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學義昨日聽王湯姆解釋了鳥取沙丘的成因,也對這事上了心,從千代川河口出發後便花了更多的時間在甲板上觀察海岸,想看看是否真如王湯姆所說那樣,這種獨特的景象只在鳥取這個地方纔能看到。
但王湯姆所講述的地理知識早就超出了這個時代的水平,在日本這種降水豐富的地理環境下,能在海邊形成大面積的沙丘是極其罕見的狀況。整個日本除了這裡之外,還有另一處位於本州島北端的猿之森沙丘,面積比這鳥取沙丘還要大七八倍。不過那處沙丘並不在王湯姆規劃的航線上,所以申學義肯定是不可能在這趟行程中見到其他地方出現這樣的特殊地貌了。
從鳥取沙丘東行二百里,艦隊駛入了名爲若狹灣的海灣,這個寬逾百里的巨大海灣內又包含着若干小型海灣,其間散佈着許多臨海漁村和小鎮。
王湯姆制定的航線沒有直接跨過若狹灣,而是向南轉進了海灣,顯然是要去探尋海灣內的某處地方。
吸引王湯姆的當然不會是那些臨海漁村,而是又一處風貌獨特的景點。在若狹灣西側海岸,座落着與鬆島、宮島並稱爲日本三景的天橋立。由於另外兩處景點都不在這次行動的航線上,既然有機會路過此處,王湯姆當然也想見識一下這裡的獨特風景。
在名爲宮津灣的小海灣內,自北向南延伸在海面上的一條狹窄沙洲,形狀如同向天上斜伸而去的一道橋樑,故被命名爲天橋立。這道沙洲長有七八里,最寬處卻僅有三十來丈,沙洲上生有數千棵黑松,風景十分秀美。
天草四郎以前也沒來過此處,不過他倒是聽說過有關這裡的神話傳說,便也說與了下船登岸遊覽的衆人。據說此地是男神伊邪那歧架在空中的浮橋,後來浮橋垮塌掉落人間,變成了天橋立的獨特景觀。
這樣的傳說當然聽聽就好,就算王湯姆沒有解釋這種景象的成因,其他人也能看出這地方分明是由海潮、風力等因素作用下在海中堆積出來的細長沙灘,跟神祇的法力應該沒什麼關係。
“這個地方……已經是在日本京都府境內了。”王湯姆緩緩說道:“往西南方向一百五十里,就是日本京都所在。”
“一百五十里?那很近啊!”申學義聽到這個消息,不禁有些蠢蠢欲動。
王湯姆笑了笑到:“這裡與京都之間全部是山區,直線距離一百五十里,真正路程要翻倍都不止。”
王湯姆當然很明白申學義這種“搞事情”的心態,他肯定認爲如果能在京都這樣的地方展示一下海漢的武力,或許會對日本今後對待海漢的態度起到一定的影響。但要深入到內陸這麼遠的地方,王湯姆可不打算去冒這樣的風險。況且如今日本已經進入了幕府統治時期,權力中心也由京都東遷至江戶,對京都動手沒有太大的實際意義。
花了半天時間欣賞完天橋立的自然風光,艦隊繼續向東行進。從若狹灣開始,本州島的海岸便折轉向北,往高緯度的方向延伸而去。
向北進行兩百里後,便到達了能登半島,這是本州島在日本海一側面積最大的半島,這裡的物產以珍珠、漆器和海蔘最爲著名。不過對於王湯姆來說,這些東西的吸引力遠不如漂亮的自然人風光,沒有爲此耽誤行程的必要。
艦隊繞過能登半島,往東北方向的新潟行進。新潟這個地方也有王湯姆感興趣的東西,所以他打算花一點時間在這裡稍作停留。
王湯姆所在意的東西並不是新潟本地的物產,甚至都不在本州島上,而是距離新潟海岸六十多裡的佐渡島上。
佐渡島是日本第六大島,面積達八百多平方公里,南北兩側分別是大佐渡山和小佐渡山,兩道平行山脈之間是國仲平原,平原上河流衆多,非常適合栽種水稻之類的農作物。
