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官府抄沒私人家產便是肥差,通常執行這類任務的帶隊官員都會以各種名義或多或少地從中截取一些好處,收入自己的腰包中,所以崔弘方的做法也毫不稀奇。不過他倒是沒有太貪心,既然段天成主動將這份好處送到自己手上,那他也禮尚往來,將其中一部分拿出來借花獻佛贈與段天成。
段天成的注意力本就不在這意外之財上面,客氣幾句之後也就半推半就地接了下來。正如崔弘方所說的那樣,他帶隊來寧波城執行任務,手下的弟兄肯定也指望着能從這差事裡撈些好處。不過等回到舟山,還是得向上司報備一聲才行,免得日後因爲這種事落了口實,影響到自己的仕途。
段天成更爲關心的是在這裡搜出的其他東西,比如火槍之類的武器,這樣才能讓對方確信這地方的確是非常危險的海盜據點。如果什麼都沒有,那他事前指點崔弘方做了那麼多的準備工作,無疑就會顯得有點過於緊張了。
好在對乾貨鋪的搜查結果最終也沒讓他失望,還真從儲存乾貨的庫房中找到了一處暗格,從裡面搜出了三支火槍和數把精鋼腰刀,以及少量的彈藥。這些武器雖然尚不足以製造大的亂子,但如果是讓乾貨鋪裡的人提前有所準備,那抓捕過程中明軍也還是有可能會出現死傷。
“這些大膽賊人,真是死不足惜!”
確認了這些武器之後,也就坐實了孫飛舟等人的罪名,崔弘方聲色俱厲,但心中卻是暗暗鬆了一口氣。今天該抓的人都抓到了,所需的證物也找到了,海漢軍官看起來對這個結果也算滿意,這趟差事應該算是順利完成了。
在乾貨鋪捕獲的這些人當中,除了以掌櫃爲身份掩護的頭目孫飛舟已經服毒自盡之外,另外幾人倒是都拿下了活口,只是其中有兩人在抓捕過程中負隅頑抗,被着急的明軍直接砍翻在地,傷勢還都不算輕,但目前也只能先簡單包紮一下,熬不熬得過去就看命了。
按照雙方在事前的協議,這些抓到的活口都會讓海漢軍帶走,後續海漢方面再將審訊的結果通報給寧波府。而相關的重要證物,段天成也會全部帶回舟山島,交到軍情局作進一步的檢驗,以確定在寧波發現的這些武器的制式是否與其他案發地相同。
崔弘方與段天成分完抄沒的錢財,然後移交俘虜和證物,段天成便向崔弘方先行告辭離開,他還得儘快趕回舟山覆命。
“崔大人此次幫了大忙,待下次有機會的時候,再來寧波設宴感謝崔大人!”段天成臨別之時,還是十分客氣地向崔弘方表示了謝意。
“段大人客氣了,忙完這一段務必來寧波城,由在下來做東,大家多親近親近!”崔弘方送佛送到西,索性連下次會面的開銷也主動包了下來。他感覺這位姓段的海漢軍官還算比較好打交道,或許今後能夠通過這個渠道,從海漢那邊獲得一些比較稀缺的資源。
崔弘方打的主意倒不是要從海漢那裡成批購入軍火壯大自己的部隊,畢竟他目前和海漢的關係還沒熟到那個份上,提出這樣的要求也會顯得很冒失。他是想着如果能以個人名義與舟山當局建立起某種直接貿易關係,應該能從中撈到不少好處。
至於這中間該如何經營操作,他倒是毫不擔心,這兩年守在甬江口碼頭見證了寧波府貿易環境的變化,他就算看也已經看會了七八成了。哪些海漢貨熱銷,哪些東西賣給海漢人獲利最豐,崔弘方也基本都瞭然於心,只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就可以入行了。
而且以他的衛指揮使身份,很多事情操作起來都會更爲便捷,甚至可以直接利用軍中的資源來運作買賣,這一種做法在浙江臨海的幾個州府可並不鮮見,只是定海衛就在寧波府衙的眼皮子底下,有些小動作不太好做得太明顯,免得遭來知府大人的嫉恨。
段天成倒沒有料想到崔弘方有那麼多的謀劃,也只當他是在跟自己客氣。崔弘方派人送段天成的隊伍出城,他自己則是守在這邊完成後續的收尾工作。雖然這處地下據點是已經破獲了,不過後續還得清理周邊,與府衙這邊完成交接,由府衙的捕快衙役去作一些安撫民情,清查未盡線索的工作。
