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穿越集團治下的歸化民羣體中會不會出現排外的狀況?這個問題的答案毫無疑問是肯定的。勝利港地區的原住民只是少量的漁民,頂多再加上內陸地區的黎苗兩族山民,這些人雖在初期佔據了歸化民的絕大多數,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外來移民不斷涌入,勝利港地區的居民結構也在不斷地發生着變化,本地人的數量優勢正在逐漸淡化,外來人口慢慢開始成爲歸化民的主體,而且這也將是未來數年中三亞地區人口變化的主旋律。
這種人口變化趨勢會在民間造成多大的影響,目前執委會還不能倉促下定論,但可以肯定的是將來必定會出現很多新舊勢力之間的衝突——類似的事件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開始出現,最嚴重的一次便是農場公社械鬥案。那次死傷數人的大規模械鬥是截止目前爲止最嚴重的一起民間治安案件,其起因便是新舊歸化民之間的矛盾。
雖然執委會在事後的反應和處置都十分迅速,並且也因此開展了基層民政機構的建設,逐步開始培養歸化民幹部,但所有人心裡都很清楚,這些制度措施並不能完全杜絕民間的這種矛盾。事實上根據軍警部門的統計,在現有的治安案件中,涉案雙方分別爲不同批次歸化民的比例超過了八成,這一數據足以表明新舊歸化民之間的矛盾仍然還是目前民間的主要內部矛盾。
按照後世比較成熟的社會學觀點,排外算是一種人性的劣根性表現,而持有這種觀念的人往往都是這個地區內的弱勢羣體,愚昧、無知和偏見才造成了這樣的社會現象。執委會要想緩解或是根除由此所帶來的各種社會矛盾,那首先還是得要在輿論上進行導向,並且通過提高歸化民的受教育程度來逐步改變這種社會現象。
但說得容易,做起來難,排外這個現象在二十一世紀都仍然普遍存在並且難以根治,就更不用說十七世紀的現在了。在穿越集團目前所收羅的歸化民中,絕大部分都是貧苦百姓,九成以上的人都沒有接受過正規的文化教育,真正能識字唸書的人不足一成。這種狀況固然跟封建王朝千年來採取的愚民政策有一定的關係,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早期投奔勝利港的移民有絕大部分都是爲生計而來,其家境根本供養不起讀書人。而穿越集團目前的威望和名聲也遠遠還沒有達到能夠吸引四方人才爭相投靠的地步,甚至連落魄文人都極少,有相當一部分民衆甚至都可以直接劃入到“無知”的範疇,民衆素質還處於一個相對較低的水平。
另一方面,這些移民來到勝利港的時候往往都是拖家帶口一大幫子人,甚至也不乏以宗族爲單位的大家庭整體遷入。這些移民在進入歸化民體系之後,往往還是將家庭宗族作爲自己所依賴的社會關係,而這種依附關係存在的最顯著後果就是以宗族爲單位抱團,遊離於現有的民政制度之外,在很多時候這就成爲了民間治安事件的源頭。
而接下來大規模的北越移民遷入又將打來新一波的抱團潮,這些背井離鄉的百姓在抵達一個完全陌生的新環境之後,抱團以維護自身利益幾乎是他們必然的選擇。屆時會出現的問題不但是新舊移民之間的排外情緒,恐怕還會因此而誕生新的矛盾,比如說地域歧視。
地域歧視對穿越衆來說也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後世一國之內各省之間,一省之內各市之間,乃至更小的地域範圍內,都存在着這種由於地域文化差異引起的社會現象。而它將會給穿越集團所製造的麻煩,一點也不會亞於早期的移民排外思想。最讓執委會頭疼的是,這個坎是肯定繞不過去的,而且隨着移民來源的不斷增多,這種情況搞不好會越來越嚴重。
陶東來將其中的要害之處進行解說之後,在座衆人都陷入深思之中。這樣一個社會不安定因素如果不能得到妥善解決,那就是給今後的移民工作埋下了定時炸彈,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了大亂子。
最先開口的是邱元:“既然後世也存在這些問題,存在即是合理,我們想要杜絕這些現象肯定做不到,堵不如疏,倒不如想想辦法,看如何能夠緩解可能出現的衝突。”
馬力科說道:“如果按陶總所說,未來的一年內有幾萬越南移民遷入三亞地區,那麼越籍歸化民的數量搞不好會達到其他歸化民的七八倍之多,人口比例要是突然拉這麼大,不出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
陶東來很敏銳地捕捉到馬力科這話隱含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關鍵還是要讓三亞地區的歸化民結構能保持平衡?”
張廣愣愣地問道:“都說了有幾萬越南人要遷進來,其他地方的移民又來得慢,那還怎麼保持人口結構平衡?”
