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近幾年德川幕府想方設法在削弱平戶的貿易地位,試圖扶持由幕府直接控制下的長崎逐步取而代之,但在九州地區,傳統的貿易門戶平戶港依然是許多人眼裡的金燦燦的聚寶盆,畢竟日本的跨國貿易目前仍有超過一半的份額是在平戶港完成,其中的油水之豐可想而知。
想對松浦氏取而代之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只是平戶藩也並非任人宰割的羔羊,不但有強大的水軍,而且近年來還吸收了不少外來厲害人物,隱隱已經成爲了九州地區最有實力的諸侯。垂涎平戶的人雖然不少,但大多顧忌平戶藩所擁有的武力,並不敢公開表現出敵意。
不過當下這個非常時期,平戶藩先是經歷政變,接着又陷入戰亂,會不會有居心叵測之人在得到消息之後趁火打劫,韋志認爲這也不得不防。如果田川介沒有給田川七左衛門留下一支可靠的武裝,那一旦平戶藩戰敗,極有可能便會有外部勢力趁着這個空子順勢奪取平戶的統治權。尤其是一直覬覦平戶的德川幕府,大概不會放過這樣千載難逢可以輕鬆介入的機會。
基於這樣的判斷,韋志沒有再次嘗試將艦隊拉到平戶島附近參與作戰,而是決定優先考慮保存實力,以便爲戰後迎回田川七左衛門接掌平戶保駕護航。
韋志作出這樣的決定其實也說不上對錯,他並不清楚目前平戶島上的戰況,冒然出擊的確有可能會輸得血本無歸。不過這樣一來,倒是讓負責從海上發動攻勢的東海艦隊省了不少事,可以集中火力對付火力已經大打折扣的港口岸防工事。
負責指揮港口防線的盧元龍現在日子也很不好過,除了被田川介下令調去城南防線的數門火炮之外,部署在港口的火炮其實也有不少已經在這兩天的激烈交火中出現了損毀的狀況。
這倒並非全都是被東海艦隊的炮火所摧毀,平戶藩自行鑄造的火炮雖然也能正常使用,但由於技術和材料方面的限制,這些炮在性能和使用壽命方面仍比舶來品有一定的差距。
如果這些火炮僅僅只是裝備到藩軍中作爲鎮軍之寶,偶爾在與外部勢力發生武裝衝突時拉出來展示一下實力,或者執行一些低烈度的作戰任務,這些平戶自造的火炮當然已經足以勝任。但要用於進行高強度的作戰,每天發射近百發炮彈,其質量就很快暴露了。
一些火炮甚至只打了幾十發,炮身便開始出現了裂紋,交戰的首日下午就發生了火炮炸膛的狀況。盧元龍不得不將出現裂紋的火炮用備用品逐一換上,以免麾下數量有限的炮手再遭受無謂的損失。
此外彈藥的庫存消耗速度也遠遠超乎了盧元龍戰前的預計,就算海漢不發動總攻,再以這樣的強度打一兩天炮戰,部署在港口的火炮就算還有使用壽命,也沒有彈藥再跟海漢人的艦隊打下去了。而且由於鏡川的兵工作坊被海漢搗毀,平戶藩軍暫時已經無法再從兵工作坊獲得彈藥補給,這就意味着藩軍很快就得靠着冷兵器跟全員裝備火槍的海漢軍拼殺了。
如果戰局走到那一步,平戶藩軍會是什麼樣的結果,盧元龍其實心頭是有數的,類似的狀況,幾年前他還在十八芝的時候就已經經歷過一次了,至今仍銘記在心。
但這個時候不論是從陸上南下還是從海上撤離的退路都已經被海漢軍切斷,盧元龍也深知現在沒有其他的選擇了。既然投降是不可能的,那就唯有死戰到底了。
田川介親自去了城南督戰,平戶港的防禦就將由盧元龍全權負責,但說實話他現在也沒有什麼好的應戰手段,只能設法節省手頭的彈藥,儘可能拖住海漢的海上攻勢,讓田川介能夠專心對付敵軍在陸上發動的攻勢。
