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要在金州方向對清軍展開大規模攻勢,對陳一鑫來說也不是一件好辦的差事。自從去年錢天敦和王湯姆帶着部隊去了朝鮮之後,留守金州的部隊兵力就已經十分有限了,甚至還陸續從原東江鎮人馬中招募了大約兩千人,補充到偵察及後勤輜重部隊當中。
這樣的人員配置,依託地峽防線的諸多防禦工事,把清軍擋在地峽以北倒是不難,但要主動出擊攻擊清軍的防線,卻會有一定的風險。
陳一鑫很清楚自己麾下指揮的這些部隊在戰鬥力方面肯定不如錢天敦的特戰團,而且兵力也不足以清剿北邊縱深達二十餘里的大黑山地區。根據年初時海軍陸戰隊在敵後的偵察所得,大黑山山腳下的東大營至少就駐紮了上萬清軍,這麼多的清軍即便不做正面抵抗,只消全部撤入山裡,海漢軍就很難不管不顧地繼續向北推進。
所以對於主動發起攻勢的效果,陳一鑫心裡存有很大的疑慮,他也只能將錢天敦和王湯姆的這個安排視作吸引火力的佯攻,以便於朝鮮方向的部隊對遼東海岸發動襲擊。
不過對於軍中士氣,陳一鑫倒是毫不擔心。海漢軍中一向以軍功爲晉升依據,要是不打仗哪有軍功可拿,而且作戰部隊的戰時軍餉頗高,就算沒拿到軍功起碼還有錢拿。至於原屬東江鎮的人馬,本來跟滿清之間就是不死不休的宿怨,就更不需要再做動員了。
但前線開戰,金州本地的幾萬平民必然也會受到戰事的影響。按照本地的制度,青壯年在戰時必須要作爲民夫加入後勤輜重部門,糧食等生活物資的供給也會進入戰時管制狀態。所以爲了穩定民心,針對本地民衆的宣傳工作還是得儘快抓起來。
劉尚在接到陳一鑫的召見命令時,正在處理從福山縣運來這一批物資的清點入庫手續。如今他在金州地區所負責的事務已經不僅僅是宣傳領域了,去年在朝鮮的抗清戰事結束後,他曾被調去大同江基地負責安置當地的朝鮮難民,由於期間的工作表現不錯,回到金州之後便被陳一鑫委以重任,當上了本地的民政官。
對於劉尚來說,如今所從事的工作是他以前根本想象不到的。他本該以說書先生的掩護身份長期潛伏在三亞,爲朝廷收集海漢的各種軍政情報,但誰知陰差陽錯之下,卻混進了海漢的官僚體系,而且一路順風順水,短短四年時間,職位已經從最初的基層宣傳幹事,一步步爬到了如今的金州民政官的位置。
以劉尚這種沒什麼背景的普通人,要在官場上晉升如此之快,在大明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狀況。如果他當初選擇在三亞潛伏下來當探子,或許五年十年後能晉升到百戶,再要往上走可就不只是看資歷和功勞了,還得有相應的人脈才行。但如今在海漢卻已經當上了掌管地方民生的民政官,這地位可要比有名無實的百戶千戶高多了。
劉尚很清楚只要自己繼續幹下去,今後必定還有晉升的機會。海漢的官僚體系中有太多的空缺職位,而有資質做官的人實在太少,比如他在金州被提拔爲民政官,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實就是因爲這裡沒有合適的人選,幾乎無人與他競爭這個職位。
嚴格來說他在上任時甚至都沒有經過系統的民政工作培訓,僅僅只是因爲在大同江基地管理朝鮮難民的表現不錯,就得到了陳一鑫的賞識和提拔。
有這樣好的仕途前景,所以劉尚早就放棄了自己以前的身份,死心塌地跟着海漢幹了。只要海漢能繼續保持目前的發展勢頭,他相信只要再幹上幾年,自己就有希望成爲海外領地中職位最高的歸化籍官員。
具體到眼下的環境,劉尚未來的晉升機會就掌握在上司陳一鑫手上,所以接到命令之後,他便將手頭的工作交給副手,以最快速度趕到指揮部向陳一鑫報到。
冬季練兵的作戰行動幾乎每年都會安排,也算得上是金州駐軍每年的例行任務,而在此期間民政部門都要負責宣傳和物資調度等工作,所以劉尚對這些事務也毫不陌生,聽完陳一鑫說明情況後便一口答應下來。
“今年的行動有些特殊,可能會持續到年底,你在對民衆進行宣傳的時候,要注意強調一下本地軍事管制的時間問題。”陳一鑫補充道。
劉尚聞言道:“持續這麼久?莫不是我們要主動前出,打掉清軍的大黑山防線?”