“笨死了!”趙曉若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張廣一眼:“要保持三亞地區的人口結構平衡,直接限制進入這片地區的越南移民數量就行了!”
“那多出的移民怎麼辦?”張廣還是沒理解這幾人到底在說什麼。
“多出的移民可以安置到海南島的其他地方,以拓殖點的方式開發無人區。”此時陶東來腦子裡已經形成了比較清晰的思路:“鶯歌海、石碌,光是開發建設這兩個地方需要的人口就至少上萬,而且現在海南島西海岸有大片的沿海平原可以用來搞規模化的農業開發,莫說兩三萬人,就是二三十萬人也可以安置下去。”
“分配到這些地方去建立拓殖點的越南移民可以有計劃地進行篩選,按籍貫儘可能集中到一地,這樣就不會在安置初期出現排外或者地域歧視之類的問題。”馬力科也不失時機地補充道。
“只要保證三亞核心區域的社會穩定,外圍的拓殖開發地區可以作爲次級單位來慢慢解決實際中出現的問題。”邱元也趕緊獻計獻策。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逐步完善了這個構想,不知不覺中似乎已經看到了解決問題的曙光。不過張廣還是很不識趣地在這個時候給衆人澆了一盆冷水:“前幾個月開發黑土港,現在籌劃鐵爐港,都已經讓上上下下所有人忙得雞飛狗跳的了,要是幾萬人在海南島上搞拓殖,實現起來恐怕不會是嘴巴上說說那麼簡單吧!”
一句話讓大夥兒從興奮狀態中立刻回到了現實,的確以穿越集團目前的綜合實力而言,要想在海南島上搞大規模拓殖和開發,實現起來的難度極大。開闢一個拓殖點的物資消耗實在太大了,如果僅計算北越移民的數量,未來每月兩千人的遷入數字足可以撐起一個與黑土港同等規模的拓殖點了,然而可惜的是,穿越集團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能力以每月一個的速度籌劃並興建新的拓殖點。
穿越集團所要建設的拓殖點,並不是自生自滅的村落式移民點,而是要以黑土港爲範本,建立全面的民政管理機構,將當地社會治安納入到軍方管理之下,並在短期內就實現自我造血的能力。建設這種拓殖點的物資消耗可不是小數目,在目前的人口基數和生產規模之下,的確很難實現連續建立拓殖點的目標。
陶東來一時間也很無語,他剛纔的確是只看到了這個計劃所帶來的好處,暫時忽視了這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困難。執委會做夢都在想着早日開發海南島西部地區,但實現起來的確是困難重重,並非能夠一蹴而就,現在看來這個白日夢恐怕還得做上一段時間才行。
暫時跳過這個話題之後,陶東來把注意力回到了崖州辦的工作上,並一一聽取了駐崖辦衆人的工作彙報。
駐崖辦自五月設立以來,至今已經有四個多月的時間,在四個月的時間裡駐崖辦通過各種渠道向勝利港輸送移民近兩千人,採購各類物資數十噸,達成外銷貿易協議數次,併爲外貿部門賺取了大量白銀。
除此之外,駐崖辦在崖州所做的各類情報蒐集、民政軍情監控工作也是卓有成效,正是因爲駐崖辦的存在,執委會才能將主要的精力放在了自身發展上,而不用時刻防備着可能來自崖州的軍事進攻。但經過這段時間的運作之後,駐崖辦能夠起到的作用其實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弱,這種局面的出現是由多方面的原因所造成的。
首先是兩地的商貿關係已經逐步穩定下來,作爲執委會指定的兩家代理商,“福瑞豐”和“安富行”每個月都會定期自行派船到勝利港進行貿易,並且穿越集團這邊所需的物資,兩家商行也會盡可能地幫忙採購——反正只需過一道手,也能掙到海漢人的流通券。於是駐崖辦在商貿方面的功能就逐漸弱化了,更多的時候就是充當一個收賬的角色,定時與兩家商行結算一下未盡的貨款。
其次崖州當地的明軍實力早已經被摸得一清二楚,毫無懸念。當地駐守的衛所兵缺額現象十分嚴重,而且戰鬥力極其不堪,穆夏柏和馮安楠在報告中認爲哪怕是在勝利港只接受過一個月軍訓的民兵,就能足以打敗一倍數量的崖州駐軍。而唯一真正能對勝利港造成些許威脅的崖州水軍,裡面又早就安插了羅升東這個反骨仔,上面要是真想動勝利港,只怕水軍的戰船還沒駛出寧遠河,消息就已經傳到勝利港了。
至於說日後是否會存在武力攻打崖州這種可能,兩名軍警部成員的看法也很一致:崖州這地方根本沒必要打下來,不出兩年,穿越集團的移民政策就能把這裡搬空了。到時候這城裡大概就只會剩下官員、官差和無法獲釋的重刑犯三類人,佔下這地方對穿越集團根本沒什麼實際的好處,反倒是可能會因此惹怒了明朝官方,實在是畫蛇添足之舉。