按照作戰計劃,東海艦隊率先抵達了預定戰場。這已經是石迪文率部攻打平戶港的第三日,對於港口的各處炮臺位置和射界也差不多都已經掌握了,所以今天他也不打算再作保留了,準備讓兩艘威嚴級戰艦加入戰鬥。
在東海艦隊出戰的探險、探索、威嚴三個級別的戰艦中,因爲船體構造和成本問題,也有隻有威嚴級在兩邊側舷各部署了兩門射程較遠,可以兼顧對陸攻擊的新式後膛艦炮。
這玩意兒的造價和彈藥價值都要遠高於舊式的前膛艦炮,但因爲製造工藝較爲複雜,所以實際產能非常有限,短期內都不太可能大量供應給軍方。石迪文也是前前後後想了不少辦法,才從海漢兵工訂到了八門炮。爲此白克思還專門從三亞派了一批技工押運這幾門炮到舟山,在東海艦隊的兩艘威嚴級戰艦上進行了安裝,並對操作這幾門炮的水兵進行了長達兩個月的培訓。
石迪文費了不少工夫弄到這幾門炮,他是將此視爲了東海艦隊的一件秘密武器,而此次東征平戶,纔是這幾門炮第一次投入到戰鬥。不過前幾天的戰鬥實際上沒能讓這幾門新炮有充分展示實力的機會,包括昨天兩艘戰艦追殺平戶水軍的過程中,這幾門炮也沒有啓用,原因是石迪文認爲對手實力太菜,沒有必要將寶貴的彈藥浪費在平戶水軍的安宅船上。
石迪文通過前兩天的觀戰,基本能夠確認威嚴級戰艦上的秘密武器在射程上與港口的岸防炮沒有多少差距,所以這才準備在今天的作戰中投入使用。
而在港口指揮應戰的盧元龍看到那兩艘身形龐大的戰船在今天竟然來到了前排,而不是像前兩天那樣僅僅駐足於遠處觀戰,便隱隱有了一絲不妙的預感。
不過這兩艘大船的船舷上雖然部署有密密麻麻的艦炮,但卻沒有像其他海漢戰船那樣全部開火,而是零零星星地開火,似乎是在進行某種試探。
盧元龍可不會簡單地認爲對方此舉僅僅只是爲了試探火力或者確認有效射程,他當年學習火炮戰術是師從葡萄牙人,自然明白對手早就已經通過前兩天的交戰摸清了港區的炮臺部署,也沒有必要再在這個時候慢慢騰騰地重複一遍。
他很快就明白了海漢軍此舉的目的何在,這兩艘大船的開火頻率雖低,但精準度卻是大大勝過了前兩天的炮戰,總共還沒開到十炮,便有一發炮彈準確命中了一處岸防炮臺,將其中的火炮連同幾名炮手一併給轟飛出去。很明顯這大船的射擊精準程度要高於前兩日投入作戰的那些戰船,而對方在此之前所蒐集到的戰場信息,也是直到此時纔開始真正派上用場。
由於前兩天的火力偵察做得足夠充分,兩艘威嚴級戰艦的炮擊目標也是非常明確,從平戶港港灣外圍的炮臺開始,用炮彈逐個點名。而且這兩艘船的交戰距離保持得非常好,不會將自己置於港口岸防火炮的交叉火力範圍之內,海岸上可能就那麼一兩門炮的最大射程能夠得着它們。岸防炮雖然有自身的優勢,但在對手的小心應對之下卻難以再發揮出前兩日的威力了。
憑藉着精確的計算和操控,這兩艘船以每分鐘一炮的速度,穩穩地對岸防炮臺進行收割。雖然推進速度慢,但進展卻是肉眼可見,而盧元龍眼見岸上的炮臺被對方精準打擊,卻根本拿不出反擊的辦法,當下也暗暗感到絕望。
盧元龍想起當年十八芝在澎湖應戰海漢軍和許家軍的時候,也是類似的情形,雖然兄弟們都有拼死一戰的決心,但在對手的火力打擊面前卻無力反擊,最終一步一步陷入到絕望的境地中。
“集合農兵,如果敵軍想在平戶港登陸,那必須拼死阻止他們!”盧元龍心知岸防炮臺被對方解決大概只是時間問題,而藩軍的精銳幾乎都被調去了城南防線,他現在手頭只有駐守港區的百餘名炮兵和田川介留給他的一千餘名農兵可用,如果對手要在港口強行登陸,那說不得也只能把手下這些人全都拉出去拼命了,雖然這僅僅只算是聊勝於無的抵抗措施。
