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軍事實力強弱排名,朝鮮似乎從來都不在強國的範圍之內,無論是曾經軍事入侵過朝鮮的日本、清國,還是先後被朝鮮視爲保護傘的大明和海漢,這些國家任意挑一個出來,其軍隊都不是朝鮮所能匹敵的對手。
而朝鮮的統治者當然不會對這樣的現狀滿意,長期以來都在嘗試各種方法來壯大本國的軍事實力,只是一直都不得其門而入,直到海漢表示可以爲朝鮮代爲培訓軍事人員,並協助朝鮮組建戰鬥力更強的新式軍隊,這才讓其看到了改變現狀的一絲希望。
但這種來自海漢的軍事援助到底能夠起到多大的成效,朝鮮人對此也並無確信的把握,加之派遣軍事人員到海漢留學的相關費用十分昂貴,所以首批來三亞受訓的朝鮮軍人也只有十幾人。
倒是李凒到了三亞之後,瞭解到了更多有關海漢爲盟友培訓軍事人員的情況,纔對這種操作模式有了更多的信心。畢竟在朝鮮之前已經有了許多的成功範例,既然別國能夠從這種軍事合作模式中獲益,那麼朝鮮當然也可以藉助這種手段來壯大自身的軍事實力。
李凒數數這批軍官抵達三亞後受訓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大半年時間,按預定的留學計劃,留學人員在三亞的學習時間便是以一年爲限,如今眼看還有兩個月左右便到了。到底安道石這批人在海漢受訓的效果如何,能力是不是已經達到甚至超過了其他國家受訓人員的水平,也的確需要一個客觀的標準來做衡量。
李凒原本是對這批人的訓練效果很有信心,畢竟這些人都是從軍中層層篩選出來的精英,只要海漢人願意傳授他們真本事,那一定會讓他們的能力更上一層樓,但剛纔聽了安道石的自述,似乎對這次大比武並無必勝的把握,這也讓李凒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家的軍事實力。
在海漢所構建的多國軍事同盟中,朝鮮只是後來者,在此之前早就有多方派出的軍事人員在三亞受訓了。像安南和福建許氏這種老牌盟友,更是每年都委派一批軍官到三亞受訓。跟這些勢力相比,作爲朝鮮第一批受訓人員的安道石等人,在對地理環境和海漢軍事體系的適應能力上都必然會存在比較大的差距。
意識到這一點的李凒,才慢慢明白了爲何安道石的表態極爲謹慎,朝鮮在這種軍事技能比武中幾乎毫無優勢可言,想要在校場上戰勝其他對手可並不是一個容易達成的目標。
一想到自己先前所承諾的犒賞可能根本就發不出去,李凒也不免感到有些喪氣,要是能早點想明白,不如剛纔把賞格再提高一些,也能讓自己顯得大氣一點。
安道石離開李凒住處之後便徑直返回鹿回頭的陸軍學院,先去消了假,然後將李凒的答覆告知校方,確認朝鮮學員將會參加這次的大比武。
在辦完這些手續後,他回到營房,將世子的決定告知了其他同伴。這些朝鮮軍人也早就料定了最終還是會參加大比武,所以對於李凒的決定沒有絲毫意外。不過李凒所承諾的封賞,倒也引起了小小的討論,畢竟對於他們的大部分人來說,五百兩白銀都已經不是小數目了,更何況還有御前校尉這種特殊職位。
就連一向較爲穩重的安道石,也對此產生了興趣。只不過這朝鮮軍人都清楚要在大比武中拔得頭籌是何等困難,所以對於李凒給出的賞格,大夥兒也只能先集體眼饞一下,至於能不能爭取拿到,那就沒人能有十足的把握了。
