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湯姆探究未知事物的興趣很快便從大海轉移到了阿伊努人身上,他對阿伊努人的“原生態”生活方式很感興趣,便讓天草四郎充當翻譯,向這叔侄倆瞭解有關阿伊努部族的生活狀況。
這些居住在北海道、千島羣島、庫頁島和勘察加地區的原住民,到底是從何時由何處遷入這一地區,即便到了後世也是衆說紛紜,沒有一個確切的定論。但阿伊努人的生活方式顯然要比同時代的東亞人種更爲原始,他們在目前這個時期都還沒有進入到農耕社會,這甚至還比海南島上的黎苗族裔更爲落後,頂多跟臺灣島上的土著部落差不多。
阿伊努人有自己的獨立語言,而且與日語有着明顯的不同。王湯姆以前看過相關的資料,據說阿伊努語與愛斯基摩人和印第安人所使用的語種非常相似。但這叔侄倆提及的民間故事和敘事詩經由天草四郎翻譯後仍然晦澀難懂,很難通過這些線索推斷出他們的祖先到底來自哪裡。
王湯姆認爲阿伊努人沒能發展出農耕技術的原因之一,是因爲該族羣常年生活在高緯度的苦寒地帶,遠離了同時代的先進文明,所以一直沒有培育出適應其生活環境的糧食作物,只能停留在以漁獵爲生的原始社會階段。
落後的生產力,讓阿伊努人沒辦法在這一地區建設起城市規模的聚居點,更不用說成立國家了。所以阿伊努人至今仍是以部族的形態散居各地,沒有一個統一的社會體系可言。而這種鬆散的社會形態,自然無法與已經進入封建社會很久的日本相抗衡,鬆前藩的出現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數百年裡,原本屬於阿伊努人的地域會被外部勢力一點一點蠶食掉,最終這個人種還是會慢慢走向衰落和消亡。
這個歷史趨勢不太可能因爲海漢的介入而發生改變,除非海漢能向阿伊努人提供農業援助,幫助他們把北海道東部的臨海平原建設成大糧倉。
海漢當然不會去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畢竟阿伊努人與外界的接觸不多,文化水平幾近於零,想將其訓練爲掌握一定農業生產技術的勞動力也會極爲不易,或許要付出幾代人的時間纔會有明顯成效,那顯然不會是執委會願意接受的前景。
艦隊離開鬆前城之後,便沿着北海道西海岸繼續往北行進。那兩叔侄得了好處,倒是頗爲盡職,不管天氣是否惡劣,一直輪流在旗艦的甲板上值守,保證能夠隨時向艦隊提供導航所需的信息。
不過他們所提供的信息並不是像水手一樣,能夠明確掌握自己所處的方位和前進的方向,而是隻能在近岸處才能根據所見到的地形地貌,判斷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們還會很主動地向天草四郎指出,附近海岸的哪個位置有阿伊努人的村落存在,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導航工作是有價值的。
但根據他們所描述的情況,這些臨海的阿伊努村落都沒有太大的規模,頂多也就是幾百人的部族,這顯然也不具備讓艦隊靠岸停船專程拜訪的價值。
兩天後艦隊到達了積丹半島,這裡的海岸十分陡峭,很多峭壁都是高達百米以上,從船上看到的景色頗爲壯麗。很多在船艙裡休息的水兵,在聽到有風景可看的消息後也紛紛來到甲板上,一同觀賞這裡的美景。
對於參加這次行動的水兵們來說,這大概是他們行伍生涯中最爲輕鬆的一次遠航任務了,至少到目前爲止是這樣。不用全速趕路,沒有戰鬥任務,途中遇到有美麗風景的地方,王湯姆還會主動讓艦隊放慢速度,甚至專門停下來上岸欣賞。與其說是一次遠征,倒更像是一次休假旅行。
繞過這個半島之後是跨度達百餘里的石狩灣,北海岸西海岸面積最大的臨海平原便位於這裡。這個地方在王湯姆穿越前的時代也非常出名,便是北海道地區最大的城市札幌。
札幌這個地名也是來自於阿伊努語,意爲“大的河谷”。不過後世的札幌是在十九世紀後半葉日本統治北海道之後,纔開始規劃在這個地方興建都市,眼下這個時代可不會有什麼城市座落在此。