他在金州待得久了,天天跟部隊打交道,耳濡目染之下,也無師自通地掌握了許多軍事知識,對於外部環境也一定的認知。以往年的冬季行動來看,一般就持續個三五七天,把各種訓練科目輪上一遍,起到了實戰訓練的效果,也就差不多該收兵了。
但如果今年的行動要一直持續到年底,那可是有足足一個月以上的時間,這行動安排顯然就跟往年的情況有所區別了。在劉尚看來,唯一說得通的可能性,便是駐軍準備要大幹一場了。
陳一鑫笑道:“大黑山防線可沒那麼好打,就靠目前駐紮金州這些人馬,大概還打不下來。但我們要做的事,就是作好跟對手連續交戰一個月的準備。”
劉尚道:“若是以一個月爲期,那本地的物資儲備恐怕還有所不足,糧食和藥物都需要再做補充。”
陳一鑫道:“這兩天還會有船到港,你說的這些東西,都會及時補足,不用擔心。我需要你對民衆說明這次行動的必要性,讓本地所有人都能盡心竭力地爲今年的冬季作戰行動提供支持。”
如何使用宣傳手段讓民衆在戰時配合官府的各種安排,劉尚倒是受過專門的培訓,這事還需得從大處着眼,小處着手。首先要強調戰事的正義性,是文明人對野蠻人的征伐,是海漢國維護自身利益的必要舉措,讓民衆對此產生責任感和自豪感,然後再針對民衆在戰爭期間所能起到的作用做具體的宣傳說明,比如爲何要徵召青壯充當民夫,爲何要對糧食等物資實施戰事管制等等。
當然具體實際操作起來,就有千頭萬緒的細節要處理,遠比這個基本框架複雜得多。不過劉尚現在早已經不是單打獨鬥的時候了,他手底下也有了一幫能說會道的宣傳幹事,可以協助他將宣傳內容以更快的速度傳遞到每個村鎮。
劉尚領了任務之後,回到自己的衙門便立刻召開了會議,將宣傳工作部署下去,並明確要求在三天內完成這些工作,以免影響到軍方的這次大行動。
將要跟清軍再一次開戰的消息很快在本地民間傳開,絕大多數人都對戰鬥前景十分樂觀,認爲海漢海軍將無可爭議地戰勝對手。真正意識到這有可能是一次不同於往年行動的人,卻是極其稀少。
十一月十日,駐軍所屬的各種重型武器開始集結到前線,金州駐軍所有單位也全部取消了休假,開始進入最後的戰備階段。
十一月十一日,海漢突然將前出到地峽防線以北的巡邏隊兵力足足擴張了五倍,並以此爲手段,暫時屏蔽了清軍在中間地帶的活動空間,切斷其獲取地峽防線動向的情報來源。
十一月十二日,海漢軍趁夜佔領了大連灣北岸一處名叫東山的小山頭。這東山已經是位於地峽防線之外,距離雙方陣地都尚有六七裡地,但因其毗鄰大連灣,對海漢軍而言進可攻,退可守,實在不行還能從海上撤回來,也算是佔領了一個有價值的軍事目標。
實際上圍繞東山的爭奪戰,在此之前便已經是金州駐軍冬季練兵的保留節目了。由於清軍沒有在這個遠離自家防線的山頭設防,海漢軍每次都能比較順利地將這裡佔領下來,但清軍也會隨之擺出圍攻之勢,逼迫海漢自行退兵。海漢佔領東山後其實也沒有向北推進戰線的動力,往往僵持幾日,雙方小規模交手幾輪後,海漢軍就會放棄這裡撤回到地峽防線之後了。
但今年海漢軍對東山的佔領行動顯然有所不同,大批作戰物資在當晚便通過海上源源不斷地運入東山。其中也不乏拆卸開來的小口徑野戰炮,用馱馬運進山裡。
