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觀察平戶港的現狀,海漢軍基本便可以推測出平戶藩的恢復進展。平戶藩的崛起與平戶港的繁榮息息相關,只要無法繼續通過海上貿易獲取財富,平戶藩的軍事實力也就很難再恢復到之前的水平了。
如今平戶藩還能讓海漢感興趣的就只剩下兩件事,一是田川七左衛門的下落,二是平戶藩與滿清之間的交易到了何種程度。不過這兩件事大概也只有先抓到田川介這類重要人物,才能查明其中內情。
而追查這兩件事並非王湯姆此行的主要任務,只要確認平戶藩短期內無法再對海漢形成實質性的威脅就可以了。對未知地域的探索,在王湯姆看來要遠比在這裡跟平戶藩的殘餘勢力糾纏更爲重要。
與平戶島僅隔着一道狹窄海峽的九州島,是日本的第三大島,面積達三萬多平方公里,比海南島的面積還稍大一些。九州島東邊分別與本州島和四國島相鄰,島上有筑前、筑後、豐前、豐後、肥前、肥後、日向、薩摩、大隅九國,故而被稱爲九州島。被海漢軍打得元氣大傷的平戶藩,便是屬於肥前國的領地。
1633年海漢剛佔領了舟山,便由陳一鑫率領一支船隊北上對九州島附近海域進行了偵察。當時一方面是要探明倭寇老巢,另一方面也對大明與日本間的海上貿易航線作一次實地考察。
九州島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物產,只有平戶和長崎兩處貿易港算是比較亮眼的存在。而海漢對海外殖民地的選擇都有比較嚴苛的標準,要嘛是地理要衝,如星島、香港、澎湖等地,要嘛有高價值的物產,如山東福山銅礦、安南黑土港煤礦、臺灣金瓜石金礦等,要嘛是條件極佳的天然良港,如馬尼拉、金蘭港等。
以這幾項標準來衡量九州島,顯然都不太合乎海漢的要求。硬要說起來也只有最後一點勉強能夠得着軍方的標準——位於九州島西海岸的佐世保灣,是一處非常適於建立海軍基地的所在。軍方對這地方前後做過兩次實地考察,結論都認爲海漢今後如果要在日本建立軍事基地,那麼這裡可以作爲首選地點。
不過佐世保灣的短板也非常明顯,其所在的位置並不是地理要衝,而是位於整個日本國土的最西端,在這裡建立基地難以有對千里之外的京都、江戶這些重要城市產生影響。而且當地沒有多少常駐人口,開發建設階段需要從外地遷入大量勞動力,這對於講求性價比的海漢來說就有點不值了。
海漢高層還有一種觀點,如果將來真要在日本西部建立殖民港,與其選擇毫無基礎的佐世保灣,倒不如索性攻佔長崎,拿下這個現成的貿易港。
長崎港距離佐世保灣不過百里,港灣的自然條件也不差,而且在經過了連續六七十年的開發建設之後,人口規模和港口設施都能符合海漢的要求。這種地方要是佔下來,包括貿易對象在內的一切都是現成的,即佔即用,豈不是比佐世保灣這種地方好得多?
