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色已深,鄭柞雖然是個年輕人,但這半天談下來也費了不少心力,此時已經掩飾不住眼神中的疲乏,陶東來見狀便建議剩下的交易細節問題留到明天再議。雙方主要的交易內容都已經談定,鄭柞的精神也放鬆下來,於是便同意了陶東來的提議。
鄭柞一走,錢天敦等人都是興奮地站起身來,互相握手道賀。談判進行到現在這一步,所取得的成果已經大大地超出了他們之前的預料,而這些成果將會給穿越集團帶來的實際收益,並不僅僅只是體現在經濟利益上,對自身軍事力量、政治影響力的向外擴張,乃至遠期規劃中穿越政權對整個南海地區的控制,都起到了極好的促進作用。
“陶總,我可真是對你心服口服了!”謝春由衷地表達着自己對陶東來的敬佩之情:“這一下午從頭到尾的談判,一直都是牽着那個越南小王爺的鼻子在走,你這忽悠……哦,這談判的本事,確實厲害!”
陶東來的臉色也有些倦怠,不過眼神中的興奮之情同樣掩飾不住:“我們拿下了這一城,在未來的幾年中,北越這個方向的安全係數就大大提升了。而且軍工收入和移民來源都有了穩定的保障,總算是進入穩步發展的軌道了!不過大家也不要大意,後續的細節還是要處理妥當。我們跟北越鄭氏之間的貿易關係不是一錘子買賣,所以很多問題必須要慎重處理才行。另外大家也不要忘記,我們對越開展的軍火貿易,或者其他的工業品貿易,目的都不僅僅是爲了掙錢,如何通過貿易渠道輸出我們的價值觀,從軍事和經濟上逐步控制這些地區,從而在政治上形成足夠的影響力,這纔是我們需要用心去做的事情。”
“鄭氏送來受訓的部隊,肯定也是北越的精銳,這樣等到五年或者十年之後,北越軍隊中會有相當一部分軍官都是由我們培訓出來的。我錢天敦敢打包票說,到時候這些人當中的絕大部分會在政治上更傾向於我們這邊。”錢天敦信心滿滿地說道。
這倒也是,要說軍隊政工工作的水平,當世還沒有哪個國家能與穿越集團相提並論。像北越這樣純粹的農業國,其軍隊根本談不上有什麼政工可言,職業軍人只是少數,多數還是戰時臨時徵發的農兵,戰鬥力和戰鬥意志都相當差,所以當初寧崎在談到越南軍隊的實力時也是相當不屑,認爲其實際戰鬥力對穿越集團所能造成的威脅極其有限。
但這也並不代表越南這地方就是面瓜可以隨便捏了,山脈縱橫交錯,水系密佈,對於軍隊的後勤輜重絕對是一個噩夢。在缺乏發達交通渠道的這個時空,任何一支強大的軍隊到了這裡都會爲前進的路線感到頭疼——這裡糟糕透頂的交通條件可是比農兵更爲強大的對手。對於嚴重依賴重型火力武器和後勤補給的近代熱兵器部隊來說,這個弊端所造成的影響會尤其明顯。陶東來不同意把未來的越軍訓練營設到處於內陸的河內地區,除了基於自身需要的那些打算之外,交通條件差所造成的補給不便也是重要的理由之一。
而北越鄭氏想要通過更換新式武器來提高屬下部隊的作戰能力,除了需要付給穿越集團大量的金錢之外,鄭氏也不得不將士兵和軍官交給穿越集團進行培訓。這種培訓的週期固然不會很長,充其量也就是三個月左右,但已經足夠軍警部做很多事情了。而首先要向受訓的北越軍人灌輸的一個理念,就是“海漢軍隊不可戰勝”。大本營的相關人員在這次的商隊出發之前,已經開始在編寫專用的《外軍培訓指南》,目的便是要從雙方軍事人員的接觸之初,就讓對方逐步意識到海漢軍事力量的強大,軍事科技的先進和戰術的高明,從而在其心中形成牢固的潛意識,以此來消除北越軍方對穿越政權的敵意和防備心。
這種意識形態的灌輸不一定會很快見效,但在經年累月的不斷運作之後,那些在戰場上活下來的北越軍人會逐漸意識到他們在穿越者這裡學到的東西是多麼的有用,從而進一步加深他們心中對海漢軍事力量的敬畏感。而這種敬畏感累積到一定的程度,就完全可以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不過要實現這個目標,還有許多具體的工作要做。放到眼下,那就是越軍訓練營的設置問題。作爲這個計劃的主導者,穿越衆需要在對方的部隊抵達之前先規劃好營地,選好出任軍事顧問的人員,並制定出相應的培訓計劃。當然了,具體的修建營地、訓練設施這類苦差事,自然要等北越的受訓軍人來做了,軍事顧問可不會去幹這種粗活。
