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金盾出動了本地幾乎所有在崗的外勤人員,而且是由大掌櫃元濤親自帶隊,行動規模可以算是舟山分號成立以來最大的一次,其中還有數名假扮成員參與行動的現役軍人,也足見海漢方面對此的重視程度。
馬正平雖然對金盾出動的人員數量不甚滿意,但無論是元濤還是段天成,都表示這已經是舟山當局目前所能提供支持的上限了,要是再增加人手,恐怕會讓大明官方對此感到不滿,到時候倒黴的可不是舟山當局,而是有引狼入室之嫌的馬正平一夥。
馬正平也知道此事的確勉強不得,揚州官府肯定拿海漢人沒轍,但要是讓官府抓到把柄,徽籍鹽商可沒法享受同等待遇。如今揚州官府中站對家的人不少,被逮着機會肯定又會大做文章。
好在馬正平也受邀查看了金盾護運此次所帶的武器裝備,的確全是貨真價實的火槍,帶着這些傢伙去揚州肯定不是爲了旅遊。他知道這是海漢人給自己吃的定心丸,但即便海漢人不做這種表明態度的舉措,他也只能選擇相信對方,畢竟這已經是徽籍鹽商目前唯一能拉到的外部支援,不相信海漢人還能相信誰呢?
馬正平現在所能做的事情,就是趕緊把舟山這邊的商棧先建起來,同時要開始從海漢購入精鹽,以此來向海漢表明合作態度。
至於海漢要求徽籍鹽商今後要聽從指揮一事,馬正平也在送回揚州的信件中進行了說明,並特意強調了海漢對這個條件的重視程度。哪怕連他自己也對這個條件不是太認同,但他希望揚州的其他人能夠以大局爲重,至少在目前這個階段先儘量配合海漢人的要求,把要命的難關度過去再說。
元濤對於舟山至長江口的水路並不陌生,舟山分號在兩年前開闢松江府的業務時,便也是元濤親自帶隊勘定了這條航線。
不過元濤之前走這個方向大多隻是爲了完成普通的押運任務,而這一趟去揚州所要完成的任務卻着實有些特殊。他在升爲分號掌櫃之後,就已經很久沒有親自在一線指揮戰鬥了,這倒不是他很少出來走動,而是江浙地區着實也沒什麼賊人敢打金盾的主意了,看到金盾的旌旗就會自行遠遠避開,很難有真正會發生戰鬥的狀況出現。
金盾這趟出動也跟往常一樣,在桅杆上掛出了描繪着碩大金盾標誌的旌旗。雖然金盾的活動範圍一般只在長江以南地區,但識得他們這面旗幟的人可遠不限於此,金盾的名號在長江以北的揚州、淮安等地也同樣有着不小的名氣,就連官府也知道這個隸屬於海漢的特殊機構。
在抵達長江口的蘇州府水域時,金盾的兩條船便遇到了當地鎮海衛的一艘巡邏船。這艘船在辨識出金盾這兩條船的身份後,絲毫沒有要靠近盤查的意圖,而是主動迴避這兩條船的航道,並不想與之發生任何關係。畢竟他們也知道金盾不好惹,去年揚州一夜之間搞出了百條人命的大案,據說便是因爲當地鹽商得罪了金盾所致。
好在這些人也都知道金盾一般不會主動惹事,所以也不需擔心會遭到對方的攻擊,只要自行保持安全距離就不會有風險。
一路順風順水到了揚州運河入口的瓜洲,這裡河道收窄,進出運河的船都必須排成單列通行,有條小船慢慢靠近金盾的船,船頭上有人大聲招呼道:“可是從舟山來的朋友?我家主人特命小人來此接應諸位!”
