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外軍人員提供軍事培訓和進修,一向是海漢對外軍援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每年到三亞留學的外軍人員一直都保持在百人以上,而這還僅僅只是各國精心挑選出來送到海漢進修的高級軍官,並不包括海漢外派的軍事顧問在當地大批訓練的作戰人員。
對朝鮮來說,能夠將本國的軍中精銳派到海漢國學習,然後將先進的軍事經驗帶回朝鮮,已經是殊爲難得的機會。可惜軍費預算限制了朝鮮的發揮,如果不是考慮到經費問題,朝鮮很有可能不會僅僅派出十八名軍官學員。
朝鮮將組建新軍指揮班子的希望寄託在了這十八名學員身上,而海漢高層對此則有着更多的想法。根據過去的操作經驗,執委會認爲完全可以通過影響軍方高層的意識形態來間接控制這些附庸於海漢的勢力,在軍事裝備和作戰體系方面長期依賴海漢,而這將爲海漢所帶來的長期收益是相當可觀的。
儘管此次海漢爲朝鮮安排的留學項目遠不止軍事領域,但毫無疑問的是,不管海漢還是朝鮮,都將軍事培訓視作了留學項目的精髓所在。也正是因爲如此,安道石等十八名朝鮮軍官學員,在這場歡迎晚宴上就成爲了僅次於李溰的受關注對象。
對安道石來說,從被選中作爲公派留學人員的那一刻開始,過去這兩個多月的經歷就宛如在做夢一樣。在漢城等待出發安排的那段時間,安道石其實每天都在擔心自己會被踢出留學隊伍,因爲相比那些家世顯赫的將門子弟,他僅僅只是一個獵戶出身的普通人罷了,人家要擠掉他或許只需動動手指就行了。直到從漢城出發的那一天,安道石才確信自己的好運氣真的來了。不管這是海漢人的安排起了效果,還是兵曹衙門那邊已經沒有比自己更好的人選,總之自己的命運從離開朝鮮的這一刻開始就起了變化,接下來就需要自己好好把握住這個機會了。
安道石在南下的航程中幾乎沒有一天是閒着的,一有空便去找船上的船長、大副和水手長,向他們求教航海方面的學識。雖然他並非水師軍官,但這一路下來倒也已經學到了不少東西,甚至還按照船長的指點,開始自行撰寫航海日記——當然以他那有限的文化程度,這日記的內容就很簡略了。
但這些默默的努力並非無用功,且不說安道石在這個過程中學會的各種學識和技能,他在途中的這些表現,自然也會有人在暗中關注,收集起來往上報告。
而關於這些朝鮮軍官在途中的表現,對此最爲關注的便是海漢國防部。安道石等數名平民出身的軍官是王湯姆和錢天敦在朝鮮就初步圈定的培養和拉攏對象,但這並不意味着這批人就值得國防部信賴或是給予其更多的資源,仍然需要較長時間的觀察和不斷地對其作意識形態方面的灌輸,以改變他們原本的一些根深蒂固的觀念。
國防部高層當然沒有那麼多時間去觀察這些朝鮮軍官學員,只能當作任務交給下屬去執行。但這種任務層層下發之後,最終執行者能夠領會到下令者幾分意圖,回饋到高層的信息又有多少是真正有意義的部分,那都不太好說。所以在今天這個場合,軍方高層可以在近處直接觀察這些朝鮮學員,這第一印象或許就會決定他們今後能從海漢得到的支持力度了。
酒過三巡,在顏楚傑的主動詢問之下,李溰便讓十八名軍官學員離席來到宴會廳中間,向他大致介紹了這批人的情況。
朝鮮選拔的這批軍官學員有一個共同特點,便是都參與了今年夏天進行了這場戰爭,並且有與海漢軍協同行動的經驗。這其實也是海漢主動提出的條件,以杜絕某些從未上過戰場的關係戶混進留學團隊。而這個條件也的確給選拔工作立起了極高的門檻,讓很多有心藉此鍍金的權貴子弟只能主動放棄。
“今天能來到三亞,就證明各位都是朝鮮軍中的精銳,但今後的一段時期,各位所將受到的訓練會非常艱苦,可能會讓你們後悔來到這裡!但只要能堅持下來,數年之後,各位肯定會成爲朝鮮軍中獨當一面的將領!”
