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煙雲的勸說之下,許心素最終還是打消了某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先設法將當下已經出現的問題解決好再說。這個時候漳州城的城門都已經關閉,城防軍和許心素的親軍近衛集體出動,開始以捉拿江洋大盜的名義在城中抓捕錦衣衛相關人員。
錦發號被許裕興臨時徵用作爲審訊場所,開始對捕獲的這些人員進行提審。許裕興要弄清的問題主要有三個,一是錦發號這些人在此之前銷燬的那些資料究竟是什麼內容,二是查獲的這批火槍是通過什麼樣的渠道從南海來到漳州城的,三是錦衣衛將這些武器藏在錦發號裡意欲何爲。
雖然沒能在這裡抓到錦衣衛在漳州的負責人,但許裕興認爲目前抓獲的這些人當中肯定也有知情者,纔會在自己帶人到錦發號的時候故意拖延時間來銷燬和藏匿證物。
不過這些錦衣衛大多受過專門的訓練,不下狠手很難從他們口中掏到有價值的消息,加之時間緊迫,許裕興也沒有工夫跟這些人慢慢磨蹭,問題都只問一次,如果不合作便直接上大刑。金鳴見狀,便上前給許裕興出了個主意。
金鳴的辦法其實很簡單,便是利用囚徒困境原理對俘虜實施心理攻勢,告訴他們先招供者可免死罪,而一旦有他人搶先招供,拒不合作者便直接以死罪論處。這種辦法雖然簡單粗暴,但卻屢試不爽,在實際應用中的效果極好。哪怕是已經抱定必死之心的人,得知同時被囚禁的其他同伴還有生還的機會,也難免會出現心理失衡。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便是這個道理了。
許裕興很痛快地接受了金鳴的建議,對他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儘快查明錦發號的內情,至於在審訊過程中採用什麼樣的手段,許裕興只視其預期效果決定是否採用,至於會不會因此而弄出人命,他現在根本就不在乎了。
當然光靠嘴皮子的威脅肯定是不夠的,酷刑加上心理攻勢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所以這錦發號的幾重院子很快就變成了行刑場地,慘叫聲此起彼伏地從各處傳出。如果不是周邊的街區都已經封鎖,只怕早就召來大批看熱鬧的圍觀羣衆了。
這些錦衣衛崩盤的速度還比許裕興的預期來得更快一些,很快就有下屬來報,有人吃不住受刑,願意開口招供換取活命的機會。許裕興立刻叫上金鳴,一同去審這願意開口的俘虜。
他們在第二進院子的花廳中見到了這個人。這人被反綁在廳裡的柱頭上,臉上、胸前,還有身前的地面都有不少血跡,兩隻眼睛也都紅腫不堪,看來應該是剛纔已經吃過了一頓苦頭。
許裕興冷冷地說道:“我的時間有限,不要想着耍花樣,你只有這一次機會!先報上你的身份!”
“小人是錦衣衛小旗崔侃。”那人迴應的聲音有些嘶啞,一張嘴又有血沫從嘴角流出來:“還請這位大人給個機會!”
這人報完身份,許裕興便朝旁邊使了一個眼色,當下便有人出去了。先前從錦發號搜出那些錦衣衛腰牌,正好可以用來驗證此人是否在說謊。如果確有小旗崔侃這個人,那許裕興的手下便會見將這個消息對其他俘虜發佈,一是讓這崔侃沒有退路可走,二來也可刺激其他俘虜爲了活命趕緊招供。
許裕興道:“今天這事的後果有多嚴重,想必你也心裡有數了。你老實招供,若是所說驗證屬實,我便保你不死!”
許裕興問他身份,便是要衡量一下此人是否有資格接觸到機密信息。這小旗的官階只有從七品,是錦衣衛編制中品級最低的武官,許裕興其實不太相信此人能提供什麼有價值的內幕消息,但這個時候就只有這一個人願意開口招供,他也只能先來審一審,看看這人有什麼話說。
崔侃應道:“小人斗膽問一句,大人說話可管用?”