他們在開始接受訓練後不久,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和別國學員的差距所在。海漢軍方對外國學員的進行培訓的內容大致相同,而別國軍隊早就開始效仿海漢的軍事體系,這些學員在來三亞之前就對海漢的軍事制度和軍中環境有所瞭解,適應能力明顯優於朝鮮學員。
而且同樣的訓練內容,朝鮮學員幾乎都是第一次接觸,但別國學員卻大多在來三亞之前就已經在自家軍隊中接受過相關的訓練了,在受訓過程中的進展就大大快於朝鮮學員。
所以客觀上來看,朝鮮學員在同期受訓人員中屬於吊車尾的一批人,哪怕他們中間可能有一些人在個別訓練科目上的表現還算過得去,但整體而言的確是與別國受訓人員有着明顯的差距。
對於即將到來的大比武,他們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只要不被吊打就算不錯的結果了。
當然類似這樣的想法,安道石肯定不敢主動上報給李凒,他也只能鼓勵同伴們盡力而爲,不要在世子面前丟臉。
八月出版的第一期《海漢時報》上,以國防部的名義公開宣佈了舉辦第四屆外軍留學人員軍事技能大比武的消息。雖然過去已經辦過了幾屆大比武,但都是由軍方在悄無聲息地操作,只有一些受邀嘉賓才知道具體的安排,而在官方報紙的平臺上公佈消息,這其實還是第一次。
李凒來三亞的時間尚不足一年,就算看到報紙上的消息,也不會察覺到這與往年的情況有什麼差異。但一些有心人就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並暗自揣摩海漢今年高調舉辦這個活動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李兄,今年這大比武活動,軍方還特地登報告示,你覺得其中有什麼深意?”
在三亞城區的某處酒樓內,蘇克易放下剛剛到手還帶着油墨味道的報紙,對李奈提出了問題。他前幾天在碼頭交接貨物的時候便想約李奈吃飯,怎奈對方事務繁忙,約了兩三天才終於得以成行。
這報紙是剛纔他到這處酒樓時在門口順便買的一份,有關這次大比武的消息內容雖然不多,但卻是在頭版上佔了一塊版面,也足見官方對此次活動的重視程度。
蘇克易在三亞已經待了幾年,雖然因爲一些客觀原因,荷蘭東印度公司從未派人到三亞接受海漢軍方提供的軍事訓練,但蘇克易對於海漢向各國提供的軍事培訓服務一直都保持關注,也大致知道前幾次大比武的狀況,因此在報上看到這個官方消息,當下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而今天會面的李奈可算是真正的海漢專家,與海漢高層有着密切的私人關係,他所掌握的內部消息肯定要比外界傳聞來得可靠,所以蘇克易也想試着從李奈這裡打聽一下,看看是否能有所收穫。
李奈其實也是剛剛纔從報紙上了解到這個消息,前幾天他去勝利堡,可沒人主動跟他提比武這事。因此他其實也沒掌握什麼內部消息,聽到蘇克易的提問,只能無奈地應道:“蘇兄,這事我也不太清楚。或許國防部覺得有必要擴大這項活動的規模和影響力,所以會嘗試用登報的方式來贏取民衆關注。”
蘇克易道:“聽聞李兄掌管的金盾護運每年也都會有不少人在軍中受訓,難道不打算參加此次大比武嗎?”
李奈應道:“蘇兄消息倒是靈通,但金盾目前還沒有得到國防部的通知,所以尚不清楚是否能有資格參與這次活動。”
蘇克易訝然道:“不會吧,這金盾可是福瑞豐與海漢合作經營的機構,對海漢來說也算半個親兒子了,居然不安排金盾參加?”