而移民方面就更不消說了,現在已經從最初的靠牙行連哄帶騙地拉來移民,演變成了人口的自動遷徙。牙行現在要想組織移民,必須要到北方的儋州或是東北方向的萬州甚至文昌等地才行了。而且最近到駐崖辦找上門來詢問勝利港地價的人,可不止羅升東一個,本地已經開始有些富人對勝利港產生了興趣。當然這些人購地的目的並不見得是爲了移居勝利港,但只要這種趨勢開始出現,那崖州城的逐漸衰亡就只是時間問題了。因爲只要去過勝利港的人,都能意識到那個地方的發展前景要遠遠地好於已經停滯不前幾百年的崖州城,等明年勝利港的商貿區建設取得一定成果之後,整個海南島南部的商貿中心就將從崖州逐步轉移到這個新興港口市鎮了。
目前阻礙崖州中上階層人士遷往勝利港的最大一個原因,在座衆人普遍認爲還是執委會現在所執行的土地政策。執委會這幫人都有來自後世的廣博見識,他們很清楚社會動亂的根本原因就是資源和財富的大幅度集中,放在生產力較爲低下的封建社會時期,這種集中的表現就主要是在土地資源上。不解決土地所有制的問題,大規模的土地將會繼續集中在極少數人手中,社會的動盪也就無法平息,而執委會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就是土地公有制。
這個政策的好處顯而易見,但弊端也很明顯——當穿越集團的控制區從無主之地擴展到有主之地的時候,必然會出現極大的利益衝突。當然要想和平解決這種矛盾的辦法也不是沒有,穿越之初就有人認爲可以直接拿錢買買買,但這畢竟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中國那麼大,靠買是肯定買不完的,穿越集團再怎麼有錢也不能這麼任性。
而目前執委會爲此所制定的對策是直接跳過有主之地,先佔領和開發海南島上的大量無主之地,等積累到一定的實力之後,再逐步設法兼併各種大大小小的地主。當然了,這個兼併過程當中會有多少的流血事件發生,那就很難預計了。
穿越集團之所以能在初期推行這套土地政策,除了勝利港這地方本來就人煙稀少沒有地主之外,早期的歸化民都是一窮二白的貧苦百姓也是原因之一。這些人本來就沒有或是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土地,雖然對擁有土地仍然抱有極大的渴望,但在穿越集團的民政架構之下,他們對土地的欲求可以通過另外一種方式來獲得滿足。
每個歸化民在達到一定的勞工等級之後都能用較低的價錢獲得一定面積的土地使用權,而這個使用權的期限長達數十年,在此期間每年只需向執委會下屬的農業部繳納少量的糧賦即可,獲得土地使用權比買地便宜得多,農業部收的糧賦比大明官府納糧的負擔也要輕得多,可以說反倒是降低了百姓獲得土地的代價。而且資格稍微老一點的歸化民都知道,穿越集團種的這些糧食,其平均產量要遠遠高於他們過去所知的常識,折算下來收益可比買地種田划算多了。
崖州的有錢人顯然不會滿足於這樣的土地制度,他們需要更多的土地來作爲產生財富的生產資料,但執委會顯然不會讓自己治下的區域內出現其他的地主——就算是來勝利港投資搞開發的外來商行,那也只是拿到了土地的使用權而非所有權。正是這種利益衝突的存在,導致崖州很多有意向去勝利港發展的中上階層人士仍然抱着觀望的態度,而遲遲沒有采取實際行動。
陶東來聽完衆人的分析之後,點頭道:“土地問題的確是我們今後對外擴張過程中一個棘手問題,這涉及到我們今後的立國之本,政策不能輕易改,但矛盾我們可以想辦法緩和、化解,不一定非得通過武力的方式去解決。這在一定程度上還得靠你們在崖州進行宣講,向這些人解釋我們的土地政策。關鍵是把他們能獲得的好處講透,讓他們知道在勝利港投資地產之後能夠獲得什麼樣的回報。老馬你以前可是幹招商辦的,這方面是你強項啊!”
馬力科笑道:“陶總倒是好記性!招商是可以招,不過執委會得先給我一個比較明確的政策,我纔好進行宣傳。這勝利港的土地又不能直接買,那大家花錢拿這使用權之後該怎麼操作,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執委會最好先把線給劃出來,免得後續的操作中出了問題。”
陶東來點點頭道:“這事我回去之後再召集大家開個會商量一下,儘快給你拿個章程出來。至於對外宣傳的尺度,你自己掌握,只要別激起我們與地方官府之間的矛盾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