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李溰南下赴海漢遊學,還攜有國王李倧對李希的一道特殊封賞。李希本就有王族血脈,只不過其族系離執政的李倧這一族還隔着老遠,根本就摸不到王權的門檻。但因其這一年多在海漢所取得的外交成就拯救了朝鮮國的國祚,國王李倧也專門爲他準備了嘉獎,以鼓勵其繼續在外交戰線上爲國效力。不過因爲路途遙遠沒法爲此特地將李希召回國內當面頒獎,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世子李溰來順路完成了。
李溰每到一站,當地管委會都會通過電報將消息傳回三亞,而李希作爲朝鮮大使也會得到外交部的通知,所以大致能夠掌握到李溰的行程。他提前便寫了密信,遣人乘船帶到香港等候,待李溰抵達之後送到其手上。
當然說是密信,其中倒也沒什麼敏感內容,主要是提前告知李溰,海漢迎接李溰一行人的大致安排,以及將會出席迎接活動的海漢高官名單,以免李溰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失禮。
李溰倒是覺得李希的這個做法非常貼心,心道此人能被父王委以重任,除了李氏血脈的關係之外,做事的能力也的確不差。難怪自己出發之前父王還特別叮囑,到三亞之後遇事要多與李希商議,看樣子應該是一個穩重可靠之人。
李溰仔細將李希的密信看了兩遍,確認自己已經沒有遺漏之後才收起來。相較於途中訪問的這幾處海漢殖民地,在三亞的歡迎儀式自然是有着更爲濃重的政治色彩,而海漢爲此所做的佈置也繁雜一些,以示對朝鮮國的重視。出國前特地新制的禮服,到時候李溰大概也得穿起來了。
不過眼下倒是不用急於爲相關的儀式做準備,這香港島距離三亞勝利港還有一千多裡地,李溰一時半會還去不到那裡。按照遊益漢安排的參觀日程,他至少還將在香港逗留兩到三天之後纔會繼續出發南下。
翌日,李溰在遊益漢等海漢官員的陪同之下參觀本地的港口。雖然昨天到港的時候便已經大致看過這裡的環境,不過今天有本地最高長官陪同,李溰所能得到的信息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時至今日,香港已經是海漢諸多海外殖民地中貿易規模數一數二的港口,這樣的成就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這裡得天獨厚的特殊地理位置,但海漢利用各種經營手段變廢爲寶,將原本荒涼的海島變成大明東南沿海最爲繁華的貿易港之一,纔是香港迅速崛起的根本原因。
“香港的貿易樞紐作用,對兩廣地區也是有很多益處的。根據我們的不完全統計,最近幾年在珠江流域活動的商船貨船,已經比起香港開發之前增多了三倍左右。這就說明香港的出現帶動了周邊地區的貿易和航運發展,讓更多的大明百姓受益於我國構築的貿易體系。”
遊益漢的介紹重點是香港在帶動地區經濟發展方面所起到的正面作用,按照他的觀點,大明也是香港崛起的參與者和受益方,所以這裡取得的建設成就也可以理解爲兩國的合作結晶。當然了,香港的開發要早於兩國簽署外交協議數年,真要鑽字眼的話,遊益漢這番話肯定存在着漏洞。
不過李溰對於香港的開發過程所知有限,也並不清楚兩國就爭奪珠江流域貿易大權的博弈採取過哪些手段,只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似乎的確是如遊益漢所宣稱的這樣,雙方都能從這種貿易形式中獲益,所以香港的貿易規模纔會日益發展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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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李溰掌握的國際貿易相關知識更多一些,或許就能想到香港這種特殊地區並不是那麼容易得到大明的認可。而香港之所以能在大明的眼皮子底下發展起來,主要還是因爲海漢的武力實在太強大,讓地方官府根本無法採用強硬手段去取締這麼一處實質就是走私的貿易港。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香港的猥瑣發育階段已經過去,在兩國外交關係正常化之後,這裡的貿易便由臺下完全轉移到了臺上,不再像以前那樣名不正言不順了。遊益漢現在要說香港的存在有益於大明百姓,倒也是有一定的事實依據。
看着港口繁忙的景象,李溰也不免覺得有些眼紅心熱,這一路從舟山到香港,看了幾處海漢經營的貿易港,哪怕是生意相對比較清淡的澎湖馬公港,其貿易規模也絕非朝鮮國內的港口能比。這樣的貿易量能夠帶給海漢多大的收益,以李溰的經濟和數學水平肯定是計算不出來,但他知道這必然是數目相當可觀的一大筆錢,否則海漢也不會投入大量資源去擴張控制區,以同樣的模式在海外修建這麼多的貿易港。
那麼問題來了,這樣的斂財模式,朝鮮是否能夠從中學習到有用的經驗,甚至是對其進行效仿,今後也嘗試在本國建設類似於此的貿易港,然後引導本國的產業也走上這條快速發展之路。