陳一鑫的作戰計劃中,東山將會作爲突前的橋頭堡。由於東山一面靠海,所以這小小山林中究竟部署了多少海漢軍,對手肯定難以做出清晰的判斷。如果他們還打算像頭幾年一樣,對這裡擺出圍攻之勢,那陳一鑫便要抓着這機會大幹一場了。
這個時候遼東半島已經下了幾場雪,野外環境非常惡劣,不管是兵力投送還是物資運輸,對海漢來說都十分不易。好在類似這樣的練兵行動每年都在組織,各支部隊倒也駕輕就熟,只是將火炮這類重武器運入東山頗費了一些手腳。
海漢軍的行動並沒有刻意隱藏行跡,所以清軍在第二天便已經發現了東山的異狀。不過這樣的情況每年冬天都會出現,清軍倒也沒有太過驚訝,阿濟格在大營中點了四個牛錄的兵馬,命他們慢慢南下靠向東山,如往年一樣在外面圍住這地方,不讓山頭上的海漢軍得到向北活動的空間。
這些清軍在金州跟海漢軍打了幾年的交道,自然知道厲害,停下來的地方距離山頭還頗遠,正處於海漢軍步槍射程的邊緣,就算開火也幾乎沒有精準度可言。
但他們顯然低估了海漢軍此次行動的決心,陳一鑫出動了本地僅有的幾名狙擊兵,並且將他們全部部署到東山上,只要是認準牛錄額真以上的軍官,一律可以自主開火射殺。
爲了保證長距離上的射殺效率,這幾名狙擊兵每一輪射擊,瞄準的目標其實都是同一個人,由同一名觀察手指揮開火,以多重瞄準和集火來提升命中率。
而這次他們的目標便是這幾個牛錄的頭目,這些傢伙並不難辨認,畢竟清軍陣中的盔甲仍是無法大面積普及的裝備,也只有軍官擁有穿戴盔甲的資格。在滿眼都是大皮襖的清軍陣中,身穿鐵甲鐵盔的,不是巴牙喇勇士,就是有名有姓的高級軍官了,當得起海漢軍賞賜的子彈。
在以集火方式連續射殺了兩名牛錄額真之後,這些清軍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踏入了海漢的精準火力打擊範圍,連忙繼續後退以避免被射殺的風險。
但他們卻不知狙擊步槍的射程要遠超普通步槍,即便是又退出去百十來步,卻仍在射程範圍之內。再又被射殺了十餘人之後,終於有一個牛錄的清軍按捺不住火氣,對着東山發動了攻勢。
在他們衝到距離山林還有百步左右的時候,便看到林間伸出了密密麻麻的槍管,也不知道有多少海漢兵藏身其中。
衝在最前面的四五十騎悉數在密集的槍聲中折戟沉沙,而剩下的人立刻便出現了分化,一部分人立刻掉頭就跑,還有一些不怕死的則是繼續衝向東山。
試圖繼續進攻的人毫無懸念地變成了活靶子,僅一輪射擊便消滅了上百清兵,將這個牛錄徹底打殘。
眼見這東山的防禦態度如此強硬,阿濟格當然也不能讓步,立刻調兵遣將發動第二波攻勢。這次清軍試圖採取包抄的方式,分別攻擊東山左右兩側,如果海漢分兵則勢必會削弱其火力強度。
阿濟格拿出了直觀的解決方案,他的想法沒什麼毛病,只是海漢目前投放到東山的兵力已經遠遠超乎他的想象,即便是分兵,也很難憑着一兩個牛錄的攻擊來攻破海漢的防線。
於是在進行了短暫的休整後,交戰繼續進行。海漢軍仍然沒有露面,僅用密集的火力便驅散了清軍的第二波攻勢,並且在左右兩個戰場上輕鬆地收割了近百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