段天成押解俘虜和證物也不便在寧波府過夜,出城之後便到甬江乘船連夜回到舟山島。等他完成了與軍情局的交接之後,天色已經矇矇亮了,不過段天成還沒有急於回去休息,而是先去了石迪文的府邸,等待上司早起之後便在第一時間進行彙報。
段天成等了約莫一個多小時,石迪文便起來了。聽說段天成已經連夜從寧波城趕回來,立刻簡單拾掇了一下便出來見他了。
“這麼早趕回來,你肯定也是餓着肚子熬了一夜,那先一起吃點東西,等吃完再說任務的事。”石迪文示意向自己敬軍禮的段天成先坐下來。他相信以段天成的能力和事前的部署,這次行動應該不會失手,所以也沒有急於去了解行動的結果,而是先安排對方與自己共進早餐。
石迪文的早餐說不上奢侈,但也絕非普通人能在市面上吃到的內容。石迪文因爲早年間生活在西方,所以餐飲習慣還是比較偏西化一些,早上的麪包牛奶果醬都是必備品。不過這樣的早餐內容通常只會預備他一個人的份,所以段天成是沒有口福享受到了,石迪文讓廚房給他煮了一大碗牛肉麪,又加了兩個煎蛋,至少也算是管飽了。
吃完早飯之後,石迪文的勤務兵照慣例又給他端上了一壺咖啡,而這次段天成可就有份了。
“這是海南島萬寧縣所產的咖啡,喝了提神醒腦。你從寧波連夜趕回來,熬了一晚沒睡,正好喝點這個振作一下精神。”石迪文拿起小匙在杯中慢慢攪動,對有些手足無措的段天成指點道:“若是覺得苦了,便放一粒糖進去中和一下。不過我是喜歡喝苦一點的味道,你自己掌握吧!”
段天成覺得這話似乎意有所指,連忙應道:“卑職也是能吃苦的!”
石迪文笑了笑沒有迴應這個積極的表態,他知道段天成是個聰明的年輕人,也很會揣摩他人的想法意圖,雖然這個表態明顯有故意逢迎自己的意思,但這也無傷大雅。手底下有這種聰明人替自己跑腿辦事,其實是一種不錯的享受。
這次在寧波城抓人的任務,他在事前也並未向段天成作出詳細的部署,只是要他按照軍情局所提供的信息,讓寧波府給予配合,將藏身於寧波城內的十八芝餘黨抓捕回來。而具體跟定海衛商定行動計劃,執行抓捕任務,則都是段天成自行主導完成。石迪文也是想借此機會考驗一下這名年輕軍官的辦事能力,看他是否值得給予更高的職位。
咖啡這種飲品在目前這個時代並未流傳開來,其種植和生產都被阿拉伯人所壟斷,在東方根本就無人知曉,而傳入歐洲也是在近些年纔剛剛開始有了苗頭。海漢人穿越到這個時空之後引入的經濟作物中便有咖啡,不過因爲這東西沒有銷售市場,所以海南萬寧種植的咖啡樹並不多,產出的咖啡豆基本上都是供應給海漢高官。而飲用這種特殊的飲品,目前也並未在海漢上層社會形成風潮,絕大多數人仍然更鐘情於傳統的茶葉。
段天成以前從未喝過咖啡,學着石迪文的樣子拿小匙攪了幾下,聞着似乎還有一種獨特的香氣,然後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淺嘬了一口,果然立刻便有一股苦澀的味道迴盪在口中,不過倒也不至於承受不了。段天成想起自己以前生病之時所服的中藥煎成的藥水,似乎便有些類似於這咖啡的味道。
“原來將軍是靠喝藥來維持精神……”段天成腦子裡轉過這個念頭,忽然又覺察到這個想法實在是大不敬,連忙換了個方向去思考這件事:“這東西其實就跟茶水一樣,只是不知是由何種藥材磨成的粉末衝調而成。”
“味道如何?”石迪文饒有興趣地問道。他也曾經嘗試過向身邊的人推廣這種特殊的飲品,不過就目前而言似乎並不受歡迎,就連他老婆在嘗過兩次之後也嫌棄這“藥水”實在不好喝。
段天成應道:“說不上好喝,但也不難喝。此物雖然入口有些苦澀,但入喉之後倒也算是溫厚,想來應該跟茶水差不多。”
石迪文點點頭道:“你的感覺差不多是對的。這個咖啡的功效的確跟茶水差不多,你要是覺得喝得慣,以後過來彙報工作,我就讓人也給你衝一杯。”
石迪文倒不是捨不得送些咖啡給下屬嚐嚐鮮,只是他喝的是手磨咖啡,爲此還專門花時間親自對勤務兵進行了技術培訓。如果直接送咖啡豆給段天成,也能只是暴殄天物,所以乾脆便讓段天成到自己這裡來喝。
段天成心思機敏,連忙便順勢應道:“那卑職就先謝過將軍了!”
