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瓊西書院這樣的民辦教育機構來說,主要收入來源一般都是來自於學生們所繳納的學費,這方面的收入能維持機構的日常運轉就算不錯了,極少有民辦書院能夠通過傳統經營方式獲得大量資金,然後利用這些資金來不斷擴張辦學規模。
所以很多傳承百年的舊式書院,如儋州著名的東坡書院,迄今的辦學方式也還是隻能延續過去的做法,幾乎沒有什麼顯著的變化。辦學規模雖然較以前有所擴大,但發展速度卻遠遠不及瓊西書院這樣的後來者。
而瓊西書院的辦學規模能夠在近年高速發展,只靠傳統經營模式的收入肯定是不夠的,除了教學機構之外,瓊西書院這塊招牌下面還經營有多間作坊,以給學生提供半工半讀機會的名義,擁有了一批廉價勞動力。此外一些長期和瓊西書院合作的商家,爲了能從書院招收到資質較好的人才,也會不定期地給書院提供一些經濟上的資助,或者拿一些錢出來搞冠名獎學金。
張金寶通過這些“另類”的經營方式賺取了不少收益,並將之陸續用於了擴充瓊西書院的教育規模和師資力量。正是因爲採取了這樣的發展策略,瓊西書院的現狀纔會大大優於了絕大部分同行。
不過張金寶並不打算滿足現狀,讓書院繼續停留在目前的水平,因爲他已經未雨綢繆地感受到了未來可能將會遭遇的發展瓶頸。
瓊西書院目前的經營狀況看起來似乎不錯,但影響力卻仍是受到很大侷限。願意來瓊西書院求學的人,絕大多數都是海南島本地民衆,尤以社會底層居多。這些人本身沒有什麼背景和社會聲望可言,學成之後也很難在短期內帶給書院多少回饋,使得瓊西書院的名聲一直無法向高大上的方向發展,也沒法讓官府給書院提供更多的資源和發展空間。
這當然是跟書院的辦學方向有很大關係,但張金寶也知道這個基本原則不可輕易改變,否則會動搖書院根基。要增加書院的影響力,必須得另想辦法才行。
將瓊西書院開到儋州之外的地方,發展成類似商行分號一樣的連鎖教育機構,是張金寶構想的發展策略之一。執委會近幾年對文化輸出的重視有目共睹,所以張金寶認爲如果能讓瓊西書院在海漢國各地,甚至是在海外開設更多的分院,應該便是增加書院影響力的最佳方式。
但開辦書院,特別是瓊西書院這種需要許多附屬硬件設施的職業教育機構,那可真不是隨便拿點錢出來就能操辦的。張金寶自己做過估算,如果在瓊州島上開一處分院,起步就得先拿個十七八萬出來,要是選擇海外,那這個費用甚至有可能得翻番了。
張金寶手頭雖然掌握有一定數目的資金,但維持瓊西書院的日常運轉也需要一筆不菲的流動資金,他也不敢將其全部投到一個長期項目中去,不然萬一事情進行得不那麼順利,很可能會拖累到儋州這邊的正常運轉。
所以尋求一個財力充沛的合作伙伴,對張金寶來說便成了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而福瑞豐地處華南核心城市,富可敵國且與海漢關係密切,深得執委會的信任,如果能與其在這個項目上合作,在張金寶看來應該是最理想的情況。
當然他在這次去三亞之前,對於合作前景其實並沒有太高的期望,只是將此作爲了一種努力的方向,如果能找到其他的富商合作,那福瑞豐也不見得就是必選項。畢竟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時纔有機會與福瑞豐的高層碰面,而且就算見着人了,也未必能有機會讓對方聽自己詳述這個項目的前景和意義,更別說拉對方投資這樣虛無縹緲的結果了。
但世間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張金寶這次去三亞竟然就真跟福瑞豐的三少爺李奈會了面,而且還成功地讓李奈對這個項目產生了濃厚興趣,以至於對方願意抽出時間專門跑一趟儋州,考察瓊西書院的經營情況。
對李奈這樣的大商人來說,考察投資項目的過程其實很簡單,看一看目前的經營狀況,再聽一聽對方介紹今後的發展方向和經營目標,如果覺得可行且有賺錢的前景,那就果斷掏錢砸進去。