帶着這樣的思考,李溰很婉轉地向遊益漢提出了問題。不過這樣的提問對遊益漢來說並不稀奇,許多來香港參觀過的達官貴人都有與李溰類似的想法,畢竟從表面看起來這似乎是一條操作簡單來錢快的路子,只要修建一處港口,然後設法招募商人們來此交易就行了。
遊益漢的回答還是挺誠懇,沒有跟李溰兜圈子:“我沒有去過貴國,所以只能講一點個人的見解供世子參考。通常我國開闢新貿易港所考慮的先決條件有二,一是當地的地理條件,比如是否有天然良港,或者是否靠近重要的貿易航道,或是距離當地原本的貿易樞紐很近,可以充當出海通道使用,如果能滿足其中之一就可以考慮建設貿易港。如果一個條件都不具備,那就得考慮第二種情況,當地是否具備大規模開發的潛力,比如有豐富的礦產或其他物產,又或是附近的土地肥沃地形平坦,適合用於開荒屯田搞農業開發。”
李溰一邊聽一邊在心裡對照已經親歷過的幾處海漢貿易港,倒是的確能與遊益漢所說的情況一一對照上。舟山定海港、澎湖馬公港和本地無疑是滿足了第一種先決條件,而臺灣高雄港則是第二種情況的真實寫照。
但如果將同樣的條件拿去衡量朝鮮的海岸線,似乎要找出適合修建貿易港的地點就沒那麼容易了。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朝鮮國過去的海上貿易並不發達,也談不上有什麼重要貿易航線、區域貿易樞紐這樣的存在,南方倒是有幾處天然良港,但其位置距離都城又實在太遠,朝廷未必捨得砸錢到看不到的地方去搞基礎設施建設。
類似於遊益漢所提及的第二種狀況,李溰倒是想到了另一處所在,那便是海漢在朝鮮大同江口營建的那處軍民兩用的綜合基地。那裡不但有海漢駐軍的軍港,同時其周邊已經規劃了造船廠、鹽場、鐵礦、冶煉場等生產單位,周邊水利條件良好,有進行大規模農業開發的基礎,同時上游還有正處於戰後重建中的平壤城,今後通過海上進行的物資輸送必然十分頻繁,完全有建設一處貿易港的客觀條件。
但問題在於朝鮮目前還缺乏相應的開發和建設能力,而這件事如果由海漢來完成,那今後港口的經營權自然也就無法回到朝鮮手中,從中獲益的比例肯定也不會太理想。
以李溰目前的政治能力,也想不出能有什麼解決這種矛盾的辦法,更不可能指望遊益漢能給出什麼指點。所以他只能很無奈地放棄了這個方向的思考,轉而將注意力回到眼前,爭取能從當下的所見所聞中吸取到更多有用的經驗。
事實上如果李溰能靜下心抽出更多的時間,留在香港或者其他任何一個海漢治下的貿易港,耐心去做一箇中長期的調研,他肯定能從中學到不少關於貿易港運作方面的知識。但如果僅僅只是眼下這種走馬觀花式的參觀,聽一聽當地官員略帶炫耀的介紹,就算是李溰能夠去思考一些問題,也很難從接收到的有限信息中尋找到答案。
只是李溰的特殊身份和使命讓他很難去做到這樣的程度,雖然這一路上有很多問題都有很多問題都有待於他去尋找答案,但當下他還有更爲重要的目標,必須要節省路途中無謂支出的時間,早一些趕到三亞,早一點開始接受海漢安排的留學教育,或許就能多學到一些更有價值的知識,而不是像當下這樣主要靠自己漫無目的的瞎琢磨。
要學的東西太多,而時間卻十分有限,李溰只能選擇更重要的目標去完成。而且他並非某個領域的專業人士,如果當下想專門去弄懂海漢的某個優勢項目,那所需花費的時間精力恐怕會多到難以想象。
遊益漢繼續說道:“其實如果世子不急於南下的話,我倒是很想請世子去廣州城看看,那裡是大明南方最爲繁華的城市之一,在我們這個貿易港出現之前,廣州就是大明主要的對外貿易港,世子可以在那裡看到大明的貿易方式與我國的差別,也就不難明白爲什麼大明的商人更願意來到我國的貿易港做買賣了。”
除了賦稅方面的考量之外,海漢在這種跨國貿易領域可以提供給商人們的便利,的確是大明所欠缺的條件。完善的港口設施,四通八達的航運線路,安全可靠的結算方式,及時全面的市場信息,這些條件對於商人們來說無一不是吸引他們來到香港的原因。
當然了,還有很多人不會宣之於口的一個隱秘原因,那便是商賈在海漢國的社會地位要比在大明高出許多。自己的職業能夠得到官府的尊重,而且官方還會鼓勵和支持貿易,甚至使用武力爲貿易保駕護航,這在大明是絕無可能出現的狀況。
廣州的商業氛圍雖然也不錯,但與海漢相比就缺乏專業性了,民間的自發貿易與官方指導扶持之下的商業操作,兩相比較之下差距可謂相當明顯。再加上早期與海漢合作的兩廣商家後來幾乎都成了富甲一方的豪商,榜樣的效應就讓更多的商人選擇了到海漢治下的貿易港完成交易。
遊益漢邀請李溰前往廣州,便是充滿自信地想向對方展示海漢商業制度的優越性,李溰只要去廣州待幾天,看一看當地的貿易水平,自然便知大明模式與海漢模式孰高孰低,今後應該以誰爲效仿的對象。
李溰聽到這個邀請不免就猶豫了一下,廣州的名氣他當然是聽說過的,但一來這廣州距離香港島還有兩百多裡地,一去一來路上就得耽擱不少工夫;二來自己身份敏感,所以這一路南下除了許心素治下的漳州之外,都並未踏足大明境內的大城,如果去到廣州被當地官府察覺,那有可能就會造成一些外交方面的麻煩。
李溰思忖了片刻纔回應道:“多謝遊大人相邀,只是在下身份所限,不便前往廣州這種地方,還請見諒。”
遊益漢笑道:“世子倒是謹慎得很啊!其實風險並沒有像你想的那麼大,廣州城裡的官員就算知道你去了,也會自行裝聾作啞免得場面難堪……算了,既然世子覺得不方便,那就不勉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