元濤聽到喊話,便下令放下舷梯,讓那人上來。出發前馬正平告訴過他,屆時金盾的隊伍抵達瓜洲就會有人接應,以便於帶他們去安排好的地方落腳。馬正平還特地說明了如何確認對方身份,以免金盾初到揚州就被人算計。
雖然徽籍鹽商與舟山當局之間的協議是高度機密,但金盾派人來杭州卻是公開的行動,馬正平早前就派人回揚州報信,讓這邊提前準備安置金盾的人馬,但他也不太確定這個消息會不會傳入對手耳朵裡,讓對手那邊生出什麼歹毒心思,所以也是格外小心,特地安排人到瓜洲接應。
那人上船之後,先主動出示了一紙文書,由船員將其呈送到元濤手上。元濤看了一下內容,這其實是馬正平在舟山的時候當着他的面寫的一張內容並無實際意義的便條,約定以此確認身份,然後先行派人送回了揚州。
這便條內容並不涉及金盾,就算有人截到了也不明其意,所以元濤一看的確是之前馬正平寫的內容,當即便確認了來者身份可靠。
“小人是戴英達戴爺手下戴安,來此恭迎元掌櫃和各位大爺!”來者見到元濤之後,便立刻自報了身份。
戴英達的名號,元濤是知道的,出發之前姬元青專門給他惡補了揚州鹽商的相關情報,其中便包括了徽籍鹽商七大姓的信息。而這戴英達,便是這幾家大鹽商所結成的同盟裡拿主意的人物,讓馬正平到舟山尋求海漢幫助,應該也是他的決定。
但七大姓的家主一個都沒出現在瓜洲,僅僅只戴家派了個手下過來當代表,這樣的安排也是讓元濤稍稍有些不滿,認爲對方對於金盾的到來似乎並不是那麼重視。
元濤道:“那我們當下是繼續往揚州城去,還是怎麼着?”
戴安應道:“我家主人已經在運河南岸爲各位備好住所,請先沿運河向北航行,到了地方小人會提醒靠岸。”
元濤出發前就研究過軍情局提供的揚州地圖,知道揚州城是位於運河以北,而運河以南就相對沒那麼繁華了。元濤心道這是要把我們安排在城外了,也不知徽籍鹽商葫蘆裡到底是賣的什麼藥,只能等到了地方之後再隨機應變了。
金盾的兩艘船沿着運河一路北行,又航行了四十來裡地,過了文峰塔之後,戴安才示意他們靠岸。在這個位置上,已經隱隱能看到北岸的揚州城牆輪廓了,在城牆之內,便是江浙地區最奢靡的花花世界之一。
元濤這趟任務並不是爲了體會這個銷金窟而來,但他知道山陝鹽商的頭面人物幾乎都是住在運河北岸,其中一部分人就住在揚州城內。他相信徽籍鹽商在城內肯定也有不少房產,如果要把金盾的人安置到城內,應該不至於找不到合適的地方。而對方沒有作出這樣的安排,元濤認爲這大概是徽籍鹽商不想讓金盾高調地出現在揚州城。
金盾的兩艘船停靠之處是一個小碼頭,不過碼頭雖小,基礎設施倒很是不錯,不但有專門用於吊裝貨物的塔式吊臂,而且碼頭上便有一條開闊平坦的道路通往內陸。從候在碼頭上的二十多輛馬車來看,這條路的通行條件應該絲毫不遜色於官道。
“你們安排的地方離這裡很遠嗎?還需要換乘馬車?”元濤看到碼頭上停靠的衆多馬車,便向戴安發問道。
戴安應道:“元掌櫃誤會了,這些馬車不是用來搭載金盾的人馬,而是來拉貨的。你們帶的各種物資,需要帶上岸的,就用這些馬車來裝運。至於住的地方,離碼頭很近,不需要再換乘馬車了。”
戴安說罷指向了遠處,元濤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過去,大約半里地開外的地方就有大片莊園,全是碧瓦白牆,外形十分規整,應該便是戴安所說的地方了。
“那裡就是你家主人的產業?”元濤一邊問一邊在心裡估算了一下那片莊園的面積,別說這次來這一百多號人了,估計再多個幾倍也能全住進去。
戴安笑了笑,不無炫耀地應道:“不只是那片莊園,這個碼頭和附近這幾裡地,全都是我家主人的產業。元掌櫃所看到的這一片地方,就叫戴家莊。”
元濤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知道揚州這些大鹽商都很有錢,說是富可敵國大概也不算太誇張,但真正把巨大的財富就這麼直觀地展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情緒也還是不免會受到衝擊。