另外鄭柞雖然已經答應了這個培訓計劃,不過具體的費用——包括訓練營的修建、運作費用,以及軍事顧問們的報酬,那都還得進行一番計算才行。至於這中間的盈利,就用來撥給錢天敦,讓他在黑土港地區組建一支真正的野外戰鬥部隊。
錢天敦沒有仔細計算過組建這支新部隊具體需要多少的花銷,不過他倒是早就準備好了新部隊所需的武器和物資清單,雙手拿着恭恭敬敬地遞到了陶東來面前:“陶總,這是我列的軍用物資需要清單,請您過目。”
陶東來接過來仔細看了一下,錢天敦所要求的軍用物資其實並不算過分,一個連編制的燧發槍,全套軍服,單兵隨身裝備,以及兩門小口徑3磅野戰炮。
之所以選擇3磅炮而非現有的6磅炮作爲這支部隊的重武器,錢天敦解釋這主要還是因爲越南本地的地形,大型火炮因爲自身的體積和裝量,在野外的活動非常不便。如6磅炮雖然在現有的火炮中也算是小口徑炮,但其自重仍然超過200公斤,加上整套移動式炮架,實際重量已經超過300公斤,如果沒有騾馬之類的牲畜作爲牽引動力,那這些火炮在野外的機動力將會十分有限。
而騾馬目前在黑土港屬於嚴格管控的戰略物資,全部都用在了採礦區與港區之間的軌道運煤車牽引上。因爲騾馬數量不夠,至今還有好幾輛運煤車是靠牛拉動的,這種情況恐怕只有等到明年蒸汽機動力開始逐步推廣之後才能得到改善。
而3磅炮的重量只有6磅炮的一半稍多,在野外僅憑人力也可以在一定距離內快速機動,這無疑更符合錢天敦對新部隊的“山地叢林作戰”定位。
陶東來聽完他的解釋之後,把這張物資清單收了起來,不置可否地繼續問道:“這支部隊成立之後,你打算把哪裡作爲訓練區域?”
錢天敦對此早有了規劃,立刻拿出筆記本電腦,調出了下龍灣地區的地圖。旁邊王湯姆和謝春也都湊了過來,饒有興趣地聽取錢天敦的解說。
“按照我們目前所知的情況,在黑土港以東海域,直到東北方向的廣西海岸,絕大多數地區都是屬於無人區,也沒有什麼能夠威脅到黑土港的武裝勢力存在。考慮實戰的需要,我準備將新部隊的訓練地區放在黑土港以西地區,特別是西邊這塊尚未開採的礦區。這裡既有沿海平原地帶,也有連綿數十里的山區,地形複雜多變,又是無人區,很適合用來訓練這支野外作戰部隊。而且訓練之餘,我們也可以順便爲今後開發這個地區做一些準備工作。”
“我補充一下。”王湯姆對這一地區有過實際考察經驗,在座這幾個人當屬他最有發言權:“我認爲這一地區的扇形海灣非常具有開發價值,當時選址黑土港只是因爲那邊的港灣條件更適合要求,但如果我們今後要對這一地區進行綜合開發的話,西邊這塊地方其實價值更高。這裡除了有一個可供採煤的半島之外,在這個近乎封閉的海灣內還有大面積的沿海灘塗可以用來建鹽場,雖然沒鶯歌海的面積大,但也至少相當於好幾個鐵爐港了。”
陶東來沉吟一陣才道:“這個地方作爲新部隊的訓練區域可以確定下來,但開發的事先不急。在沒有足夠的軍事力量之前,我們還是不要讓北越對我們產生太多的防備。目前黑土港的煤出產量完全能夠供應生產所需,我們現在所缺的不是煤炭產能,而是海上運輸能力。明天等談完交易之後就可以通知大本營,在廣州和瓊州的造船廠都增加訂單,另外也還得僱傭更多的船員和水手才行。黑土港距離廣西那邊的欽州、廉州的航程都在一百海里之內,你們如果有機會,也可以自行派出商隊到廣西探探路,看看能不能在當地僱到人。據說當地的製糖、紡織、造紙、鐵器等產業都比較發達,該如何進行貿易,你們可以自己想想辦法。”
謝春眼睛一亮道:“那我們能不能把煤炭賣到那邊去?”
“能啊!只要你們能賣掉就行。”陶東來點頭應道。
但沒等謝春和錢天敦高興起來,陶東來立刻便補了一槍:“不過我必須要提醒你們,欽州當地就有煤出產,雖然沒有黑土港的煤炭品質這麼高,但從黑土港跨海運過去,恐怕不會有太大的價格優勢。”
看到兩人情緒立刻就低了下去,陶東來只能感嘆這兩個傢伙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乾咳了一聲提醒道:“所謂貿易,就是低買高賣,你們想想這邊能有什麼東西販運過去有利潤的。”
兩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糧食!”
