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海漢而言,朝鮮目前是最爲重要的盟友之一,也是近兩年海漢外交工作的重中之重。這關係到海漢今後若干年內在東北亞地區的發展大計,爲此海漢已經在過去這幾年向朝鮮投放了大量的資源,甚至不惜勞師動衆組織了聯軍遠赴朝鮮助其驅逐外敵入侵,在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領域同時發力,目的便是要將朝鮮拉入到海漢主導的國際陣營之中。
在這樣的大政方針之下,朝鮮這個國家現任及未來統治者的政治立場,自然也就成爲了海漢在外交領域發力的目標之一。除了竭力拉攏國王李倧之外,海漢也對其王位繼承人李凒下了不少工夫。比如安排李凒到海漢留學,便是希望藉此機會向李凒灌輸更多有利於海漢的觀念,使其在執掌統治大權之後能夠讓朝鮮繼續充當海漢的盟友。
不過安排李凒到海漢留學這件事,在李凒從漢城出發之前,對外界而言都還是一個秘密,而西班牙人的基地遠在南海深處,照理說絕無可能及時獲知李凒造訪海漢的消息,爲何卻能在李凒抵達海南島不久之後便參與到刺殺行動當中來。而且西班牙人蔘與此事,似乎也看不到他們能夠直接從中獲益的動機所在。
對於陶東來的問題,何夕也很難提供一個明確的答案:“這大概要等我們抓到參與其中的西班牙人才能弄明白了。但我認爲他們參與其中只是表明態度,真正的主使者其實是那些身份不明的南方海商。”
“哦?此話怎講?”
“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來看,西班牙跟朝鮮之間並未建立官方往來,也沒有公開通商,所以他們在朝鮮其實沒有多少實際利益可言,就算李凒沒了,朝鮮國王另換一個繼承人,對西班牙也沒什麼直接的好處,但對那些海商就未必了。在我們之前,就有很多漢人海商在跟朝鮮國進行貿易,這些人在該國的合作伙伴如果是反對李凒繼位的官員,那極有可能會向漢人海商傳達一些錯誤信息,誘使他們到我國對李凒採取行動。”
何夕所說的這種可能性的確客觀存在,而且推論也更爲合理,因爲所有人都認定了西班牙人能夠介入到這些地區的事務中,必然是有人從中牽線搭橋,而在刺殺朝鮮世子的案件中被揭露出來的幕後指使者,似乎便正好符合這樣的設定。
“但這些漢人海商到底是誰,現在有證據證明他們與朝鮮之間存在利益糾葛嗎?”白克思追問道。
何夕苦笑道:“這正是我們現在要全力調查的事情。我們知道這些人是關鍵人物,但卻不清楚他們的真實身份。我有理由懷疑,發生在江浙和遼東的事件,也是這羣人在暗中使壞。如果查明瞭他們的身份來歷,或許這些案件當中的疑點也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安全部其實已經想了很多辦法來調查這些神秘幕後黑手的身份,但截止目前進行得並不是很理想。在儋州抓到的這些人雖然已陸續開口招供,但從他們口中所獲取的信息遠遠沒有達到安全部的期望。他們與僱主之間多是通過單線聯繫的傳令使者,對方會在某些特定的時間節點向他們發佈任務,以及相應的酬勞,而真正與僱主見面的機會卻少之又少,一兩年都未必能有一次。
對於僱主的真實身份,這些人所能提供的確切信息也太過模糊,何夕不得不調動海外各地的安全部成員去慢慢覈實這些信息的真實性。但對於是否能夠順藤摸瓜找到正主,何夕其實不是太樂觀,因爲這夥人從被捕到開始招供已經過去了多日,他們的僱主如果意識到這夥人已經失聯,很可能便會將先前的所有聯絡方式全部清除。