至於這個項目是否能在短期內盈利,那倒不是李奈考慮的重點,福瑞豐現在着眼長遠佈局的項目有很多,而且大多前期都要投入重金鋪墊,但只要前景看好,李奈其實並不在乎收回投資所需的時間。
只要張金寶這邊準備周全一些,要說服李奈參與這個項目也並非難事。但張金寶在去三亞之前對此僅有一些初步的構想,還尚未理出細緻的實施方案,更沒有針對與福瑞豐的合作制定具體的條款,完全是靠着巧舌如簧將李奈拉來了儋州。
他也知道光是讓對方參觀瓊西書院肯定還不夠,最後必然要談及具體的合作事宜,如果拿不出一個像樣的方案,或許最終還是會讓到嘴邊的鴨子飛走。所以在回程途中,張金寶也是將自己關在船艙裡,抓緊時間將那些尚不完善的構想擬定成實施方案,以備後續與李奈談判時能派上用場。
但有些東西,其實是臨時抱佛腳也抱不到的。李奈如此精明,考察過的項目多不勝數,又豈會輕易被人鑽了空子。他趕着與儋州本地的下屬會面後就來到瓊西書院,便是不想給張金寶留出太多的緩衝時間,讓他去準備一些敷衍自己的表面文章。
而在書院內考察各個學科的教學情況,在李奈看來最能體現出張金寶這個經營者是否對自己的書院瞭如指掌。如果作爲書院院長,對自己書院所開設的教學科目一知半解,甚至是徹徹底底的門外漢,那想必這書院的日常經營也會有很多糊塗賬,日後合作必然會麻煩不斷。
張金寶在這個方面的表現並未讓李奈失望,他在講解的過程中,各種術語和專業知識都是順手拈來,對答如流,充分體現了他對於這些學科的瞭解,足見其平時對書院的經營管理下了不少工夫。
張金寶的表現可不是靠臨時抱佛腳抱來的,這些科目的開辦都是由他逐一經手,在此過程中都有過深入的研究,以確保這些科目在開辦之後能夠順利運行且能爲書院取得盈利。他雖然未必具備動手的能力,但如果光談理論,那隨便抽哪一門出來,張金寶都足以冒充一下專家,應付外行人更是不在話下。
也正因爲如此,張金寶帶着李奈在書院裡四處走訪參觀,根本不需要再叫上專業學科的教師在旁邊作說明,他自己便完成可以很好地勝任講解員的角色。而且他作爲書院管理者,說話間不需有什麼顧忌,與李奈的交流也能更爲順暢。
接着來到的地方是一個農技班,張金寶主動介紹道:“講課這位講師,是特地花錢從農業部請來的高級技術員,每個月只來書院兩次。他這會兒在講的,便是有關各種茶葉的口味和泡製方法。”
李奈應道:“我倒是喝過幾次五指山上所出的水滿茶,味道還不錯。”
張金寶道:“水滿茶是黎人用來進貢朝廷的山貨,其實本地有好幾種品質不錯的茶葉。除了三少爺所說的水滿茶之外,五指山上還有苦丁茶,另外東山嶺的鷓鴣茶,尖峰嶺的大葉紅茶,也都是可以品一品的好茶葉。”
李奈笑道:“聽院長這麼一說,下次有機會倒是要嘗試一下了。”
“這有何難,不用等下次了,當下便可滿足三少爺這個願望。”張金寶也不等李奈迴應,便踏入教室,叫停了正在進行的課程,對那講師簡單吩咐了幾句。
那講師便從桌上的一堆瓶瓶罐罐中挑出了幾個,打開來原來全是茶葉。他現場沖泡了幾杯茶,然後叫了學生用托盤送出教室,供李奈品嚐。
“既然院長盛情難卻,那在下就不客氣了。”李奈對於這種特殊待遇表示了感激,然後品嚐了一下這些茶水。
這講師或許是農技專家不假,但泡茶的功夫只能算是一般般,瓷杯就熱水,再簡單不過的沖泡方法。不過即便如此,這些茶葉畢竟是今年採摘製備的新鮮貨,隨便沖泡味道也不會差。
李奈品嚐之後,對其中的鷓鴣茶讚許了幾句,張金寶立刻便應道:“前些天正好有人送了些上等鷓鴣茶給我,分了一些給學生們上課用,待會兒也給三少爺包上一點。”
李奈道:“這如何使得,回頭我讓人在市場上買些就是了。”
張金寶勸道:“三少爺有所不知,這鷓鴣茶乃是野生茶,東山嶺上的東山羊最喜啃食其嫩芽,所以產出不多。我這茶葉是有專人上山採摘的嫩芽,而市面上賣的鷓鴣茶,很多都是東山羊啃食之後的殘葉,品質就沒那麼好了。其實也沒多少,是個心意,三少爺莫要再推辭了!”