既然已經照了面,顏楚傑就順勢簡單講了幾句,在給朝鮮軍官們打預防針的同時,也向他們吹噓一下未來的光明前景,順便看看這批軍官有什麼樣的反應。
安道石對此倒是沒有表現得特別興奮,因爲其實類似的話,在大同江基地的時候就已經聽過一遍了。而且當時錢天敦和王湯姆把話說得更加直接,讓他們到了三亞之後好好接受訓練安排,日後必然保他們能在歸國之後進入新軍中帶兵,到時候海漢自會設法安排他們出戰,用刷戰功的方式來獲得快速升遷的機會。
這可不是錢王二人誇海口說大話,當初海漢扶持許心素上位,便是採取了類似的策略,設法讓許心素拿十八芝刷戰功,然後許心素自己掏腰包砸錢打通關節,既有錢又有源源不斷的戰功,自然便能以火箭般的速度升遷上位了。
而對於朝鮮軍人來說,也不用擔心沒有對手讓他們刷戰功,北邊的清國一直就是朝鮮的天敵。到時候海漢隨便找個理由跟清國開戰,便可以要求朝鮮出兵助戰,而朝鮮肯定不會拒絕這種復仇的機會,屆時順理成章就能讓這些曾在三亞接受過正統海漢軍事訓練的軍官出戰了。
如果一切順利,安道石等人在完成培訓課程之後回到國內,立刻就會進入新軍中擔任各級指揮官,而具備良好軍事素質且願意與海漢合作的人,自然就會得到更多的出戰機會。想要今後出人頭地升得快,很大程度上就要看他們在三亞期間的表現了。
然後負責海漢軍訓練管理的古衛也起身對朝鮮軍官們講了幾句:“各位今後這段時間的訓練,就由我古某人負責了。希望各位都明白一件事,你們在這裡學到的本事,今後會終身受用!只要你們在這裡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以後自然也能得到十二分的回報!”
對朝鮮軍官們來說,古衛這個名字相對還比較陌生,遠遠不如王湯姆、錢天敦、哈魯恭等常年在外征戰的海漢將領名氣大。但如果告訴他們,今年出兵參與朝鮮戰爭的福建水師和安南水師,兩支部隊的帶兵將領許裕拙和鄭廷都曾在古衛手底下受訓,那或許會讓他們對這位海漢軍總教頭更加肅然起敬。
當然了,古衛可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這麼好說話,在訓練場上甚至堪稱嚴苛,來海漢進修的外國軍官可沒少被他折騰,私底下還有人送他一個“古魔頭”的綽號。
海漢軍方兩位大佬的講話倒是讓安道石的情緒稍稍放鬆了一些,他所擔心的不是訓練內容會有多麼繁重,而是海漢是否會真的對培訓朝鮮軍官這件事上心,自己是不是能從這裡學到真本事。但既然海漢將領把狠話說在前頭,他反而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
李溰則是藉此機會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在場的這些海漢高官,雖然之前得到過李希的提點,但有些事情是李希也不那麼能夠確定,比如說這些高官對朝鮮的真正態度。
李溰離開朝鮮之前,國王李倧曾向他提及過此事,畢竟就連朝鮮國內對海漢的態度都不是完全統一,仍有一些官員認爲引入海漢軍是相當冒險的行爲,而海漢國內也不盡然都對朝鮮心懷善意,到了三亞之後須得小心處理人際關係,特別要注意那些可能不喜歡朝鮮的海漢高官。
對於這類需要察言觀色,揣摩別人心理的任務,李溰其實並不擅長,加上海漢執委會的這些高官幾乎個個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精,實在很難從表情言行上推斷其對朝鮮的真正態度。但好在截止到目前,李溰接觸到的所有海漢高官都還是表現得比較友善,就算是不苟言笑的軍方將領,與他說話也都還算態度溫和。
好在有了沿途那幾站與海漢高官接觸的經歷作爲鍛鍊,李溰現在對這種社交場合的適應程度已經相當不錯。他甚至在想如果海漢人沒有安排這沿途的行程,而是乘船直接來三亞,自己還未必能像當下這樣做到從容應對。
“不知道世子在考察了我國的幾處海外港口之後,對於這次的留學安排有什麼具體的想法?”