盧元龍對這些人沒有絲毫的信心,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聽到海陸交戰的隆隆炮聲,就已經兩股戰戰,臉色煞白了,根本不可能指望他們拿着手裡的竹槍和柴刀去跟敵人拼命。一旦敵人在平戶港登陸,這些農兵很有可能會直接一鬨而散,哪怕就是派出督戰隊押着他們也未必奏效了。
不過對手的行動卻實在是難以預料,打掉了五六個炮臺之後,那兩艘戰船竟然慢慢悠悠地主動脫離了戰場。盧元龍只能猜測這或許是對方需要補充彈藥,所以纔會主動後撤。不過他也絲毫不敢大意,趕緊命人清點岸防工事的損失,向發生人員傷亡但火炮還能繼續用的炮臺補充人手。
此時港口的岸防炮臺僅剩下大約三分之一的火炮還能勉強作戰,盧元龍知道這個時候敵軍艦隊只消一擁而上施展強攻,己方也很難阻止他們登陸了。
而此時特戰團的先頭部隊剛剛達到城南防線附近,孫真從望遠鏡中確認了前方的敵軍防線狀況,頗爲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
對方的防禦部署顯然極爲倉促,只能依託於城區外圍的民房來建立防線。一部分民房之間有用泥土和各種雜物堆砌起來的工事,而來不及築起工事的那些空隙處,對方就僅僅只是用竹木製成的拒馬封住去路。
雖然海漢軍在大野村一線建立的陣地也大量使用了竹木拒馬作爲防禦工事的一部分,但部署方式卻是與這平戶藩軍有着明顯的差異。海漢軍在竹木工事後方築起胸牆挖出塹壕,將步兵部署其中,既有掩體又能對被竹木工事擋下的敵人進行射擊,這種戰術與防禦工事相互相成的作戰體系,正是平戶藩軍所缺乏的特質。
不過孫真倒也沒有因此而大意,他很明白自己的任務不僅僅是擊敗對手,還要做到以儘可能小的代價達成作戰目標。對手的實力有限,那就更不能出現大的傷亡,否則也太對不起特戰團的王牌局名號。
孫真用望遠鏡仔細查看了這條防線,還是找到了幾處隱蔽得不算太好的火炮炮位,看樣子對手是安了心要在這裡跟己方碰一碰了。
既然對手在防線上部署了火炮,孫真就沒有急於發動攻勢了,而是耐心等待後面的野戰炮到位。陸上的火炮對戰,他還從未見過能有誰跟海漢軍掰手腕,這平戶藩軍既然有心要挑戰一下難度,那就順便給炮兵部隊一個發揮的機會好了。
孫真眼中的戰功,在田川介看來卻是手頭爲數不多可用的手段了。如果這道防線還是擋不下對手,那麼防線後方無法設防的平戶城區可就完全落入敵人之手了。田川介很想讓自己增加一點信心,但他看到敵軍剛剛在遠處冒頭就又停了下來,非但沒有感到輕鬆,反而覺得這大概是敵軍正在準備其他攻擊手段,壓力變得更大了。
果然沒等多久,由軍馬拖着的數門火炮便來到了前線。孫真向炮兵連長介紹了戰地狀況之後,便開始將火炮部署到作戰位置。
田川介見海漢陣地上出現的幾門炮看起來都不算大,炮管似乎也沒有自己在陣地上的火炮粗,這才稍稍放鬆了一些。但他並不知道海漢軍的野戰炮雖然口徑不大,但射程和精準度卻是遠勝自己陣中的西式前膛炮,真開打了吃虧的可不會是對手。
當然田川介也沒閒着,既然對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部署火炮,他當然要命令炮手立刻觀瞄目標,能提前動手便儘可能先下手爲強。但炮手的迴應卻讓他有些失望,對方火炮所在的位置已經超出了有效射程,現在開炮除了暴露火力之外並無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