李奈道:“或許正是因爲關係太親近,纔會讓國防部覺得不太方便……不過此時下定論尚早,畢竟這活動還有數日纔會舉辦,也說不定明天國防部就發個通知過來,把金盾也給安排進去了。”
作爲一間隸屬於大明的民間武裝機構,金盾護運其實有着濃厚的海漢軍方背景,在其中擔任各級指揮任務的人員,幾乎都有在海漢軍中服役的經歷,有些甚至是以軍官身份退役之後轉去了金盾任職。
類似舟山分號掌櫃元濤這種以海漢人身份在金盾擔任高級管理的情況,基本算是常態。而國防部也會不定期地從金盾抽調一些“自己人”,回到三亞接受進修培訓。
這種培訓一方面是提升他們的軍事素質,讓他們所掌握的各種軍事技能得到升級和加強,另一方面也是給他們提供一個特殊的社交環境,讓他們能有機會與各方送來三亞留學的軍官接觸,培養人脈,爲金盾今後在相關地區的運營創造條件。
而李奈作爲金盾名義上的大老闆,自然也知道這些情況。但這些接受進修的人,絕大部分都是海漢人,爲了避嫌他一般不會主動去過問金盾派回三亞進修這些人員的具體安排。
也正因爲了解內情,李奈認爲國防部讓金盾參加大比武的可能性並不大,因爲金盾在三亞進修的這些人幾乎都是海漢軍的退役轉業人員,實力肯定要勝過絕大多數的外軍學員,讓他們參加比武,其實是對其他參與者的不公平。到時候若是金盾的人成績突出,那可能也會大大挫傷了其他勢力向海漢派遣軍事人員留學的積極性。
基於這樣的看法,李奈覺得那天去勝利堡的時候沒人對自己提及此事,便是默認了不會安排金盾參與此次比武活動。不過具體是不是這樣,李奈也只能回頭再去了解,但這其中內情,他肯定不會給蘇克易這個外人解釋得太清楚。
蘇克易道:“若是金盾的人不能出戰,那其他國家的受訓人員應該會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蘇兄說笑了,我金盾就是一個民間鏢行而已,可沒那麼厲害跟各國軍人比拼實力。”李奈豈會輕易被對方套話,當下迴應依然是滴水不漏。
蘇克易見正面詢問行不通,便轉換了話題:“那以李兄之見,如今在三亞受訓的各國軍人,哪一方會在此次比武當中勝出?”
李奈笑道:“蘇兄對此事還真是很上心啊!”
蘇克易不動聲色地應道:“酒後閒話,在下也只是想與李兄隨便探討一下而已。”
李奈當然明白蘇克易爲何會對此特別關注,作爲荷蘭東印度公司駐三亞的使節,蘇克易同時也擔負蒐集海漢各個領域情報信息的職責,軍事方面的消息自然不可或缺。
而海漢所構建的軍事同盟當中,東印度公司並不是其中成員,也沒有資格派人蔘與海漢軍方對外提供的培訓服務,而東印度公司一向將海漢視爲南海地區的主要競爭對手,除了關注海漢的軍事發展狀況之外,當然也很關切海漢這些盟友的軍事水平。這種大比武活動,正好可以管中窺豹,得到一些相關的信息。
雖然很難通過觀看這些受訓學員的比武來推斷出其所屬勢力的真正實力,但這已幾乎是蘇克易的能力上限。他沒有條件去走訪各國觀察這些勢力的軍隊訓練和運轉狀況,也不太敢像西班牙人那樣暗中在海漢境內組建情報網,就只能通過方方面面得來的碎片信息,慢慢拼湊出一些粗略的情報。
但蘇克易本身又並非軍事專家,他知道自己對這個領域的認識有限,很難依據極少的信息去作出正確的判斷,所以他更願意聽取一些專業人士的意見和看法,用以佐證自己的思路。而李奈雖然不算是軍方人士,但蘇克易認爲他好歹也是金盾的經營者,在這個領域的學識見聞要遠強過自己,其判斷肯定要比自己更準確。
只要不涉及軍事機密的話題,李奈倒也可以跟蘇克易聊一聊,當下便順着話頭說道:“在下拙見,蘇兄多多指教。”
蘇克易道:“不敢當,李兄請講!”
李奈道:“當年最早派人到海漢受訓的便是安南國,每年派來受訓的軍人,都是安南小王爺親自送過來,足見安南國對此的重視程度。據說這些受訓人員回國之後,都是立刻分配到各地掌管新軍,可見在三亞受訓期間的確是學到了真本事!所以在下以爲,安南應當會是此次比武中最爲出彩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