王湯姆關注這個地方的原因,當然不是爲了採購島上出產的糧食,他之所以要率領艦隊造訪這個地方,是因爲島上有一種特別的礦產。
1601年,島上有人發現了金礦,然後佐渡島便被幕府將軍德川家康指定爲幕府領地,開始開採島上的金礦。據王湯姆所掌握的資料,在十七世紀的開採高峰期,佐渡金礦的產量很可能是當時的世界第一。而島上的金礦前前後後開採了近四百年,才終於因爲礦脈枯竭而停下來。而且這地方是金銀都有,資料記載這地方總共被開採出了七十多噸黃金和兩千多噸白銀,稱其爲金銀島也不爲過。
這是何等巨大的一筆財富,王湯姆當然不能對此視而不見,若是離得遠也就罷了,既然這趟行程要從佐渡島附近經過,那他當然是要來看看這個爲幕府提供了大量財富的地方。
佐渡島東北、西南兩側分別有兩津灣、真野灣兩大海灣,來往佐渡島的船隻都是在這兩處海灣內停泊。不過王湯姆不打算太過招搖地闖入佐渡島,所以指揮船隊駛往了真野灣以北的某處海岸。
當然他選擇這個目的地的原因還有一個,這處海岸離地圖上標記的佐渡金礦僅有幾裡遠,王湯姆認爲或許能夠去到近處觀察一下目前的開採狀況,用以評估海漢在這裡採取行動的可能性。
從地理上來說,這裡的確距離海漢控制的區域太過遙遠,與朝鮮半島南端的濟州島都有兩千多裡的航程。海漢要想控制住這個地方,難度其實非常大,所以王湯姆造訪佐渡島倒也沒有抱着必得之心,只是想看看這裡的實際狀況。
要是德川幕府對這裡管轄不善,疏於防範,讓王湯姆覺得有機可趁,那他也不介意採取一些行動來爲海漢爭取利益。
但幕府對這裡的開發力度要遠遠超乎了王湯姆的想象,在距離那處海岸還有數裡的時候,王湯姆便從望遠鏡裡看到那裡建有碼頭,並且有數艘帆船停靠在岸邊。想要不驚動任何人就從那裡上岸,顯然是不太可能了。
“將軍,那裡雖然有碼頭,但看樣子並沒有像樣的岸防工事,我們直接靠岸就是。如果有人試圖阻擋,我們便開炮轟擊,強行登陸,想來這島上的守軍也打不過我們。”
王湯姆猶豫之際,申學義已經在旁邊提出了建議。王湯姆笑了笑,心說這傢伙還真是好戰,連來這裡的真正目的都還不清楚,就打算要動武了。
“你知道我們來這裡找什麼嗎?”王湯姆故意問道。
申學義猜測道:“莫非是平戶藩的田川氏逃到這裡躲起來了?”
王湯姆搖搖頭道:“這裡離平戶藩快兩千裡了,田川介就算要躲,也不會躲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申學義想了想才道:“那在下懂了,島上必定有非常值錢的寶藏,將軍欲出兵將其奪走。”
王湯姆先點頭,又搖頭道:“有寶藏沒錯,但我卻沒辦法靠武力手段把東西搶走。”
申學義臉上顯露出迷惑的神色,顯然不明白這裡還有什麼力量能夠擋得住海漢軍的武力手段。
“天草四郎,你來告訴他答案吧。”王湯姆也懶得跟他多費口水了,便讓天草四郎這個日裔軍官來解答。
天草四郎當然很清楚佐渡島的特殊之處,當下便對申學義道:“這島上有金銀礦藏,是幕府最重要的財源之一,這下懂了吧?”
申學義恍然大悟,這埋在地下的礦產當然沒法搶走,要搶也就只能連這整個島都一起搶下來。但他先前看過海圖,這個島差不多有半個濟州島大小了,海漢軍要把這裡打下來,那得遷來多少移民,駐紮多少軍隊在這裡才能實現長期佔領?