按照那叔侄倆的說法,這處平原上有好幾個大的部族,總人口應該有好幾千了。但即便這裡有大片自然條件優越的河谷平原,也還能沒有讓原住民踏入農耕時代,全然不像後世的札幌,將平原上每一塊可供耕作的土地都變成了農田。
雖然這裡有不少阿伊努部族,但王湯姆卻不想在這裡耽擱時間。這些土著頂多能帶來一些本地的土特產,然後以物易物換一些海漢的物產,但他們不可能像鬆前藩那樣與海漢進行更有意義的交流,對之後的行程也不會帶來太大的助益。所以王湯姆下令不在此處逗留,直接跨過石狩灣繼續往北走。
1639年一月底,艦隊抵達了北海道北端海岸的宗谷灣,這裡也是那對阿伊努叔侄的故鄉。據他們所說,鬆前藩每年會有一兩艘商船來到這裡,與他們的部族進行交易。
鬆前藩之所以如此大費周章地來這裡貿易,當然是因爲這裡的土特產供應量比較大的緣故。就連王湯姆先前在鬆前藩達成的交易中,其實也有不少東西是出自這個地方。那叔侄倆聲稱能以更好的條件向海漢供貨,倒也不是在吹牛。
不過這些土特產除了他們的勞動成果之外,其實還有一些是來自更北邊的庫頁島。那裡的阿伊努部族更加封閉,缺少與外部世界進行貿易活動的機會,就會跨過海峽來到這個地方,與本地的部族進行一些交易。而本地部族再將其中一部分物品交易給鬆前藩,相當於是在中間吃個差價。
王湯姆聽天草四郎說了這些“內幕”,也覺得這些阿伊努人其實沒什麼心眼,雖然這種倒買倒賣已經算得上是初級的商人行爲了,但他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沒想過要用這種手段來斂財致富,在面對海漢人的詢問時,便毫不掩飾地道出了其中原委。
“安排船送他們上岸,另外再看看他們需要交易什麼,給他們一些。”王湯姆沒興趣上岸與這些阿伊努人打交道,便將此事交給了天草四郎辦理。
王湯姆現在得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他要決定接下來的行進方向,是跨過宗谷海峽繼續向北前往庫頁島,還是向東橫穿海峽進入鄂霍次克海,沿千島羣島向東北方向進行,探明勘察加半島和白令海的航線。
如果要去往勘察加半島的方向,那王湯姆自然而然就將目標投向了半島以東的白令海。在白令海南側如同一串珍珠項鍊分佈於勘察加半島與阿拉斯加半島之間,項鍊的另一頭便是北美大陸了。
不過在當下這個時代,這些地區都還沒有一個正式的命名,白令海和白令海峽這些後世耳熟能詳的地名,都是來自於丹麥探險家維塔斯·白令,而這位老兄在四十多年後纔會出生,等他探明勘察加半島至阿拉斯加的航路,距今還有足足一百年之久。
這些記錄對普通人來說當然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也不會有幾個人會去考慮這種荒無人煙的苦寒之地會具備什麼樣的戰略價值。
但王湯姆可不是普通人,他是手握大權的高級將領,他所掌握的情報和資源要遠遠超過了同時代的絕大多數人,這就意味着他可以做到很多常人無法企及的事情——比如說出動一支武裝艦隊遠行數千裡去探索未知海域。
王湯姆當年選擇參與穿越行動的主要原因之一,便是想回到十七世紀來成就自己的航海夢想,成爲被後世敬仰的大航海家。只是來到這個時空之後,雖說在海上的時間着實不少,但真正能讓他用於探索新航路和未知海域的時候卻並不多。
王湯姆需要指揮海軍艦隊南征北戰,爲海漢的對外擴張發揮作用。至於個人的興趣目標,在如此重大的責任面前,就只能先往後稍稍了。
但這一趟帶着艦隊出來,的確是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他這些年的遺憾,讓他終於得以利用手中的權力爲自己做一些特別的事情。
如果王湯姆能帶隊完成跨越白令海的壯舉,那麼他就將會成爲史書上完成地理大發現的大航海家,由亞洲大陸通往北美大陸的這條北方航線必然將會以他的名字來命名,而相關地區的地名也會變成王湯姆海峽、王湯姆海、這樣具有特殊幾年意義的名稱,這對於一個癡迷航海的人來說將會是何等的殊榮!