北越的紅河三角洲就是以稻米爲主要出產,而北越國內嚴重的土地兼併導致了大量的稻米都集中在極少數權貴手中,而貧苦的百姓只能購買其中的很少一部分,稻米對於北越權貴來說僅僅只是一種保質期有限的廉價財富而已。但北越的海貿水平又不足以把這些多餘的稻米外銷,穿越集團就完全可以鑽這個空子,將這邊出產的廉價稻米通過海路販運到兩廣方向去。
而欽州地區雖然有不少產業都比較發達,但糧食生產卻是一個極大的弱項,歷史上一直就是屬於缺糧地區。據《廣東年鑑》中的記載,到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時候,欽州的糧食平均畝產才僅僅80公斤,無法完成自給,還需要從外地進行供應,這種狀況竟然一直維持到了八十年代纔得到了根本性的改變。換言之,欽州地區的糧食缺口非常大,而兩廣地區本來就不是主要的糧食產地,因此當地的糧價對於北越的糧價而言相差極大,做糧食販運生意的利潤空間還是相當可觀的。
不過陶東來能夠給他們的也僅僅只是概念上的啓發,現在大本營並不能給予他們太多的幫助,特別是運力方面。現有的海上運力絕大部分都投入到了兩地間的煤炭運輸上,接下來又是每月數千人的移民需要專門的海船負責運送,不太可能在目前的情況下再分出運力去讓黑土港跑海貿了。黑土港管委會要是真想在這個領域內下手,那就只能自行設法解決運力問題了。
幾個人就黑土港的未來發展一直討論到深夜,才各自散去休息。
第二天上午,雙方繼續就未盡事宜進行談判。不過因爲頭一天的談判已經基本確定了大的框架,今天的談判氣氛便顯得更爲輕鬆一些。陶東來一上來就向鄭柞贈送了大量的禮物,這其中除了頭一天所說的各種香料之外,還有穿越集團出產各種玻璃製品、火柴、香皂、軍刀等等,甚至還有一把特製的燧發手槍——這是軍工部門按照執委會的要求小批量生產的禮品,專門用來在外事活動中贈送給權貴。鄭柞作爲未來的安南國統治者,倒也受得起這份重禮。
鄭柞饒有興趣地進行了試射,對這個禮物感到十分滿意。他認爲這種製作精良的手銃,可比那些粗笨的火繩槍高檔多了——用新近學到的海漢話說,這個叫做“逼格”。而鄭柞所接收到的禮物,無一不是體現出了海漢人所強調的這種“逼格”。
由於越南本身的海貿並不發達,所以越南國內的玻璃製品存量極少,以鄭柞過去所見過的有限幾件玻璃器,他認爲根本無法與海漢人贈送的這些玻璃製品相提並論,特別是能夠清晰照出毛髮的玻璃鏡和構思精巧的玻璃文具,更是被鄭柞視作珍寶。陶東來則不失時機地向他解說,聲稱這些東西目前都主要銷往大明,並且在廣州受到了使用者的廣泛好評。
鄭柞並沒有去過大明,不過廣州他還是知道的,那可是中國南方最大最繁華的城市,據去過廣州的人所說,那座城市足有數個升龍府之大,城外珠江上來往的船隻比整個安南國的船加起來更多,每天都有無數的商人從各個國家趕往那裡進行交易,廣州市場上活躍的商人甚至比升龍府的居民更多。在鄭柞的心目中,廣州是一座十分繁華的大都市,而當地人所喜歡的這些日用品,則無疑是值得模仿的“高大上”生活方式。但即便是拋開廣州不談,鄭柞認爲這些製作精美的物件運回升龍府之後,同樣會在這個國家的權貴階層中引起極大的反響。
鄭柞打了槍、洗了手、照了鏡子,最後還試了試火柴,不得不感嘆海漢人的手藝精巧,絕非自己國內的匠人可比。經過軍火談判之後,鄭柞已經知道海漢人絕對不會把這些生產作坊引入到自己的國家,不過要花錢買這些產品,海漢人大概是不會反對的——他們似乎從來都不會跟錢過不去,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爲了能賺取更多的錢。
於是在這種和諧友好的氣氛之下,雙方又就日用品的貿易達成了一系列的協議。鄭氏名下的商行獲得了現有海漢日用品在順化以北地區的獨家代理商資格,而與此對等的是,海漢方面也獲得了北越稻米出口商的唯一資格認證,這樣雙方可以用議定的價格進行以物易物,省去了黃金白銀等貴金屬在交易過程當中的流通。
在當天中午的送別午宴之後,鄭柞帶着一部分屬下便啓程離開。他急於要返回升龍府,向父親展示這次交易所獲得的巨大成果。而越方另有數人留下來與穿越集團一方商定後續的事宜,主要便是設立新軍訓練營的細節問題。
不過到此爲止,陶東來此行最重要的一項任務就已經完成了,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倒是錢天敦等人和大本營過來的這批民兵還需要在這裡繼續駐紮數日,等訓練營的事情有了眉目之後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行動。當天下午,陶東來等人乘坐“飛速號”帆船離開了塗山半島,前往這次出行的第二個目的地黑土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