雖然目前還並不清楚對手的真正身份,但何夕能夠真切地感受到這次的對手行事路數與以往遇到的對手有所不同,不講規則、不計成本、不惜代價,像是江湖野路子的做法,但其手筆又大得驚人,光是這地域與國家的跨度就絕非等閒之輩能夠完成。何夕甚至認爲即便是大明的官方情報機關,也未必能比這夥人做得更好。
這麼一個有經驗有組織有財力的團伙,就這麼毫無徵兆地突然冒了出來,何夕覺得這樣情況並不科學。說實話在整個東南沿海,但凡有實力的海商,幾乎都與海漢有着或多或少的利益糾葛,而那些排斥甚至有意對抗海漢的商人,絕大多數都在一段時間之後就慢慢從商場上銷聲匿跡了。
跟海漢站在同一陣營才能保證安安穩穩地賺大錢,基本已經成爲了大明東南沿海海商的共識。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在膽大包天跟海漢唱對臺戲的,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這也是何夕一直沒有想通的問題。他所能採取的措施就是大面積地排查,查那些曾與海漢有過節或是發生過沖突的商人,但這種調查費時費力,如果不是運氣爆棚,那短期內估計不會有什麼特別的突破。
自從安全部在十年前成立以來,似乎還極少在調查案件的過程中遇到這種打不開局面的情況,而且這次不僅僅只是安全部在調查過程中感覺到吃力,同時參與調查的軍情局也沒能取得太大的進展。兩個長期以來主要以競爭關係存在的情報機關,這次卻是成了難兄難弟,不得不在一部分調查工作中採取合作,分享各自掌握的情報信息。
“我覺得調查工作是不是走進了死衚衕,你們有考慮過另外換一個調查方向嗎?”一直沒有說話的顧凱突然出聲打破了當下有些尷尬的沉默:“你們想一下我們目前所掌握的情況,誰提供了武器和誰在使用武器,其實我們都已經查明瞭大致情況。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查不出到底是誰爲這種合作提供了渠道,但我們的調查着力點都在武器使用者這邊,爲什麼不嘗試從另一端實施調查?”
何夕若有所思地反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直接調查西班牙人?”
顧凱點點頭道:“沒錯,西班牙人現在的地盤距離海南島很遠,應該沒那麼快得到相關的消息,我覺得你們可以考慮試試這個路子。”
“倒也不是不能試試……”何夕雖然覺得顧凱這個建議有些大膽,但細想也不無道理。
如果西班牙人是通過中間人提供的渠道與大陸上的勢力產生聯繫,那麼地域跨度如此之大的合作,信息的反饋必然十分遲緩。西班牙人在馬尼拉戰敗之後,其活動範圍已經向南退到了赤道附近,距離海南島和江浙都有幾千裡,考慮到他們獲得消息可能也要通過中間人轉送,這個延遲的時間肯定會比較長,也難以及時對大陸上的變化做出反應。
至於如何去到西班牙在南海控制的區域,這也並不是無法解決。馬尼拉戰事結束之後,雖然西班牙人大多設法逃離了當地,但還是有相當數量的西裔民衆無路可走,只能繼續留在當地接受海漢的統治。
在戰後的馬尼拉,選擇爲海漢效力的西裔當地人並不罕見,比如原西班牙官員弗朗西斯上校就成功改頭換面,從馬尼拉城防指揮官變成了西裔民衆管理局的局長。而對於生在馬尼拉長在當地的年輕一代來說,他們對西班牙帝國的歸屬感本來就沒那麼強,其中不乏有一些人想要乘着這改朝換代的時機,尋求一個突破階級的機會。
安全部在當地的負責人冉天祿,軍情局在當地的負責人方鵬,對於馬尼拉的情況比較熟悉,在戰後也陸續從當地選拔吸收了一些人。這些人可並不都是漢人,其中也有深目高鼻連漢語都不會講的西裔年輕人。