李溰正琢磨着自己這一路上的經歷,便正好陶東來也提出了與此相關的問題。李溰當然知道陶東來的意思,是要詢問自己是否已經考慮好了要在三亞進修的知識領域,但這還真是問到了他的爲難之處。
李溰對軍事比較感興趣,但同時他也清楚自己並不是帶兵打仗那塊料,就算在這裡學兩年軍事,也多半還是隻會紙上談兵而已。而且剛纔那兩名海漢將領已經說得很清楚,軍官學員在三亞所接受的訓練將會非常艱苦,這個理由也足以將李溰勸退了。
貿易經營自然也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方向,但李溰對此興趣不大,也缺乏經商的頭腦,學這個可能效果跟學軍事差不多,頂多也就只是增加一點貿易和金融常識,讓朝鮮今後在國際貿易中能少踩幾個坑。
至於學農學工,那就更不用說了,他活了二十幾年連針都沒穿過一次,也從未下過農田體驗耕種,可以說毫無基礎,現在花時間去學也意義不大。而且這次的留學人員中本就有這些行業的從業人員,也用不着他半路出家去學這些粗活。
先前在香港看《崛起南海》期間,李溰便已經在思考自己留學的安排,但始終就在這個幾個領域中來回打轉,卻找不到讓他自己覺得滿意的學習方向。
此時陶東來主動問起,李溰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應道:“不瞞陶大人,在下尚未就此考慮清楚,還望陶大人多寬限些時日,讓在下再想想。”
陶東來笑道:“這個倒不用着急,世子如果暫時決定不下來,那就再在我國遊歷一番,或許就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向了。”
在執委會看來,李溰其實想學什麼都不重要,反正以他的學識基礎,高深的東西也不可能在兩年裡就學會,能在某個領域把皮毛學通學透就已經很不錯了。留學這個安排的目的也不是爲了把李溰培養成高級人才,而是設法讓他在海漢待兩年,用這段時間來慢慢改變他的思想觀念,讓他在回國之後能對朝鮮的發展方向產生有利於海漢的影響——比如說堅定不移地將海漢奉爲宗主國,向海漢開放包括移民在內更多的領域。
所以海漢從一開始就很大方地表示學習方向可以由李溰自行挑選,全無限制,只要他想學,海漢都可以教。但這樣優厚的條件反而是讓李溰難以抉擇,從漢城一路猶豫到了三亞都還是沒有作出最後的決定。他現在其實想的是與李希商議,聽聽李希是否能給自己一些建設性的意見,但到了三亞之後暫時還沒有機會與李希詳談,便得先面對陶東來的詢問了。
陶東來對李溰的猶豫不決倒是樂見其成,這正好可以說明這位朝鮮世子的心志並不是特別的堅定,在這麼長的考慮時間之後依然未能作出決定。既然如此,那就繼續安排李溰在海漢國內遊歷,反正海漢現在疆域甚大,光是把南海的各處殖民地轉上一圈就得好幾個月了。
要是李溰想待在海南島那也好安排,如今島上大規模開發的產業着實不少,每一處都足夠讓李溰大開眼界。他在參觀遊覽的過程中自然會逐步意識到海漢的成就之巨大,屆時再向他灌輸一些海漢價值觀就會更加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