以李奈的財力和背景,哪有什麼他買不到的茶葉,要知道他每次去勝利堡,喝的都是跟海漢高官們同樣待遇的“貢茶”,價值肯定要比這野生鷓鴣茶高得多。不過張金寶如此熱忱,他也不好再推辭,當下便謝過張金寶,算是應允收下了這份禮物。
茶葉當然值不了幾個錢,也不足以收買李奈,不過李奈卻由此留意到,張金寶對於這門學問的瞭解程度同樣超出常人,看樣子也是下了工夫研究過的。
離開這處教室後,李奈試探着問道:“張院長是喜歡茶藝,還是特地對此有過研究?”
張金寶也不僞作,坦然說道:“在下其實是個粗人,要說喝茶也喜歡喝,但離品茶的境界可還差了老遠。只是當初書院打算開這門課程,在下便花了些工夫瞭解這個行當,就算品不出好壞,但起碼也能說個一二三,唬弄一下外行人……當然遇着像三少爺您這樣的行家,在下這點微末本事可就混不過去了!”
李奈笑道:“張院長太客氣了,喝個茶而已,哪有什麼境界高下。這門課程不錯,本地這麼多種茶葉,今後學成出來,當個製茶師,也是一門好生計了。”
張金寶道:“這兩年臺灣島那邊聽說種了不少山茶,而且葡萄牙人和荷蘭人很樂意花錢採購茶葉,今後有手藝的製茶師應該都能有很好的收益。”
李奈道:“您這一提,我倒是想起來了,臺灣島那邊的種植園的確有種茶的規劃,而且山勢越高的地方,種出來的口味越好,價格越貴。當地的管委會爲此已經收編了一些土著部落,讓他們學着在山上種茶,再用茶葉來換取各種生活用品。我家在當地也會收購一些茶葉。等回頭讓人送一些到儋州來,請張院長也品鑑一下。”
臺灣島上的茶葉種類要比海南島更多,其中一大半品種是出自福建,如烏龍、鐵觀音等。在臺灣島上引種成功之後,各路資本便開始在島上開辦相關的種植園,福瑞豐也不例外。不過目前開發時間不長,還沒有進入到收穫期,談及臺灣茶葉這個話題,李奈纔想起自家也在臺灣島上經營有茶葉生意。
張金寶心說自己送禮還是送得值,剛送出手就有回禮了。不過由此也可見李奈是個講究人,這收禮也是有來有回,十分客氣。
又逛了一陣,張金寶便提議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會兒,順便商議一下合作的細節問題,李奈自然欣然同意。
剛纔一路走下來,參觀了大概十來個科目的教學情況,可以說要比李奈的預計好得多。他曾在三亞參觀過海漢官方辦的職業培訓機構,其實教學方式也與這裡相差無幾,而張金寶在參觀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專業程度,也讓李奈對瓊西書院的經營水平有了更多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