當然了,這樣的榮譽並不是唾手可得,哪怕王湯姆手上便有白令海、阿留申羣島這些區域的詳細地圖,進入這種高寒地區的航行依然非常危險。另一個時空的先驅者白令,便是在他探索這條航線的過程中病死,與他一同在這個行程中失去生命的還有他船上的另外二十八名水手。
即便這趟出發前準備了非常充足的物資,王湯姆也絕不會輕率地認爲自己已經做好了探索北方航線的準備。所以他考慮的目標並不是經由北方海域去往另一塊大陸,而是這個航程的西端起點白令島。
白令島位於勘察加半島以東四百里左右,但距離艦隊目前所在的宗谷海峽卻足足有超過四千裡航程,這就相當於如果要將白令島定爲此次出行的終點,那現在行程纔不過剛剛過半而已。
如果能在沿途再找到一些補給點,保證有淡水供應,那麼艦隊所攜帶的物資倒是應該能夠支撐往返白令島的行程。但問題是如此遙遠的一趟行程,途中很可能會長時間中斷與本國的聯繫,耗資也會遠遠超出預計,王湯姆甚至都不確定執委會是否會支持這樣的行爲。
所以趁着在宗谷灣停留的時候,他將艦隊中的高級軍官集中起來開會,徵詢衆人的意見。
“這是一次建功立業的機會,但即便是在我自己看來也是非常激進,充滿未知風險的做法,並且很有可能無法得到執委會的支持。所以我也想聽聽各位的意見,你們會選擇一次大膽的冒險,還是趨於保守的行程。”
王湯姆在地圖上劃出了兩種不同方案的航線,一條向東北斜插上去,直達數千裡之外的白令島,另一條則是向北去到庫頁島,然後沿着大陸海岸向西南折返。
衆人都是面面相覷,他們本以爲到了這裡,自己的上司應該是在開始考慮回程了,但沒想到王湯姆竟然有如此大膽的想法,在地圖上標出了那麼遙遠的一個目的地。
有人便大着膽子開口問道:“將軍,如今我們所在的位置已經十分寒冷,每日光是除去甲板、帆索、桅杆上的冰雪,便需耗費大量人力。如果再往北走幾千裡,那裡到底會冷成什麼樣,我們的船隻和裝備是否扛得住,將軍可有把握?”
王湯姆點點頭道:“還有其他問題嗎?大家暢所欲言,不用忌諱。”
又有人提問道:“將軍,去往這極北之地,必定風險重重,不知那裡是有何種寶藏,讓將軍如此牽掛?以卑職愚見,即便當地是有金山銀山,也不值得如此冒險,倒不如直接返程,去打下那佐渡島,佔了島上的金銀礦,豈不是要比去未知之地冒險更容易?”
另一人問道:“將軍,這麼遠的地方,我們即便是順利佔領了,又如何能遷移大批民衆去當地定居?當地氣候若是極寒,想必也種不出糧食,那一應物資還得千里迢迢運過去,這可實在要命啊!”
王湯姆聽了一陣,已然明白自己與這幫手下的想法差異是在何處,他們根本就無法理解這種航行對未來會產生多大的影響,自然也不可能認同自己的冒險觀念。