當然了,要是海漢真出兵佔領長崎,那勢必會招來幕府的強力反撲,畢竟在平戶港被摧毀之後,長崎便成了日本最主要的跨國貿易港口,來自大明和西方國家的貨物都要通過這裡進入日本,由此所產生的利潤對幕府可是極爲重要的收入來源,絕不可能坐視其他國家奪走長崎港的控制權。
之前海漢攻打平戶沒有惹來日本幕府的強力反彈,是因爲平戶與長崎之間存在的競爭關係,海漢的舉動正好是替幕府解決了平戶這個麻煩。但如果海漢要動長崎,那由此所引發的戰事估計就不會那麼容易平息了。
也正是考慮這種風險,執委會沒有對出兵佔領長崎這個方案進行更詳細的規劃。畢竟海漢在東北亞地區部署的兵力有限,而用兵的重點方向始終都是遼東,對日本這個缺乏礦產資源的國家並無太大興趣。
王湯姆當然是屬於主戰派的一員,站在他的角度,巴不得全世界到處都有海漢的軍港。不管是佐世保,還是大阪灣、伊勢灣、東京灣,只要是適合建立軍事基地的港灣,他都想佔下來。但海漢目前的國力顯然難以達成這樣的宏願,所以他也只能把精神都放到探索未知地域的行程中來。
從平戶海峽沿九州島海岸向東北航行兩百里,便到了九州島與本州島之間的下關海峽。這裡是瀨戶內海的西門戶,日本西部海陸交通要衝,戰略價值要遠勝佐世保、長崎這類的“偏遠地區”。早在八世紀的藤原廣嗣之亂,以及十二世紀的源平合戰,都是發生在這個地方且被載入日本史書的著名戰事。
下關海峽最窄處僅有約兩百丈寬,海峽內洋流湍急,對於不熟悉這裡海況的水手來說是一個不小的考驗。不過王湯姆並不打算經由此地進入瀨戶內海,雖然日本的重要城市幾乎都集中於南海岸附近,但如果要經瀨戶內海去造訪這些地方,那增加的航程至少需要多花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如果要在途中逗留,這個時間很可能還會延長不少。
王湯姆認爲現階段還沒有必要主動跟日本幕府接觸,所以他制定的航線路線還是繼續沿着本州島北海岸行進,以免節外生枝。
但即便是走這條“近路”,從下關海峽沿海岸線去到本州島另一端的津輕海峽,整個航程也超過兩千五百里。以目前艦隊的平均航速來計算,順順利利也得一週左右才能抵達。如果王湯姆想在這個冬季去到更靠北的地方看看,那的確不能在途中耽擱太多的時間。
自從出任海軍司令以來,王湯姆多數時候都是在各地指揮作戰行動,已經極少有這樣自由探索未知海域的機會。離開北九州之後,他便已經沒有什麼具體的任務需要執行了,接下來的行程可以信馬由繮,按照他自己的願望來安排了。儘管越往北走,天氣越發寒冷,但對王湯姆來說,這種自由自在的行程便是極大的享受,天氣的影響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了。
艦隊的航線與海岸間保持大約二三十里的距離,一路經長門、濱田、出雲、松江,直到進入鳥取藩,王湯姆才下令靠岸補給淡水。
“前方是千代川的入海口,我們在那裡稍事停留,補給淡水之後再上路。”王湯姆下達了指令,艦隊便轉向駛往海岸。
這附近的海岸線十分平直,都是沙灘地形,著名的鳥取沙丘便在這個地方。由於沒有天然港灣,所以也沒法修建大型港口,對於王湯姆來說,就意味着這附近都是安全區,也不用擔心在這裡撞到某支武裝艦隊。
千代川並不算是大河,入海口也僅有百丈來寬,在探明入海口的冰封情況之後,艦隊緩緩駛入了航道已經十分狹窄的河道,最後停在距離入海口僅三裡的一處岔河處開始取水補給。
河道附近的河岸上也能看到一些民居,不過本地民衆對於這些外來者的恐懼明顯大過了好奇心,沒人敢主動接近這支船隊。
王湯姆這趟行程專門向錢天敦借了他手下的日裔軍官天草四郎過來,這個時候就派上了用場,由天草四郎帶隊去附近的村莊查探情況,順便看看能不能從本地獲得一些其他補給。
面對本地這些不諳世事的農民和漁民,海漢軍也沒有動武的必要,天草四郎帶了銀子,去向民衆收購物資。
