹一下本地迎賓館的特別之處。
“我們這裡的迎賓館基本上是照三亞的迎賓館複製下來,全部依山而建,所有臥室都朝向海灣方向,視野非常開闊。不誇張地說一句,世子在這裡住下,其實就能感受到三亞的環境了。”
遊益漢的說法並不誇張,當初在爲建本地迎賓館選址的時候,就特意挑了一處與三亞地形相仿的所在,然後直接把三亞迎賓館的建築方案拿過來,依葫蘆畫瓢進行復制。這樣做的最初目的本來是爲了縮短工期,降低設計施工相關的費用,但建成之後這種效仿反而成爲了一種特色。就連李奈這個海漢通來住過之後也讚歎有加,認爲這處迎賓館的居住環境的確是有勝利港的神韻。
李溰這一路南下已經住過了好幾個地方的迎賓館,對於海漢能將這種接待機構的硬件和服務都做到標準統一也是頗爲佩服。但這對海漢來說其實只是花錢多少的事情,穿越衆裡有一大票人對高級連鎖酒店的環境和服務都有着深刻的認識,只不過是將其用一種本土化的形式複製到這個時空,以便於自己出差到各地時能夠享受到標準統一的服務。
不過迎賓館是作爲涉外接待機構存在,這在李溰這樣的外國人眼裡,自然也是海漢國力的一種體現了。
李溰洗完熱水澡之後換上房間裡準備好的睡袍,來到陽臺坐上逍遙椅,略帶鹹腥味的海風吹來,讓他的頭腦也清醒了不少。就着身後的防風油燈照明,李溰撕開一個信封,從中抽出信箋開始閱讀。這是朝鮮駐三亞大使李希送來的親筆信,內容其實沒什麼特別,便是告知他抵達三亞之後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