對於他這種層級的軍官來說,搞好與石迪文這種地方大員的關係,很可能便能省下數年的奮鬥時間。除了工作上的表現之外,做到投其所好便是很重要的一個手段了。如果經常有類似的機會跟上司做到一起聊一聊,那別說喝這咖啡了,就算是真的喝藥他也不在話下。
石迪文這纔將話題回到正事上:“這次去寧波,事情還辦得順利吧?”
段天成連忙放下手裡的杯子,認真應道:“回稟將軍,卑職到寧波之後,那邊已經安排了定海衛指揮使崔弘方與卑職接洽。此人有些市儈,不過能力倒是不差,依照卑職的建議做了詳細周密的戰前部署,指揮行動也算比較有章法。我們很順利就攻破了那處乾貨鋪,基本上沒有遇到什麼抵抗,參與行動的明軍也沒有出現傷亡,店鋪裡的賊人也一個都未曾逃脫。只是賊首孫飛舟察覺到出事,就在被捕之前搶先服毒自盡了。隨行的軍醫雖然盡力搶救,但還是未能把他從鬼門關給拉回來。”
石迪文也並不知道孫飛舟在十八芝餘黨中的身份和作用,只當他是寧波城內這處據點的負責人,所以對其生死倒也沒有太在意,當下點點頭接着問道:“從那地方查到什麼東西沒有?”
段天成道:“在倉庫裡找到了幾支火槍和其他武器,卑職都已經帶回來交給軍情局了。另外還抄出了一些金銀財物,崔弘方也強行送了卑職一些。”
石迪文點點頭道:“財物照軍中規矩,自行登記上繳一半,剩下的你就自行安排吧!”
海漢軍中對於作戰行動中繳獲的財物一向處理得比較鬆,會給參與行動的人員留下比較多的收益,以此來刺激作戰人員的戰鬥慾望。既然段天成是主動申報,石迪文就沒再過問詳細的數目了。
段天成連忙謝過石迪文,他又想起一事,從懷中掏出那本在書房裡發現的《南海風土誌》遞到石迪文面前。
“將軍,這是卑職在賊首孫飛舟書房中找到的一本書,書中有不少批註,卑職覺得將軍或許會感興趣,所以便將此書帶回來了。”
石迪文點點頭,當下便翻看起來。他的文化程度和眼光見識當然比段天成高出許多,很快就覺察到批註者的想法有不少獨到之處,對東亞的形勢和海漢的擴張意圖看得比較明白,甚至還在他所接觸過的大部分大明官員之上。
寧波城裡一個乾貨鋪的掌櫃顯然不可能有這麼高瞻遠矚的見識,即便此人的真實身份是十八芝餘黨,那也絕對算得上是難得的人才了。這樣的人物居然會窩在寧波城打理一間乾貨鋪,這讓石迪文實在有點看不懂,說誇張點,有這能力就算治理一州一府之地應該也不會太難了,看樣子這十八芝餘黨可真是不會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