“看起來不錯啊!”元濤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受,只能生硬地迴應了一句。
“元掌櫃,請吧?”戴安見跳板已經搭好,便請元濤先行上岸。
元濤上岸之後,岸邊候着的幾個人也立刻便迎了上來。戴安居中介紹道:“元掌櫃,這位是我家主人,這位是季清季爺,這位楊成業楊爺……”
戴英達雖然沒有趕去瓜洲迎接,但能在這裡出迎,也算是有誠意了,何況跟他一起的還有七大姓的另外幾位家主,這讓元濤先前的那點不滿總算是化解了大半。
“貴客駕到,有失遠迎,還望元掌櫃莫要見怪!今日實在是有要事在身,我們幾人都走不開,見諒見諒!”戴英達倒是很直接,一上來便先跟元濤道歉,讓元濤即便有什麼不滿也不好發作了。
元濤這下只能表示自己沒有怪罪主人的想法,不過他着實有點好奇,是什麼事絆住了這些日進斗金的鹽商,讓他們無暇到瓜洲去迎接自己。當然了,這也不排除只是戴英達的客氣話,人家根本就沒打算要以那麼高的規格來進行接待。
戴英達道:“元掌櫃一路勞頓,實在辛苦,在下已經備好接風宴,款待金盾的弟兄們。至於住處,在接到馬爺送回來的消息後已經準備停當,元掌櫃稍後可以親自查看。”
元濤客氣幾句,心道這還算是有點待客的樣子。要是這幫鹽商在自己面前裝腔作勢擺架子,那後面可有得他們的苦頭吃了。好在從目前戴英達等人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元濤感覺他們應該是很在意海漢這次所提供的軍事援助。
這次從舟山運來的裝備和物資甚多,一時半會還卸不完,戴英達便邀元濤先行前往莊園查看環境,稍晚一點再開宴款待金盾的人馬。
“戴家到我這一輩,已經是在揚州的第四代人了,這戴家莊的產業,也是一輩一輩慢慢積攢起來的。不過這附近大多都是農田,遠不如河對岸的揚州城那麼繁華,倒是讓元掌櫃見笑了!”
戴英達帶着元濤一路步行前往莊園,邊走邊向他介紹戴家莊的概況。元濤一邊聽一邊卻在琢磨,如果運河邊上這方圓幾裡地都是戴家的產業,那光是這地皮恐怕就得值幾十萬兩銀子了。不過看樣子戴英達對於如何把這些田產變成商業地產缺乏有針對性的經營手段,不然這些地皮的價值還會更高才是。
這條寬有丈餘的道路兩旁多是農田,而這個時候正是到了夏收的時節,田間有不少農人正在彎腰收割莊稼。看到戴英達等人,這些農人大多會暫時停下手裡的活,向這邊深鞠一躬以示恭敬,然後再接着忙活。
“戴家莊養着大約兩千餘名佃農,本地的糧食產出除了滿足戴家莊上下的需要,還能略有盈餘。所以除了鹽業之外,我戴家還經營有米行生意。”
元濤心想如果只是“略有盈餘”,那肯定還不至於專門爲此開一家米行,看來這戴家莊名下的田產着實不少。或許這也是戴英達讓這些地皮保留農田的原因之一,畢竟只要耕種就能有穩定的收益,而如果要開發成商業地產,前期的投入可絕非小數目——據元濤所知,舟山定海港開發初期,海漢官方在當地的基建投入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這些鹽商就算有足夠的資金,也未必願意花在前景不明的項目上,相較於投資巨大的地產開發,耕種農田大概是風險最低的經營方式了。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鹽商的利潤大頭都在鹽業經營上,那就沒必要再去經營其他風險巨大的項目了。買地種糧保底,也算是這個時代有錢人讓自己財產增值的最常見做法了。元濤覺得自己若是有了這麼多的財富,多半也是跟這些鹽商一樣,拼命買地種糧當大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