但本地的物產貧瘠實在超乎他們的想象,附近種植的水田產出不多,連自己都不太夠吃,根本就沒有餘糧出售。而入冬之後,本地也沒有新鮮蔬果出產了,民衆平日吃的便只是醃鹹菜和海帶而已。天草四郎在村莊裡轉了一圈,也就收購了二十幾只雞鴨而已,這對於上千人的艦隊來說,只能算是聊勝於無。
王湯姆對於這樣的結果倒是沒有太意外,這個時代的日本,農業生產水平還相當原始,加之所處的地理環境,的確不太可能像海南島那樣一年四季都有產出。艦隊出發時帶的糧食是很充足的,即便途中不進行補給也足夠完成航行計劃,之所以讓天草四郎去採購,主要還是想獲取一些新鮮的肉食蔬果。不過現在看來,像鳥取這樣的鄉下地方顯然還是難以滿足整支艦隊的需求。
“我們在這裡休整一晚,明天再出發。”王湯姆也很體諒手下連日在海上航行的辛苦,既然這附近海域比較安全,索性便下令停下來休整一天。雖然附近沒有港灣,不過最近幾日天氣晴好,海上風平浪靜,在海岸線附近下錨停泊也問題不大。
這個時候離天黑倒是還早,王湯姆便帶了幾名隨從,上岸去參觀附近的鳥取沙丘。
鳥取沙丘東西長三十餘里,南北寬約四五里,沙丘高處可達二十丈,也有深達十餘丈的窪地。從海岸線上望過去,目力所及都是一片黃沙。這樣大片的海岸沙丘在東北亞地區可謂十分罕見,就算天草四郎是日本出身,在看到這樣的景象時也不禁大爲讚歎。
“大人以前沒來過此處,卻是如何得知這裡有如此壯觀的景色?”申學義在受到視覺衝擊之後,也不免對王湯姆臨時作出的這個參觀安排有些好奇。
旁邊的天草四郎替王湯姆迴應了他的這個疑問:“申大人,王將軍見識廣博,非我等所能想象,這並不稀奇。”
申學義卻是有些不信,繼續問道:“那我們從平戶島一路往東行來,卻只有此處的海岸如此突兀地出現了大片沙丘,這是什麼道理,王將軍能否爲在下解惑?”
王湯姆聽了笑了笑,心說你還真是要給我創造一個賣弄學問的機會。他既然知道這裡有鳥取沙丘這樣的特殊景點,又豈會沒研究過這沙丘的成因。
“這些沙丘並不是海里的沙子,而是由附近千代川等河流沖刷運來的火山灰,慢慢堆積在這裡,歷經了數萬年的風吹浪打,才形成了我們所看到的這些沙丘。這種景象只有在這地方纔能看到,往東往西的海岸,都不會有這麼獨特的景色了。”
申學義雖不知王湯姆這番解釋的真假,但看他從容自信的神態,便已經信了九分,當下對其學識更是敬佩不已。像這種根本就沒來過的地方,王湯姆居然也能知曉得如此清楚,難怪有傳聞說海漢高官都是天上星宿下凡,眼界見識跟凡人大不相同。
王湯姆說完之後,便下令解散隊伍,衆人可自行在附近活動。王湯姆揹着手緩緩漫步在沙丘上,手下人都主動與他保持一段距離,以免驚擾到他思考問題。
其實王湯姆此時倒也沒有考慮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心想如此獨特的景觀,手下這些武夫卻未必懂得欣賞,更不會知道這種自然景觀的形成是何等不易,或許也只有與自己同時代的人,纔會懂得自己的心情。
只可惜這支艦隊裡並沒有其他穿越者同行,讓王湯姆特意安排的參觀行程顯得有些曲高和寡。
當晚王湯姆也沒有回到旗艦上去,便在這沙丘上紮營。夜間他夢到自己身處在北非的沙漠之中,但腳下的沙地忽然化作了海水,讓他一下子落入無邊的大海之中。不過他倒是毫不驚慌,大喊一聲“船來”,腳下便出現了甲板,接着一艘戰艦託着他破浪而出,航行在大海之上。
王湯姆醒來之後回想夢境,覺得這大概是因爲自己在穿越前去到過北非沙漠,這次來到鳥取沙丘,讓他潛意識地想起了過去的經歷,纔會產生了這樣奇怪的夢境。
不過他很滿意自己在夢境中從容不迫的表現,這在他看來應該是一個不錯的兆頭,因此心情也是大好。吃過早飯之後,便下令拔營登船,繼續出發向東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