起碼眼下這支艦隊肯定做不到這一點,就算能打上岸去,也頂多是撈一筆就跑,很難在這裡長期駐守。
申學義能想到的這些因素,王湯姆當然早就考慮過了。在這裡實施一次武裝登陸並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甚至可以按照地圖上的標識,沿着海岸上的那處山溝一路摸到山裡開採中的礦場,應該還能在礦場搶到一些金銀。但這樣做的收益有限,卻會徹底得罪德川幕府,這就未必合乎海漢的長期利益了。
在海漢對東北亞地區的規劃中,滿清纔是首要目標,日本目前並不在武力打擊對象的名單上。之前針對平戶藩的軍事行動,海漢也並未打算讓戰事升級,而是很謹慎地將打擊範圍控制在平戶藩之內。
之所以採取這樣的措施,一方面是海漢軍在東北亞地區部署的兵力有限,沒辦法同時開闢多個戰場;另一方面海漢與日本幕府之間並不存在根本上的利益衝突,與其通過耗資巨大的戰爭來奪取日本的財富,倒不如通過貿易手段將其逐漸納入到海漢構建的體系當中,以工業國對農業國的貿易剪刀差來收割日本的財富。
如果能夠將日本也培養成海漢工業品的銷售市場之一,長期來看會帶給海漢的收益是發動戰爭所不能比擬的,這一點早就已經在大明、安南等國得到了極好的驗證。
日本列島山多地少,又沒多少有價值的物產,但金銀卻是不缺,作爲貿易對象也不用擔心幕府會像朝鮮那樣,需要向其提供賒賬甚至借款才能達成交易。
而且江戶時代的日本以幕藩體制爲政體,統治地方藩國的大名都是半獨立狀態,非常容易形成軍備競賽的氛圍,到時候海漢產的軍火極有可能會在日本成爲暢銷商品,市場潛力不容忽視。
鑑於這樣的考量,王湯姆也不便在此次行動中冒然使用武力手段。最後的解決辦法,便是放下小船,送天草四郎上岸,看看能不能憑藉他的日裔身份從本地打探到一些消息。
當然這種任務也有一定的風險,海漢艦隊已經在海上顯露了身形,要是島上的人認爲天草四郎是打探軍情的奸細,那他可能就會有去無回了。
不過天草四郎倒是十分鎮定地領了任務,乘坐小艇去往島上。他到了島上之後沒有待太長時間,過了大約一個小時,便乘坐小艇回到了船上。
“這裡的人非常謹慎,能在佐渡島停靠的船隻,都必須要有幕府的特別通行令才行。島上不會允許我們的船靠岸,也不會向我們提供任何補給,如果我們不想被視作入侵者,就只能離開這裡。”
天草四郎回到船上之後,便將自己上岸後所瞭解到的信息彙報給了王湯姆。
這樣的情況其實也在情理之中,既然這地方是幕府的主要財源之一,那麼對這裡實施嚴格的管制措施也很合理。要是不管什麼船都能在佐渡島停靠,不管什麼人都能自由進出島嶼,那這島上開採出來的金銀很可能會以各種稀奇古怪的方式流失出去。
海漢在臺北雞籠港附近開採中的金瓜石金礦,管理方式其實也與這佐渡島大同小異,甚至某些方面更爲嚴格,所以王湯姆倒也能夠理解這裡的做法。
眼看已經到了地方,卻不得其門而入,這讓王湯姆也不免有些失望。只是在下屬面前,他不會將這樣的情緒表露在臉上。
“以後再找機會來拜訪這個地方吧。”王湯姆最後決定還是以平和的態度來對待此事,抓緊時間繼續上路。雖然未能探明島上金礦的開採情況有些遺憾,但這本來也只是航程中順帶造訪的地點之一,並不算是此次行動的任務內容,所以他對此也沒有太大的執念,去不了就果斷放棄了。
艦隊從新潟繼續往北航行了三天,經山形、秋田、青森,終於抵達了本州島的北端津輕海峽。跨過這道寬幾十裡的海峽繼續往北,便是此時已經被白雪覆蓋着的北海道了。而如果經由津輕海峽往東航行,便會由日本海進入到太平洋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