“放肆!睜開你狗眼看清楚,這是許三少爺!”旁邊立刻有許裕興的手下厲聲喝道。
許裕興擡手阻止了手下的喝斥,對崔侃道:“我許裕興說你能活,你就死不了,但你若不快些招供,讓其他人佔了先,那我就不敢保證了。”
崔侃唯恐錯過生機,連忙應道:“小人這便如實招來!”
按照崔侃所述,漳州錦衣衛在大約一個月之前從海上接了一批貨物,然後在孫百戶的指揮之下,將這批貨物秘密運進漳州城內。爲了保密,他們甚至沒有將其運回錦衣衛衙門,而是送來了錦發號藏匿。不過這錦發號本來就是錦衣衛的產業之一,所以這樣做也沒人覺得有什麼奇怪。
過了幾日之後,孫百戶將本地的錦衣衛人手調集到錦發號,然後向他展示了這批神秘貨物的真面目。孫百戶稱爲了提升本地錦衣衛的戰鬥力,所以接下來會安排衆人輪訓,學習使用這種火槍,但爲了避免引來許家的誤會,所以此事需要秘密進行。
這當然只是一個很蹩腳的藉口,因爲所有被分配來漳州泉州兩地做事的錦衣衛都知道,他們在本地沒有任何採取武裝行動的權限,而偷偷摸摸運進漳州的這批武器肯定不是拿來當擺設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孫百戶準備要使用這些武器在漳州製造事端。
並不是所有人都贊同孫百戶的做法,當下也有人表示了質疑,認爲若是在漳州弄出了響動,很有可能會招來許家的追查,而他們這點人手相對許家在本地的權勢完全沒有勝算,許心素真的可以像碾壓一羣螞蟻一樣輕鬆碾碎他們。
這孫百戶雖然是漳州官階最高的錦衣衛軍官,但終究也只是個六品官,沒辦法讓手下這批人都老老實實聽從他的安排,於是這學槍的事情便暫時擱置了下來。前幾天孫百戶稱有事外出,帶了兩名心腹離開了漳州城,臨走之前再次提及學槍之事,讓衆人到錦發號把槍取出來,先學一學怎麼裝填彈藥,等他回來的時候,若是沒有學會裝填彈藥的人,便要扣去一個月的餉銀。
這等於就是在趕鴨子上架了,哪怕覺得此事不妥的人,最終也還是因爲心疼銀子選擇了妥協。但所有人都清楚,在許心素眼皮子底下搞這些小動作的風險有多大,這事若是被許家人察覺,那他們很可能連辯解的機會都得不到,就會被對方隨便栽個罪名處理掉。
而事情就偏偏有這麼巧,今日這些錦衣衛集中到錦發號訓練的時候,許裕興正好就帶着人馬上門來了。錦發號裡的錦衣衛發現外面情形不對,誤以爲已經東窗事發,根本不敢開門放外面的人進來,當下趕緊銷燬各種書面證物。而這些火槍在短時間內沒辦法銷燬,就只能收起來藏入柴房裡,但這也並未能避過之後的搜查。
“許大人,小人所說句句屬實,還請大人明察!當初孫百戶弄來這批火槍,小人也是極力反對的,萬萬不敢在這漳州城內生事,只是受其脅迫纔會出現在此處!”崔侃當下也是極力替自己辯解,試圖讓許裕興相信自己是被迫捲入此事。
崔侃所陳述的內容倒是很細緻,聽起來也具有一定的可信度,但其中真正有價值的信息卻不多。許裕興要調查的三個問題,崔侃全都沒有提及細節。
許裕興強忍着不耐煩,還是向他提問道:“你可知這些火槍是從何而來?在抵達漳州城之前還經過何人之手?”
崔侃嚅喏道:“此事是孫百戶一手安排,他未曾提過,小人確實對此不知。當時與我們在海上交接貨物的是一艘廣船,但對方好像並不是我錦衣衛中人。”
許裕興又問道:“你們開門之前燒燬的那些東西,上面的內容是什麼?”