吸收這些西裔年輕人進入情報機關的目的,當然是爲了有朝一日派他們執行鍼對西班牙的任務。如果說要對遠在馬尼拉以南的西班牙人進行調查,那麼設法派出這些西裔探子無疑是最合適的選擇。但這樣做也不免會有一定的風險,首先這些人投靠海漢的時間不長,忠誠度還缺乏足夠的考驗,其次他們所接受的培訓可能還達不到執行這類調查任務的程度,冒然將其派到西班牙控制區去搜集情報,未必能夠達到預想的效果。
但當下的調查的確是如顧凱所形容的那樣走進了死衚衕,增加調查方向,在南海針對西班牙人發起相關的調查倒也不失爲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如果做得好,收穫情報的同時還能鍛煉出一批西裔情報人員,可謂是一舉兩得。如果不是那麼順利,那也就只是一無所獲,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糟,頂多就是折損幾名西裔新人,對安全部和軍情局倒也說不上有太大的損失。
何夕還在權衡利弊的時候,顏楚傑先代表軍方表了態:“顧凱提這個法子可以試試看,就算沒打探到跟這邊幾起案件有關的情報,也可以收集一些別的情報。”
顏楚傑的想法,就是有魚無魚先下個網撈兩下再說,撈不到大魚,能撈點小魚蝦米也算沒有白乾。而對於海漢來說,西班牙殖民者在南海的現狀就是有價值的情報,哪怕只是派人過去看一看,這一趟也肯定不會白跑。
這種想法很實際,大概也只有軍方纔會如此直接地考慮利弊,顏楚傑這一表態,基本上就代表了軍情局的態度。何夕若是不跟進,那這可就是輸了一着了,當下只能應道:“顏部長說得是,那等開完會之後我就儘快發電報,讓馬尼拉那邊安排行動。”
執委會的大人物們做出這樣的決定不過只是幾句話的工夫,但何夕卻知道這足以讓下面的人忙活很久了。制定行動方案,選拔執行任務的人員,派人前往南海未知區域,再到完成調查獲得反饋,就算效率再高,花費一兩個月的時間也是在所難免。但目前看來這既然是爲數不多可行的調查方向,而且說不定還有額外的收穫,那也就只能先照此執行執委會的決議了。
不過正如顏楚傑所說的那樣,這種任務其實有很多領域的情報可以進行收集,何夕也準備把這個任務充分利用起來,將可能達到的效果最大化。比如藉此機會開始在南海的西班牙控制區搭建一個以西裔情報人員爲主的情報網,或許就是一個不錯的時機。
當然了,要在敵控區建立情報網並不是說說這麼容易,這必須要有周全的策劃和大量的投入,以及精幹可靠的執行人員。而目前駐紮在馬尼拉的安全部成員雖然質量都不錯,但數量卻着實有限,如果要執行這樣的任務,那還真得倚重當地的西裔情報人員才行了。
“安全部和軍情局都放手去做!”陶東來很快給這個事定下了基調:“最近這一系列事件,已經說明了我們跟西班牙之間的鬥爭不會很快結束,所以對西情報工作還是要常抓不懈。不管接下來的調查是否順利,我們對西班牙人的監控體系都必須建立起來,一定要設法將他們的活動範圍限制在呂宋島以南!”
陶東來的態度,基本上就代表了執委會的態度,而只要執委會對此表示了首肯,那麼後續行動所需的資源和資金應該都不是問題,一定程度上也是幫他們消除了後顧之憂。
果然在稍後的表決環節,執委會通過了關於對西班牙控制區啓動特別調查的決議,並授權安全部和軍情局執行此決議,在其職能範圍內可採取一切措施來保證這項決議的實施。
會議結束之後,安全部和軍情局便各自召開了會議,開始部署相關的任務。然後當天晚些時候,相關的決議便通過電報發到了馬尼拉。而這個時候,距離儋州案件完成抓捕已過去二十餘天,龔十七小隊回到舟山已三天,在遙遠的遼東,孫丙剛剛發現了西班牙人活動的蹤跡,各個地方的調查似乎都還未能取得大的進展,但各地發現的線索卻慢慢串聯到一起,都指向了遠在南海的西班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