崔侃道:“好像是錦發號的賬簿和貨物進出記錄,小人其實也沒來過幾次,所以對這邊的狀況不甚瞭解。石總旗說這些東西不能落在外人手中,所以先前纔會趕着燒掉。”
許裕興心道被抓這些人裡邊既然還有個總旗,那想必知道的東西應該比這崔侃更多一些。不過他還是繼續問道:“那孫百戶可曾跟你們明確地說過,打算把這些火槍做什麼用場?”
“他只說要藉此提升本地錦衣衛的實力,卻未曾提過要將這些武器用於何處。”崔侃的回答跟先前一樣,並沒有任何新的信息。
許裕興等了片刻,見對方已經沒有話說,便果斷終止了這次談話:“將他適才招供內容謄抄清楚,讓他簽字畫押!”
許裕興審問的同時,旁邊便有文書一直在記錄對話內容,不過這種速記字跡潦草,大概也只有本人能看懂,而許裕興所需要的存檔筆錄肯定得清晰一些才行。讓崔侃簽字畫押,也是爲了坐實這份筆錄的可靠性,日後若是要與錦衣衛扯皮,這種證據就能派上用場了。
但對於崔侃的供述,許裕興卻很難說得上滿意,這傢伙幾乎將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那個僥倖不在漳州城的孫百戶身上,對於很多細節都推說不知。這也許是他真的沒有接觸到相關的信息,也許是故意有所隱瞞,但他所供述的這些內容,對於許裕興的調查其實沒有太大的推動作用。
離開這間充斥着血腥味的花廳之後,許裕興纔開口詢問金鳴的看法。而金鳴對於剛剛得到的這份供述也很難滿意,搖搖頭道:“這個人價值不大,倒是那個指揮他們燒燬資料的石總旗,可能掌握的信息會多一些。不過也不用急,只要有第一個開口的人,很快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了。”
金鳴的所料不差,陷於囚徒困境中的人在意識到自己的不利處境之後,大多會選擇妥協來換取相對較輕的懲罰,特別是在確認了已經有同夥率先選擇妥協的時候,爲了不讓自己替其他同夥承擔責任,原本態度強硬的人也會趨利避害,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
所有再審中的俘虜都被告知,他們的同僚崔侃已經開口招供,打算繼續守口如瓶的人,那就已經沒有什麼價值可言了。
“不要妄想有人會來撈你出去,也不要以爲你還有什麼別的脫身之法,只有老實招供你纔有一線生機!”
“你的同夥已經招了,如果你還不開口,那對我們就毫無價值可言,等下就把你直接押赴刑場,執行處決!”
“你最好能趕緊說一點你同夥沒有提到的消息,不然我們就只能讓先招供的那個人活下來!”
在審訊人員不斷的施壓之下,陸陸續續開始有人繃不住,選擇了開口招供。而這個時候許裕興也通過其他俘虜的指認,確定了那位石總旗的身份。
“你就是石彪?看樣子你是我們在這裡抓到的官職最高的人了。”許裕興在一間書房內提審了這名錦衣衛總旗,對方看起來樣子頗有些狼狽,髮髻已經被抓散,滿臉都是拷問留下的血污,雖然已經被鬆了綁,但身體還是蜷縮成一團,不時痛苦地乾咳兩聲。據許裕興的手下所說,剛纔在拷問此人時下手狠了些,估計將其肋骨給打斷了一兩根。不過這樣也好,許裕興就不用擔心這傢伙突然暴起反抗了。
“你的手下已經招了很多事情出來,即便你什麼都不說,也沒法徹底掩蓋事情真相了。而且你要明白一件事,如果我要處理掉你和你的同夥,其實根本就不需要拿到什麼證據來證明你們該死。”
許裕興慢慢地說道:“你想對我們隱瞞的事情,會害死你和你的同夥,甚至還會牽連你們的家人。如果你覺得這樣的後果也無所謂,那再想想這件事的性質,錦衣衛試圖刺殺掌握兵權的地方高官,這意味着什麼?大明可能會因此發生內亂,而你和你的同夥都將是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